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穿了繁复裙装, 踏进栈门的一路,谢宣行走地颇为艰难,生怕一步没留意, 足尖会踩脏糯粉色的裙边, 而自己会又摔进赵彻怀里,与其面面相觑。

  正是用飨食时,客堂近乎满座。

  一眼望去,大多是男子面孔。

  也因为客人多,客堂极热闹,声响喧嚷, 什么样的声都有。

  于漂泊之人而言, 安逸不过吃饭睡觉吹牛三件事,所以在这堂中, 闲谈笑骂,喝酒吃肉, 一样不差。

  这样的地方,少有女子的身影。

  更遑论绝世的美人。

  一桌的布衣男子正端碗吃酒,一碗饮毕, 眯眼醒酒时, 赶巧将迷蒙目光扑在了远处粉裙, 他醒了神,睁圆双眼往上瞧。

  不瞧不要紧, 这一瞧, 瓷碗顿时遭了殃。

  落在地上,清脆碎成三瓣。

  众人被动静吸引, 顺着男子惊艳的目光, 一道望去, 皆看痴了。

  美人身姿高挑,步履缓缓,面上虽戴了面具,但不难瞧出精致的眉目。

  更不必言细腻白皙的肌肤与纤纤细腰,就是这面具下是张毁容的脸,这身材,也足够男子们垂涎惦记了。

  奈何,这位水嫩的小美人有主了。

  美人身边的男子比她高出半头,亲昵并行,着实羡煞旁人。

  露骨的打量目光像是数条毒蛇,缠绕身体,没有一处能幸免。谢宣低下眼去,指甲掐进肉里,竭力克制不适。

  “怎么?”

  赵彻扑哧轻笑,少年模样的俊朗眉眼,笑起来该是开朗的,但这套人间理论,显然对阎王不适用。

  真要论起来,他也扮得出看不出纰漏的真切笑意,这样的事,与他而言,像杀人时要隐藏杀意一样,是信手拈来的,但他不屑去做。

  可到了小皇帝这里,他又会想,不屑这个词用得不好。

  该是他喜欢对小皇帝这样做才对。

  赵彻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就受不住了?小皇帝。”

  谢宣气得咬牙,但条件受限,他只能继续悲催的做个哑巴。

  客堂人多,但他方才大致观察,发现贾卿言并不在此。如果赵彻所言不假,贾二此时应当在这客栈的某间客房之中。

  带他到这里来,赵彻想做什么?

  谢宣想不通。

  这时,老板轻掸宽袖尘灰,从后厨走出,见到二人已在柜台前等候,连忙加快脚程。

  抵达前柜,一顿翻找,从杂物里拿出算盘,他开口:“宁兄想在小店住几天?”

  从方才起,客堂静得出奇。

  赵彻不直接回答,目光偏了偏,侧目睨视,吓退了几道不安分的恶心目光。

  这才将一锭银子轻搁至桌边,淡淡道:“倘若不够,离开时我会再补上。”

  老板眼一下直了。

  他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够了,够了!肯定够了!”

  这笔钱在富裕的郡县或许算不得什么大数目,可在如今的华阳郡里,若是省吃俭用,能供得起大半年的吃喝。

  谢宣放空时,腰间搭上一只手。

  他一怔,下意识往相反方向退,被搂得更紧,挣扎不得。

  简直不可理喻。

  他还真演上瘾了?

  再看老板神情,竟然笑得极为开心,像是极爱看他们亲近似的。

  真是疯了!

  突然心生一计,拿手背遮挡口鼻,谢宣轻皱眉头,装作难受咳嗽的模样。

  果不其然,若要继续演模范夫妻的戏码,赵彻只能松开了手。

  可下一秒,对方与他拉近脸距,拧紧眉心,像是比他更难受一般,盯紧他的双眼。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那双关切诚挚的眼睛幽深如潭,望不到底,深情得一塌糊涂。

  谢宣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然后,在心中咒骂了无数遍自己的猪脑子。

  与疯子比演技,只会惨败!

  老板爱凑热闹,横插一脚:“这几日天气回凉,我平日里身体不好,于是托人去配了些治风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宁夫人若是需要,我过会儿就派人送去房间。”

  既作为“假病秧子”,又是个哑巴,谢宣不好开口拒绝,却又实在不愿接受他人配来备用的药。

  因饥荒与战乱而贫困的华阳郡百姓眼里,治风寒的草药是不敢想的名贵品,在穷人眼里,人若是死不了,都算不得大病,何况是小小的风寒呢?

  想到这儿,谢宣不知哪来的胆子,拿胳膊肘撵了撵赵彻的手臂,在二人目光对视后,冲他使劲摇了摇头。

  赵彻眉梢一动,扭头道谢:“赶路匆忙,拙荆嗓子一直不适,谢过老板了。”

  甚至还人模狗样地给人行了礼。

  阎王爷演起人来,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怎么不点肉啊!”

  谢宣连心底都来不及咒骂,不远处,有一道声音将他的注意引走了。

  说话的男子粗着嗓子,讲话带了点外郡口音,应当不是本地人,他说这话的声音,响得整个客堂听得清清楚楚。

  被他搭话的那一桌,座位上的男子语气沉下来,带着懊悔:“两日前小赌了一把,手气太臭,赔太多啦!”

  粗嗓男子坐下来,笑得不怀好意:“哎,说起来,老板的客栈不是供着一尊财神爷吗?”

  “你是说……皇城来的那位?”

  “不然还能有谁!”

  粗嗓男子说完,又朝着前柜,扯嗓喊:“老板!”

  老板当即应了一声:“需要加菜吗?”

  粗嗓男子倒了碗烈酒,猛灌一口,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道:“老板啊,真要说起来,你开了一间客栈,也、也算是财神爷他爹的同行吧!能不能帮我们这伙人引荐一下,要是钱能给够,像咱们这样的人,啥都能干的啊!”

  “客人太看得起我了。”老板面上始终挂着笑,“那位皇城来的公子,平日少言寡语,与人交际甚少。我与他只谈过住店吃饭的价钱,除此之外,再没其它的了。”

  聊到如此重要的话题,谢宣内心大喜。

  他装作不经意地侧头,观察了一番率先开口的男子。

  酒壮怂人胆,男子又喝了口酒,说得头头是道。

  “那便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也是一样,既然他住在这儿,他老子我是蹲不到,怎么也得在儿子这儿碰碰运气!”

  老板只笑不语。

  突然间,谢宣沉了沉眸。

  在如今的华阳郡,能开满客的客栈,还能从容应对许多寻常人难以应付的突发状况,这个老板,绝对不简单。

  男子打了个酒嗝,好奇发问:“老板啊,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在可恨的皇城人身上捞点油水?”

  “……”

  还未得及回答,老板神色一变,目光望着木阶,眼色略带了一丝慌乱。

  “贾公子!”

  向着木阶上走下的男子,局面实在变得有些尴尬,老板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方才讨论要从皇城人身上捞油水的男子,像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醒了酒,老板的话音一落,他便再也没敢吭声。

  贾二?

  听到这个称呼,谢宣几乎不假思索地想扭头。

  与此同时,赵彻按在他腰上的力道一重。

  他当下脖子一凉,心有余悸地转回身来,不敢再有举动。

  与当年不同,贾卿言早已懒得与这些碎嘴之人计较,甚至听着这些话,他的心情与往常依旧无异,平静得彻底。

  他的目光偏回来。

  落到前台作态亲密的男女身上。

  到了这种地方,少有人还有心情这般细心装扮自己,可真要说细心,却又好像不是这样。

  这女子虽穿着鲜艳繁复的裙装,头发却只梳起了一小束,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束绳。

  实在奇怪。

  他疑惑时,男子开了口。

  “夫人,该走了。”

  “小二!”

  合格的生意人不会怠慢客人,老板叫出在后厨忙活的小二,开口吩咐:“可以领客人上去了。”

  闹剧似乎总算落幕。

  贾卿言微微蹙着眉,目光不自觉追随着二人。

  从他的角度看,这女子被身旁的男子挡了近乎大半身子。

  她戴着面具,低着头,与男子凑得极近,像是生怕叫旁人看了去,怯生生的,像娇养的白兔。

  “老板。”

  当二人真正远离视线,贾卿言才出了声。

  老板立马应了一声。

  “拿壶酒。”

  “好咧!”老板很快道,“我亲自给公子送到房间去。”

  贾卿言不理会他的谄谀:“方才那二人是什么来头?”

  说着,柜台搁上了两锭银子。

  瞧着银两,老板眼神微动,半晌也没舍得挪开视线,显然动容了。

  “打听得不多。”老板回道,“只知道其中的男子姓宁,说是赶了几日路,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歇息一会儿。”

  “姓宁?”

  “是的,他没讲名字。”老板补充,“他们是夫妻,瞧着感情很好。公子打听他们……”

  后半句话是小心的试探:“是与他们结过仇?”

  “那女子……”贾卿言顿了顿,“说过话吗?”

  “不曾。”老板很快摇了摇头,“宁兄说他夫人嗓子不适,不便言语,应当是来的路上感染了风寒。此人谈吐自如,出手阔绰,不像欠债的赌鬼,莫非这仇……”

  老板压低了声音:“与人命有关?”

  贾卿言不答,转言问:“酒呢?”

  老板一愣,不敢怠慢贵客,急忙低下腰,取出酒壶,放在柜台上。

  “那两人住的是哪间房?”

  “公子的意思是……”

  “把这壶酒送过去。”

  贾卿言沉声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金钱的力量。

  日更小说,漫画,广播剧,影视资源

  群号:910173430(一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