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儿为何这么问?这是陛下的旨意,我焉有不去之理?”容信蹙眉问。
叶琬琰微微低了低眼,“我听容义说,那东胡虽偶有滋事行为,却也都是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大事,这样的事,为何会让你一个一品将军亲自出马?还是在这个时候?”
“琰儿想说什么?”
叶琬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总觉得这圣旨……怕是另有深意。”
叶琬琰的顾虑容信并非没想过,可是就如叶琬琰说的,一切都是猜测,而他,不能仅凭一个猜测就做出抗旨的事来,遂再次将身前人拥入怀中,轻声道:“无论是何深意,也只有去了才知道,琰儿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琬琰没有说话,长睫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
转天,容信正式带兵出征,一同走的,还有原本等着喝喜酒的高潼和周琦漴二人。
因着旨意明确告知不得带女眷,所以叶琬琰这次没有跟着,而是留在了容府。
原本张灯结彩准备办喜事的容府,就这么又一次恢复到了往日的安静。
准确说,与往日也有不同,因为似乎更静了些。
即便一向话多又好动的容义,也少见地消停了许多。
除了偶尔与容礼来镜园看叶琬琰,其他时间也就是练练武,看看书,鲜少出门。
而这样的安静,也仅仅维持了七日而已。
因为,容府又收到了圣旨,这一次,是给容礼和容义的。
“二哥,你不觉得很怪异吗?剿匪?弥江一带的那几个匪窝,还需要咱们特意大老远地跑去清剿?”送走宣旨太监,容义忍不住对圣旨内容提出疑问。
没错,他们收到的圣旨是让他们带一万亲兵,去弥江剿匪,还是即日启程。
容礼低着眸,没有说话,片刻,“无论如何,既然旨意那么说,咱们也只能遵旨而行。”
“听说陛下最近身体不适,都不见外臣了,依我看啊,陛下不仅身体不好,脑子也糊涂。”容义忍不住嘟囔着。
“胡说什么呢?”容礼赶紧四下看了看,“虽然这是在自己家里,可也不能如此胡言乱语,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会惹麻烦的!”容礼嗔怒道。
容义不甚在意地撇撇嘴,“我就是抱怨几句罢了!”
“陛下也是你我能抱怨的?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容礼又道。
容义叹了叹气,“大哥还托我们照顾大嫂呢,这下咱们两个也走了,谁照顾大嫂?”
“府里还有爹娘,如何不能照顾?何况,你照顾什么了,你不去烦大嫂就不错了!”容礼瞥了容义一眼,扔下这么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你竟胡说,大嫂才不烦我呢!你等等我……”
随着容礼容义二人的奉旨离开,本就清静的容府更是变得静悄悄的。
仿佛一下子没了生气一般,尤其是在深秋的寒风下,那一片片飘落的树叶,堆了一层又一层,显得更是落寞萧条。
叶琬琰微微仰头看着镜园那株老槐树,老槐树的叶子也黄了,禁不住秋风的扫荡,落了满地。
冬天,要到了!
容府的安宁没有维持几日,在容礼和容义二人离开的第五天,容信离开的第十二天,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多日平静。
“殿下,这琰儿如今虽未与阿信正式结为夫妻,可是毕竟我们这婚期已定,就差个形式,您这个时候说要接她回去,这怕是……不太合适吧!”容承天万万没想到,太子杨奕在明知他们容府已经将二人婚期公布出去之后,还会再次登门。
虽然在上次寿宴上,杨奕确实与他说过,会接回叶琬琰,可是过去这么久了,他也没看到动静。加之如今容信已与叶琬琰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他原以为,自己将婚期公布出去,那太子纵使再有意,也应该就此作罢。
毕竟是他曾经的废妃,想来也不会有多少感情。
没曾想,杨奕竟还是来了,还是亲自登门,还是在容信恰好不在府中的时候。
虽然觉得拒绝储君有违他一向做法,可是若直接放手让太子接回叶琬琰,他容府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自己的准儿媳就这么被她前夫接走,这若传出去,让他老脸往哪里搁?
所以,纵使他心头窝火又犯难,还是没有让步。
杨奕对容承天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见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主位坐下,摇着手中折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觑着容承天,他冷笑出声,“不合适?刚刚容大人自己也说了,容将军与琰儿并未正式结为夫妻,既然不是夫妻,孤将她接回,有何不合适?”
“可是我们婚期已经公布,这西泽上下都已经知道……”
“咱们西泽国哪条律法规定,公布婚期就等同于成亲了?”不待容承天说完,杨奕冷声打断道。
容承天一噎,他自然知道自己并非完全占理,见杨奕一副咄咄逼人、半点不松口的样子,他下意识擦了擦鬓角细汗。
“容大人,您是觉得自己婚期已经公布出去,这时若是孤将琰儿带走,您的脸面上挂不住吧?”杨奕似笑非笑地又道。
容承天:“……”
杨奕歪着身子,斜靠在主位楠木雕花大椅上,一边摆弄着手中折扇,一边又道:“可是您容大人的脸面是脸面,孤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
“老臣不敢,老臣是说……”
“孤已经在容大人的寿宴上亲口说过,会接琰儿回去,容大人却急急对外公布了婚期,这是把孤的话当耳边风吗?”杨奕突然厉了脸色。
“老臣不敢。”容承天说着跪了下来,“殿下确实与老臣说过,要接琰儿回去,可是这么些时日,殿下并未有任何动作,加之阿信与琰儿……也是两情相悦,所以老臣才……”
“两情相悦?容大人难不成要说孤是强抢民女?”不待容承天说完,杨奕又一次截过话喝道。
“不是,老臣并非那个意思,老臣想说……”
“容大人!孤念在你们容家世代忠烈的份上,此次不想与你计较,你只要乖乖将叶琬琰交出来,你们容家还是现在这个容家,否则的话……”杨奕说着,突然“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容家这百年忠烈的名号……也该动一动了!”
容承天身子猛地一抖。
若说容承天最在意什么,命吗?自然不是。脸面吗?也不尽然。
他最在意的,当然是他们容家百年来、一代代容家人浴血打拼出来的忠杰烈名,这世世代代的英名,无数的荣耀,是比他性命还贵重千百倍的东西。
他可以豁出自己的命不要,甚至自己的老脸也可以扔,唯独他们容家百年的荣耀不可以不要。
所以,纵使他很清楚杨奕分明是歪曲事实,胡搅蛮缠,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他又如何不懂。君为上,臣从之,更是他一辈子的座右铭。
他不敢堵,拿他们容家百年英名做赌注。
额角的细汗已经连成了珠,顺着脸颊一侧,颗颗滴落。
他握了几十年长.枪的手,如今已经老迈,褶皱同青筋一样明显。此刻,那双也曾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手,却在这样一个羸弱的男子面前,忍不住轻颤,指节咯吱作响,他紧抿着唇,似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偌大的会客大殿里,寂静如斯,唯有一上一下,一坐一跪的二人,还在僵持着。
“容大人,孤的时间宝贵,耐性也有限,你若还是不能做出决定,孤就去父皇那里请一道圣旨,到时候……”杨奕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可就不是带走叶琬琰那么简单了,怕是你们容府这……”
“殿下……”
“我同你回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容承天的,而另一个,却是一女子的声音。
杨奕和容承天齐齐一顿,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大殿玄关处,一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婷婷立在门口。
女子雅致的打扮并无半点招摇,却生生比那正午的阳还耀眼几分。分明不算高的身躯,却有着让人忍不住仰视的挺拔与威仪。
杨奕本就狭长的眸子不由眯了又眯,愣怔片刻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
“琰儿你……”待看清来人是谁,容承天也恍惚回神。
“伯父。”叶琬琰款步走入大殿,冲容承天微微施礼。
然后起身,看着殿中主位上坐着的杨奕,明明是仰视,却生生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震慑感来。
她甚至都没有施礼,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听她平声又道:“我同你回去。”
“琰儿!”容承天也没想到,叶琬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见叶琬琰竟主动要求同杨奕回去,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脸上挂着明显的愧疚与无奈。
叶琬琰微微转身,看了看容承天,“伯父,您不必为难,是我自愿跟他回去的。”
叶琬琰之所以会突然出现,还是缘于她偶然听见府中丫鬟的聊天,说那太子殿下又来府中了,就叫了老爷一人,也不知在说什么。
丫鬟们不知二人会说什么,可是叶琬琰即便不听,也能猜出大概。
甚至在她得知容礼和容义也奉旨离开邺城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而容承天会怎么选择,她也能猜得到。
与其让他心下愧疚做出那样的决定,不如她主动应承下来,也免了他将来见到容信时的尴尬。
不是她心善,只是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此刻的杨奕一脸的志得意满,他大步走了下来,一把抓起叶琬琰手腕,轻轻一带,将人拽到近前,一双狭长的眸子半眯半觑地看着叶琬琰,一侧嘴角勾起,明明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阴阴透着寒气,“还是琰儿识时务,看来也是想孤了。”
叶琬琰眼皮撩了一下,明明没看到什么动作,却轻松挣开杨奕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身,拉开二人距离,也没多余表情,她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