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赵亭松没有细问, 回到家却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有什么主意?”

  林砚池好好欣赏了一番他脸上的焦急,才慢腾腾地开口。

  “你去把最近的报纸拿过来我先看看。”

  赵亭松不会对他的要求有任何的质疑,林砚池说要看报, 他就立马把报纸拿了过来。

  七八十年代新闻的传播方式, 除了广播就是报纸,想要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只能从这两方面入手。

  林砚池拿着一叠报纸翻来覆去, 终于从前两天的报纸上看到了一条加粗的标题——“尽快解决返城知青的就业问题, 严重处罚危害群众生活的不法分子”。

  这是去年新上任的市长陆宜年前两天在大会上的讲话内容, 在会上, 他对市政府的领导班子提出了要求,目前改革刚起步, 他们应该借着这次东风, 顺利解决城里待业人士的就业问题。

  林砚池指着这些内容问赵亭松:“你看出了什么?”

  赵亭松道:“这不就跟我刚跟你说的一样。”

  工作岗位的稀缺让很多返城知青和外来务工人员没有工作, 导致了犯罪率的上升, 现在上头的干部正在想办法解决。

  除此之外,赵亭松没看出什么。

  “你说得没错,你想想, 现在城里岗位稀缺,咱们若是成功办了厂, 不就能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这就回到了最开始那个问题, 赵亭松叹气道:“可是咱们没钱买地?没有地,怎么办厂。”

  林砚池盯着报纸道:“那就只有赌一把了。”

  赵亭松道:“赌什么?”

  林砚池简单说了说:“我抓紧时间写个方案出来,到时候咱们直接去市政府找领导谈, 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免费给咱批块地。”

  赵亭松听得有点傻眼:“这行吗?”

  他俩这样的小人物, 领导哪能说见就见。

  他这阵子一直往土地局那边跑, 除了门口的保安, 见得最多的就是大厅的接待人员。

  至于里面的领导,连面都没露一次。

  何况还要免费批地,林砚池也太敢想了。

  林砚池把心一横道:“不行也得行。”

  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这会儿脑子里灵感来袭,也不管多晚,就跑到书房写策划书,明天上午没课,熬一熬也没关系。

  赵亭松想劝两句,又怕打扰到他,干脆就陪着他熬,到了凌晨,还给林砚池煮了碗面条。

  吃完后,林砚池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劝道:“我这一时半会完不了,要不你自己先去睡?”

  赵亭松摇了摇头:“我陪你。”

  他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再说林砚池是在替他辛苦,这种时候他哪能睡得着。

  林砚池专注自己的方案,也没管他。

  四五点的时候赵亭松熬不住,坐在椅子上眯了会,等他醒过来已经快九点,身上还搭了条毛毯。

  办公桌旁的林砚池,不知什么时候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亭松怕他感冒,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看着桌子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赵亭松拿起来瞧了瞧。

  初看平平无奇,越看他心中越是火热。

  他不懂那些领导人的想法,但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林砚池这上面写的每一条内容都是现下他们最关心的。

  林砚池也醒了过来,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他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臂,顺便看了眼手表,刚好九点。

  见赵亭松目不转睛的盯着策划书瞧,林砚池双手撑着脑袋问他:“怎么样,还行吧?”

  赵亭松一个劲点头:“我要是上头的领导,看了你策划书,我肯定同意。”

  赵亭松为了资金的事情,一直很愁。

  在村里的时候,他跟父母打了保票,说资金的问题,他自己会解决。

  这话只是为了宽他们的心,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农村小伙,上哪儿去凑那么多的钱。

  他在北城待的这段时间,到处去打听过,听说很多人资金短缺的时候,都会选择去银行贷款。

  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可是贷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有值钱的东西抵押,他和林砚池手上的房子铺子值不了那么多钱。

  贷一两万还行,十几万,银行根本就不会放款。

  这条路基本被堵死了。

  贷款不行,那就只能找人借,然而他们生活的圈子,最有钱的就是他们两人。

  这么多钱,就算东拼西凑都攒不齐。

  现在林砚池给他想了办法,赵亭松把人摁住椅子上,亲得林砚池都快喘不过气才松口。

  “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自己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赵亭松这样一说,林砚池感觉还是挺心虚的。

  他在方案上吹得天花乱坠,认真说起来,的确有些异想天开。

  政府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同意免费批地。

  他冷静道:“这事我也不知道成不成,你先别抱太大的希望。”

  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赵亭松把所以的精力都放在建厂的事上,林砚池害怕到时候失败了,会影响他的心态。

  赵亭松把人搂在怀里道:“没事,成也好败也好,咱们先努力试试,实在不行,大不了再等两年。”

  赵亭松年纪不大,经历的事不少,这两年性格和心态都慢慢磨练出来了。

  努力失败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没有方向。

  现在林砚池另辟蹊径,给他想了个这样的法子,先不说难度有多大,至少他心里有底了,要是失败,他也认了。

  林砚池还要上学,赵亭松一个人拿着策划书往土地局那边跑,土地局那边没见人,他又去市政府,两边往返,前台接待的人员都跟他熟了。

  赵亭松道:“同志,你帮帮忙,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想找你们的领导。”

  这人也跟他说了句掏心窝的话:“真不是上头领导不见你,这段时间城区在重新规划,咱局里的人但凡还在喘气的,都被派出去了,实在腾不出手来管你这事。这样吧,你把策划书留下,等上面的人回来了,我帮忙把策划书交给他们,到时候再跟你联系,你留个电话吧。”

  赵亭松有些犹豫。

  接待人员又道:“我用过你们厂子生产的草药包,挺不错的,我跟你保证,这份策划书我一定帮你送到局长手上。”

  赵亭松没其他的办法,将策划书递给接待人员,态度很诚恳:“拜托你了。”

  策划书交上去后,赵亭松就回家等通知了。

  他们在城里没门路,想找有关部门的人,只能用这最笨的法子。

  一个星期过去,土地局那边还是了无音讯,赵亭松坐立难安,正想去问问,隔壁的陆学林过来了。

  “刚市政府那边来电话了,约你周五下午三点去市政府办公室谈话。”

  说着,陆学林微微皱眉:“他打电话给你做什么?”

  赵亭松一边高兴,一边把事情告诉了他。

  陆学林听完有点哭笑不得:“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林砚池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绕什么圈?”

  陆学林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道:“没事。”

  稍微一想林砚池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跟家里边关系不是不太好吗,我跟小满哥不想麻烦你。”

  让陆学林找他那边的关系,实在是为难他。

  而且林砚池也不喜欢搞这种裙带关系。

  什么事都去找关系,走后门,感觉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挺不好的。

  陆学林跟家里关系也没不好,不过林砚池的说法他也赞同:“你这样想也没错。”

  这就是他朋友少的原因,很多人跟他来往看中的都不是他这个人。

  “他那个人面冷心热,看起来很凶,很严肃,其实没什么架子,你们好好发挥,不要害怕。”

  林砚池听得糊涂:“谁?”

  陆学林更糊涂,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是真的不懂,惊讶道:“原来你不知道呢?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手上还有点钱,不过不多,要是需要,你们随时开口。”

  林砚池和赵亭松感激他的仗义,但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目前资金缺口太大,他手上那点钱,还真不够干什么。

  ……

  林砚池周五下午没课,从学校出来后,回家换了身衣服,两人就直奔市政府去。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他们去的时候市长还在开会,直到两点五十,会议才结束。

  陆宜年从会议室出来,看着走廊上坐着的两个人,推了推眼镜道:“你们这是?”

  一旁的秘书赶紧道:“市长,这两位同志是林岗村蚊香厂的负责人,跟你约好了三点钟见面的。”

  陆宜年恍然大悟:“进来吧。”

  林砚池跟不少领导打过交道,但这种级别的领导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规规矩矩地坐下后,林砚池偷偷打量他。

  陆市长看起来在五十岁左右,他身材瘦削,精气神却很足,修理整齐的头发下有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显得特别威严。

  鼻梁上架着的金色眼镜将他锐利的眼神挡住,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凶。

  那平静的眼神扫在他们两人身上,林砚池心跳都快了些。

  就在这时,秘书给两人上了茶,才将这微妙的气氛打破。

  林砚池深深呼吸一番,鼓起勇气开了口。

  “陆市长,您好。”

  陆宜年微微颔首,拿着赵亭松交的那份策划书问他:“这是你们谁写的?”

  林砚池道:“是我写的。”

  陆宜年笑了笑:“猜出来了。”

  就冲着两人进来这表现,这策划书就不像是另一位写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少了几分严肃,林砚池心里的紧张感慢慢消失,主动开口:“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蚊香厂的研发人员林砚池,这位是蚊香厂的负责人赵亭松。”

  赵亭松跟着打招呼:“陆市长好。”

  陆宜年点了点头,这俩人他都早有耳闻,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他拿着策划书,指着上面的内容问林砚池:“你在上面说你们的厂子比别人更有优势,还能为社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能不能具体分析分析,所谓的优势和影响到底是什么?”

  策划书是林砚池花了一晚上写的,肯定没有那么详细,而且很多地方突然都故意略过,就是希望能得到面谈的机会。

  为了方便大家查看,赵亭松之前就把策划书誊抄了几份,这会儿他们三个人手里都有一份。

  陆市长开口询问,林砚池就逐条解释。

  “我们是第一家推出足浴包的厂子,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草药包在北城的销售量达到了一万盒,这证明我们的产品受到了广大消费者的青睐,拥有强大的市场。我们生产材料选用的都是上好的中草药,产品效果好,这点很多专业人士都可以证明,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势。”

  他的说法陆宜年也承认,他们这个所谓的草药包,去年冬天的时候在城里小火了一把,家里人赶时髦,给他也带回来几盒,用了之后人确实舒服了很多。

  林砚池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认真在听,继续道:“至于影响,那就比较多了,除了我上面说的,厂子可以为返城的知青提供工作岗位,增加城市税收,还能推动改革。”

  陆宜年被他这几个字惊到了:“推动改革?”

  林砚池点头:“对。”

  这可不是他在说大话,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开放了市场,做小本生意的不少,但是像他们这样办厂的,屈指可数。

  新政策出来,大家都在观望,就盼着有人当出头鸟,试探一下上面的反应。

  投机倒把的罪名还没取消,万一他们办了工厂,被说是和国营单位的人抢生意,上头派人把他们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自古改革都需要有人出来当先行者,林砚池和赵亭松主动站出来,一边为大家探路,一边当改革的先驱,帮助上头稳定计划方针,推动改革的发展,说起来还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等我们的厂子办起来,别人看我们成功了,就会有样学样,这样政策的推动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到时候市场上卖草药包和蚊香的肯定不止我们一家,形成市场竞争后,就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开办的厂子越多,雇佣的工人就会越多,这样一来,工作岗位不够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陆宜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你说得很对,现在改革初期,政府对私人办厂的事管制并不严格,你们可以放手去干。”

  夸夸而谈的林砚池突然哑火,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倒是想放手去干,这不是没钱买地才来寻求政府的帮助吗?”

  陆宜年有些哭笑不得,他就说嘛,想办厂自己办就行了,这俩孩子干嘛非要闹到政府来,敢情是这么回事。

  他将策划书放在桌子上,取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灰,良久才开口:“这事不好办。”

  林砚池叹气:“要是好办,我们也不用求爹爹告奶奶,闹到您这来了。”

  陆宜年这种地位的人,心思很难揣摩,林砚池心里打鼓,他把自己的底牌毫无保留的晾了出来,在陆宜年面前,他们是很被动的。

  果然,陆宜年戴上眼镜后又道:“你要知道,比起你们,我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没资金,不代表别人没有。

  林砚池没长篇大论,只说了一句:“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这样的优势和勇气。”

  陆宜年微微眯眼,眼底的严厉和犀利给人带来很大的压迫感,林砚池握紧拳头平视着他,一点也没怯场。

  陆宜年笑了笑,没有继续施压:“你确实有勇气,先回去吧,过两天这边会给你们答复的。”

  林砚池和赵亭松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人一起给陆宜年鞠了躬。

  “不管结果如何,都十分感激您能给我们这次面谈的机会。”

  陆宜年点点头,挥挥手让秘书将他们送了出去。

  走出市政府的办公大楼后,两人长舒一口气

  林砚池转身看着这冷冰冰的大楼,无奈道:“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刚在里面,赵亭松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人,从头到尾都没开腔,听林砚池这么说,他拍了拍林砚池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实在不行开厂子的事我们就再缓缓。”

  之前赵亭松是真的急,在办公室听林砚池说了这么多,把他们的产品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反倒有自信了。

  做做梦吧,万一政府真的愿意扶持他们一把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