一个随意平常的动作, 在不同心境下感受天差地别,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大晚上跨区跑上门,还爬窗进来, 怎么看都像是主动来偷情的那个。到底脸皮薄,施慕程退开一步,挡掉脑袋上的手, 陌生环境令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他更局促, 说了句废话:“你家好大。”

  晏遂安收回手笑了笑,插进裤兜靠坐在窗台上。衣服还是早上施慕程出门时那一身,鼻梁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镜,透过浅灰色镜片灼灼目光被很好隐去, 更掩饰了他恢复一些的视力, “你不会想为难一个视力受损的人, 让他带你参观吧?”

  此时有多游刃有余,下午到家时就有多狼狈。以至于护工和阿姨都提心吊胆,两人轮流盯人不敢离开半步, 生怕一个不留神出什么状况。

  迫人的高压氛围在大少爷打了几个电话后缓和不少, 更在晚饭后彻底回转。护工和阿姨一个无声的眼神交换, 有钱人的崩溃也在一瞬间,只是他治愈的比较快......

  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而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它也自己解开了。就像他想要的, 在这一刻全宇宙都赶来帮忙。

  倒也不是真的对房子有兴趣, 施慕程把窗户推开更大, 朦胧路灯下是一条蜿蜒的上坡路,他扯开话题, “你今天运动了么?要不要下去走走?”又想到刚才某人一脸认真问他外卖时的样子, 补充:“那个......不会真没吃晚饭吧?”

  “吃了, 逗你的。”晏遂安凑近他,像是有什么重大秘密要分享,一脸严肃认真,施慕程贴心地歪过脸也把耳朵凑近。

  晏遂安鼻尖蹭着他的耳廓,吐息在他耳侧若有似无拂过,嗓音性感,“另外,我不只家大。”

  要不是对方视力不佳,要不是此时撑着窗台,这一刻的意乱和腿软会被笑一辈子。施慕程看着晏遂安伸到他眼前的手,脑子里嗡嗡乱叫,话也说不利索,“干......干嘛?”

  “不是要下去走走么?领我下去啊。”

  “哦。”施慕程抿了下唇,心中暗叹,太熟练了,模式切换这么快,果然送上门客场会失掉先机。

  别墅区依山而建,高大繁茂的绿植掩映间,是各式风格迥异的独栋建筑。有钱人很注重私密性,相邻两栋建筑间隔了能有几十米,车少人更少。正适合谈情说爱,顺便表个白。

  沿坡道一路上行,逆着晚风,空气中有淡淡茉莉花香。两道人影双手交叠在一起,被路灯拉开很长。是施慕程隔着衣袖抓着晏遂安的手腕。

  “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眼看就要路过第二栋建筑,有话说的沉默着,倒是倾听者忍不住先开了口。

  深呼吸两下。

  所谓薛定谔的弯,在那场车祸里早已命中注定,故事开始之前就为他写好了一切必然。

  “上次在浴室亲你,是因为......”掌心因紧张而变得潮热,顺着手腕试探性缓慢下滑,在确定对方没有挣扎后最终握住手掌,并与之十指交扣,“我喜欢你。”

  路灯下,晏遂安表情清浅,没有预想中的惊喜或意外,反而有恃无恐拉长音问:“哦?不是说不喜欢男的吗?”

  是个始料未及的状况,来自直男最后的倔强,以及气若游丝般的勇气:“我不喜欢男的,只喜欢你。”声线紧绷着,身体也僵硬着。

  月光清冷,晏遂安咄咄逼人:“不是说朋友之间吗?”

  得寸进尺,得意忘形,放飞自我了属于是。

  直男的孤勇只够两句话,炸毛也就在一刹那,施慕程脚步顿住,用力想甩开手走人,却没成功,“松手!”

  夜风带起树影晃动,连坡道旁的灌木丛都跟着沙沙作响,晏遂安将手扣得更紧,“想反悔?晚了。想喜欢就喜欢,不想喜欢就不喜欢,我是能这么随便的人么?”

  施慕程咬牙切齿:“我看你挺随便的。”

  晏遂安理直气壮:“我只对你随便。”

  施慕程有个白眼不知道当不当翻,微讽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路灯下,是晏遂安一贯的吊儿郎当,那种纨绔又带着傲娇的笑脸,施慕程也跟着他笑。

  原本令他局促紧绷的氛围在这一阵笑中被冲散,荡然无存,牵在一起的手也松弛下来,“还往上么?山顶是什么?”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个家晏遂安也没来几次,更别说山顶是什么,谁知道。

  “你住这里都没上去过啊?”

  “没有。是不是很荣幸?”

  施慕程不解:“荣幸什么?”

  “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陪你上到山顶。”

  施慕程无语,“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要脸?”

  “有。”晏遂安失笑,回忆了一会儿,数不清了,“你经常这么说。”

  “是不是在梦里?”施慕程转了个身,倒着走,看晏遂安说得一脸认真,“对啊。这都被你知道了。”

  他只当是个没头脑的玩笑话,摇摇头有些无奈,“神经,又来了。”

  倒着走速度不由自主慢下来,晏遂安也跟着慢,“如果我眼睛最后恢复不了怎么办?”其实一直以来他心里也没底,会不会后面难度加大,最后能恢复到怎样的状态,是否需要达到临界值才能完全恢复,安全范围究竟在哪里......诸多问题之间又该如何平衡,倒不如恢复到一定程度就维持现状。

  话题突然严肃,让施慕程慌了一瞬,“不会的,你会好起来。”

  晏遂安佯装轻松,安慰起他来:“别紧张,我就随便说说,会好一些的。”

  “别瞎说,随便说也不行。”一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想到这个跟自己牵着手的人要这样过余生就自责。

  因为背着光,晏遂安视力又有限,施慕程脸上的表情他没看清,只是调侃:“我是不是还得呸一下啊?”

  “也不是不行。”

  晏遂安“啧”一声,“你这么迷信,你的病人知道吗,施医生?”

  人一旦陷入无望,就会不顾一切获取希望。这就是为什么说,医院的围墙是比教堂聆听到更多忏悔和祈求的地方。女强人如姜慧兰都会被假中医骗到。如果跳大神能让人眼睛变好,施医生会义无反顾拿出一切去请。

  “忘了告诉你,下个月有个全球权威的眼科医生会到国内来。”八字没一撇,施慕程本来不想说,与希望并行的是失望。就像日常工作中,他从来只会冷静而理智地对病人说出最严重最坏的结果,从不留下任何摸棱两可的虚假希望。但这个时候,面对自己喜欢而又想守护的人,所有的理智冷静都站不住脚。

  “我让你很辛苦吧?”晏遂安低垂着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魄。

  这一切都被施慕程清晰捕捉,“怎么会,不会。别瞎想。”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切都在变好。

  不知不觉中踏上山顶,是市区雾霾笼罩下无法看真切的漫天繁星跃然于眼前,心也跟着开阔。

  山顶风很大,晏遂安敞开的外套被鼓起,衣角随风翻飞。施慕程帮他仔细拉好拉链,“天空有很多星星,很亮,等你眼睛好的时候咱们可以再上来。”

  晏遂安也仰起头,虽然眼中仍是漆黑一片,他眨了眨眼,“有多亮?”

  月光下,有比星光更纯粹的透亮,闪闪动人。

  施慕程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声线带着情动的温柔,“没你亮。”星星不在天上,在晏遂安的眼睛里,他喜欢的这个人,有着最闪耀最明亮的眼睛。

  晏遂安顺势握住手,用自己大了一圈的掌心整个包裹住,拉至嘴边亲了亲施慕程的指腹,“就这么喜欢我啊,都开始丧失底线说胡话了。”

  “是啊,就这么喜欢。所以,你没有让我很辛苦,也不是我的负担。”施慕程失笑出声,换了个姿势跟晏遂安再次十指交扣,“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但在这之前,我来做你的眼睛。”

  不是第一次被施慕程表白,而他自己更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年,但仍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在体内横冲直撞,是心脏被直击的本能反应,炙热而浓烈,让他的心跟着风飞扬起来。

  晏遂安就着月光,努力辨认眼前这张熟悉到早已刻入骨血的脸,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的心动三次。手扣着施慕程的下巴,拇指在他的唇瓣上来回临摹,接着便印下一个恰如其分的吻。

  “我怎么这么幸运。”他抬起牵在一起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亲,又将人抱了满怀,下巴搁在施慕程的肩头,“还记得刚才信息里我说有事要坦白吗?”

  “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施慕程推开他一点。

  “当......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晏遂安狠下心就要坦白,被一叠声呼喊打断。

  “晏总,可算找到你了。”急切的话语中狠狠松了一口气,是家里的阿姨,小心翼翼地说着:“很晚了,山顶风大,回去吧。”

  晏遂安点点头,让她先走。

  施慕程牵着他走在后面,问:“你刚才想告诉我什么?”

  “我眼睛有好转,在比较亮的光线下会有一个明暗轮廓。”话临到嘴边就被晏遂安删去一半,一鼓作气再而衰,先前的勇气早已消逝殆尽。

  晚一些,等他的眼睛再好转一些,等他们的感情再稳定一些,到时候再说清楚应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