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池是个热心肠, 一听这话,立马也跟着跑了过去。

  跳河的是个年轻女人,目测不过才二十来岁, 双臂胡乱在水里拍打着, 溅起了很深的水花。

  林砚池刚想组织大家救人,一旁的赵亭松却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

  林砚池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他知道赵亭松水性不错,可是这桥这么高, 河水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怎么能就这样跳下去。

  “赵亭松, 小心一点, 注意安全。”

  林砚池双手扶住桥上的围栏,手指因为用力开始泛白,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发紧。

  桥上站着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个个都对着跳河的人评头论足。

  “多好一姑娘,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我看姑娘眼熟, 好像就是国营药房陈经理家的闺女陈雅云。”

  “不能吧,他家条件这么好,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嗨,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陈家那闺女看上了个小伙子, 陈经理两口子偏要棒打鸳鸯。这下好了, 唯一的闺女都没了,也是作孽哦。”

  “这河水深哦,也不知道那小伙子能不能把人救起来。”

  好歹是一条人命, 听到这些人的冷言冷语, 林砚池心里不太舒坦, 尤其是赵亭松还在河里的情况下。

  好在, 赵亭松没让人失望,没多久就把陈雅云救了起来。

  林砚池松了口气,迅速跑去了岸边。

  陈雅云穿的是条的确凉的裙子,被水打湿后就紧紧贴在了身上,很不雅观。

  林砚池脱下自己的外套,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了陈雅云身上。

  赵亭松把人救上来后,就离得远了些,水珠顺着头发一直往下掉,他背着陈雅云,拧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等林砚池来了后,他才转过身仔细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救的人。

  被救上来的陈雅云脸色苍白,被水打湿的头发黏糊糊地粘在了脸上。

  她在河里喝了不少水,这会儿咳个不行,很是狼狈。

  等她顺了气,林砚池才道:“姑娘,你没事吧?”

  陈雅云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脾气却不怎么好,听到林砚池问这话,反倒瞪了两人一眼:“谁要你们救我的,真是多管闲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周围的人听了都啧啧叹道:“早就听说这陈家丫头是个泼辣的,今天倒是见识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知道瞎折腾。”

  “我早就知道讨不着好,才懒得救她。”

  从周围议论声中可以听出来,这个叫陈雅云在城里名气不小,并且很不受大家待见。

  赵亭松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人救了起来,还没得句好话。

  一向以和为贵的林砚池也没给她好脸色:“这里是闹市区,人来人往,你要是真想死,找个没人的地死去。”

  陈雅云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又有一群人过来了。

  为首的妇人穿着很讲究,头发却有些凌乱,红肿的眼睛一看就是刚哭过,白皙的脸上还有两道血印子。

  她哭着喊着朝陈雅云跑来,一把将陈雅云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地哀嚎着:“我可怜的雅云,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和你爸可怎么活。”

  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对着这母女俩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别在这闹了。”

  人群中有和她们相熟的妇人站过来,帮忙把人搀扶回家去。

  同行的还有几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躲在那些人身后,躲躲闪闪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看他那反应,林砚池估摸着他就是陈雅云的情郎。

  陈牧安不像陈雅云那般不懂礼数,他看着林砚池和赵亭松二人,感激道:“多谢两位同志救了我女儿。”

  说完,他给林砚池和赵亭松一人鞠了个躬。

  林砚池已经从刚才那些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本来能见到陈牧安他是应该高兴的,然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陈牧安在他心中的形象却大打折扣。

  他有些意气用事的想,这个在店员嘴里充满魅力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也不过如此。

  好在他没被陈雅云气昏头,没把自己的喜恶表现在脸上,反而很谦虚地说道:“不用感谢我,都是我朋友的功劳。”

  陈牧安摇了摇头:“他要谢,你也要谢,两位同志都是好心人。”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来陈雅云身上那件衣服是林砚池的。

  若不是林砚池考虑得周到,这么多人围观着,恐怕陈雅云回过神来也要羞愤死了。

  “家中还有些事处理,恕我不能招待二位,不知道两位同志能否留个联系方式,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赵亭松抹了把脸,冷冰冰道:“用不着。”

  他才不稀罕什么报答呢。

  “以后管好你家闺女就好。”

  赵保国常跟他说“养不教,父之过”,孩子若是不听话,那多半是做父母的没教好。

  赵亭松深以为然。

  这傻子,林砚池讪讪地笑,打圆场道:“我这朋友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

  陈牧安并没有为这话生气,反倒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说得对,的确是我过于宠爱孩子,没把她教好。”

  陈牧安和不少人打过交道,心怀鬼胎的人他见过不少,反倒是赵亭松这种直脾气难得一遇。

  若不是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一下他们。

  赵亭松一句话把路堵死,林砚池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过人是赵亭松救的,当然由他决定一切。

  陈牧安不是一般人,林砚池不想在他面前耍什么心眼。

  正打算离开时,又听赵亭松说道:“我朋友的衣服老贵了,你们记得还回来。”

  说贵也谈不上,只是现在买衣服并不方便,每一件衣服都珍贵得很。

  陈牧安点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我让人洗干净,亲自给你们送来。”

  赵亭松哼了哼:“送到林岗村,别搞错了。”

  说完,就拉着林砚池离开了。

  “林岗村……”陈牧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

  等他处理完家里那堆糟心的事,一定要去村里拜访一下两人。

  这次进城,该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甚至还阴差阳错和陈牧安认识,收获还算不错。

  林砚池心善的同时也讲究利益最大化,救人之前,他倒没想那么多,救人之后知道陈雅云是药房经理的女儿,他心里没点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人是赵亭松救的,赵亭松正直,做事全凭心情,不图回报,林砚池心里有点可惜错失了这样的机会,没想到这傻子倒还惦记着衣服的事。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衣服没拿回来,他就能找到机会和陈牧安接触,

  赵亭松感受到林砚池频频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不懂林砚池为什么一直看他,难道是落水后他的样子很滑稽?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希望自己在林砚池心里留下来都是一些美好的形象。

  林砚池笑了笑,没看出来这傻子偶像包袱还挺重。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甜到人心坎上,赵亭松指尖发痒,老想伸手戳一戳。

  赵亭松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一看到林砚池,他不是想拉他的手,就是想摸他的脸,还想亲热的搂他入怀?

  难道他本质是个很流氓的人,所以才会想这么流氓的事?

  赵亭松甩了甩自己的脑袋,都是男人,算什么耍流氓,朋友之间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林砚池也没说什么,他干嘛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样想着,他的手就大大方方搭上林砚池的胳膊,在林砚池疑惑的眼神中道:“路上人太多了我怕他们撞着你。”

  他倒是会为自己找借口。

  男人之间勾肩搭背确实不算奇怪,街上没什么人关注他们,林砚池也就纵容了他。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去供销社买了点东西,就去车站和赵春风他们汇合。

  赵春风和谢金枝也是刚到,看到赵亭松湿漉漉的一身,赵春风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去哪里野了,怎么弄成了这模样?”

  林砚池主动解释道:“刚才城里有人跳河,小满哥下河救了人,你们没看见,小满哥可勇猛了。”

  赵春风知道弟弟水性好,听到这事,他却不太高兴:“救人之前一定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别仗着自己那点本事就逞能,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和爸妈交代?”

  赵春风是个温和的人,难得看到他严肃的一面。

  赵亭松别过脸,气鼓鼓地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用行动表示他不爱听这种话。

  他救人不图回报,却渴望得到家人的赞扬,赵春风不表扬他就算了,还不讲理批评他,真讨厌。

  谢金枝嗔了赵春风一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知道,人家小满救了人,你当大哥的不为他骄傲就算了,反倒还凶他,有你这样的吗?”

  有人替自己说话,赵亭松又冲着赵春风哼了声。

  他倒是气性大。

  赵春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摸着鼻子讪讪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他吗?”

  林砚池点点头:“其实春风哥说得没错,当时看见小满哥跳下去救人的时候,我心跳都漏了两拍,就担心他出事。下次我跟他一起,一定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再鲁莽了。”

  赵亭松把手放了下来,既然林砚池都这么说了,那下次他就注意一点,若是单独一个人,肯定不随便下水救人。

  尤其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兄弟俩被各打五十大板,倒是没再继续纠结这事。

  谢金枝看着赵亭松身上挎着个胀鼓鼓的包,好奇道:“你们俩买了啥好东西呢,包都装不下了。”

  她说话嗓门大,车站好多人都盯着赵亭松的包瞧。

  赵春风压低声音道:“别说了,等会上车后,小满把包看紧点。”

  车站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人打坏主意。

  上车后赵亭松给了售票员四毛钱,替大家买了车票。

  客车只能到公社,下车后,他们几个人还得走回林岗村去。

  好在最近农忙结束,好多有驴车的老乡为了补贴家用,都会到公社拉人。

  费用和公交车差不多,按人头收费,一人一毛。

  驴车驰骋在乡间小道上,铃铛声“哗哗”作响,赶车人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地方歌谣。

  远处的山山岭岭都被霞光笼罩,如火的晚霞像绸缎铺开,落到满是黄尘的路上,衬得那干燥的泥土都温柔了许多。

  可能是这些画面过于和谐和安宁,谁都不忍打破,驴车上的几人都没说话。

  直到远处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谢金枝才开口问道:“那是谁?”

  赵亭松道:“是黄秋萍。”

  很肯定的语气。

  林砚池眉梢往上扬了扬,就这么一个背影,赵亭松就认出了人,啧……

  林砚池有点感叹,却没往深处想。

  赶车人在驴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子,毛驴加速,前面的女人往路边靠了靠,然后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谢金枝道:“还真是黄秋萍。”

  驴车在黄秋萍面前停下,赵春风开口道:“秋萍,回娘家啊,上来一起呗。”

  黄秋萍性格有些腼腆,看着驴车上的三个大男人,犹豫道:“还是不了吧。”

  谢金枝热情道:“我也在,怕啥呢,还有不少路呢,你不嫌累啊。”

  赶车人也在一旁道:“上来吧,我不收你钱。”

  都是一个地方的乡亲,有时候也没那么计较。

  赵亭松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主动挪了挪屁股,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

  林砚池和黄秋萍不认识,不过看赵家人的态度,他们应该和她关系不错,因此,他也很友善:“上来吧,车上还有位置,能坐人。”

  黄秋萍是个不会拒绝的人,面对大家的盛情邀请,她抿了抿唇,红着脸道谢。

  谢金枝顺手扶了她一把,黄秋萍腕口的袖子往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手腕。

  黄秋萍下意识藏了藏,手腕很快就被她捂得严严实实。

  赵亭松张了张嘴,林砚池却在这时候摸了摸他的手背,两人对视一眼,林砚池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赵亭松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脸转向一边,没在开口说一句话。

  黄秋萍带着农家女孩特有的羞涩,尽管已经嫁人,她的性子却没什么改变。

  上了驴车后,只占了个小小的地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挎着的篮子,双手不知往哪放,只能轻轻摆弄车上的干草。

  若是哪里有响动,她就会怯怯的抬头看一眼,眼里还会有些惊慌。

  结合刚才看见的,再加上她这些反应,林砚池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黄秋萍给几人打了声招呼,就朝着自己家去了。

  林砚池也没回知青点,出门的时候,沈红英就交代了,让他晚上去家里吃饭。

  林砚池去了后,就把肉交给了沈红英,拜托她找个时间做点红烧肉吃。

  沈红英看着那块肉又惊喜又心疼,他们一年到头分的肉都没五斤多,林砚池竟然出手这么阔绰。

  到底是城里来的,手上有钱也不知道节约点。

  她把林砚池当自己孩子,也是真心替他考虑,见他花钱大手大脚,便道:“像你这么个用法,以后怎么存钱娶媳妇。”

  林砚池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村里,都可以说亲了。

  林砚池笑了笑:“我知道婶子的好意,不过我还没有娶媳妇的打算。”

  沈红英只当他是心气高,对村里这些姑娘没什么想法。

  买都买了,沈红英也不至于那么扫兴,把肉放好后道:“刚好这段时间地里挖了土豆,改明我就露两手,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林砚池在赵家吃过好多次饭,知道沈红英的手艺,听她说这话,馋虫被勾了起来。

  又道:“这肉要不是志远,恐怕我们还买不回来,你到时候多做点,我给他送去让他也尝尝。”

  沈红英没异义,这肉是林砚池买的,当然是他说了算。

  谢金枝回来坐了会儿,就跟着沈红英一起进厨房做饭,林砚池没好意思吃白食,也装模作样跟着去厨房烧火。

  有他在的地方,赵亭松两个眼珠就没往别处去过,以前他黏赵保国,现在林砚池来了,他就换个人黏了。

  加了他们两个,原本还算宽敞的厨房一下就显得逼仄。

  谢金枝手上忙活着,嘴上也闲不住,把今天进城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黄秋萍身上。

  林砚池没插嘴,耳朵却高高竖起。

  “我记得我嫁过来那年,秋萍还没说亲,当时她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这才嫁过去多久,弱不禁风的,人都要瘦脱相了。”

  沈红英道:“也有一年多了吧,时间不短了,她肚子里还没动静吗?”

  谢金枝摇了摇头:“我今天看她不像有了的样子。”

  沈红英还想说什么,顾忌到还有两个小伙子在,也就没在多说,只含糊道:“她也是个命苦的。”

  林砚池回忆了一下黄秋萍的模样,虽然她看起来面黄肌瘦,有些营养不良,但五官确实比好多姑娘都要优越一些。

  她手腕上的伤口,林砚池也看见了,当时不让赵亭松开口询问,就是怕给人难堪。

  他忍不住问了句:“黄秋萍丈夫对她不好?”

  沈红英道:“也说不上不好,就是她那个婆婆挺厉害的。”

  她嘴里的厉害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也就是说,黄秋萍有一个恶婆婆。

  这天下可怜人实在太多了,林砚池心中替这么个漂亮的姑娘惋惜,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解决这世间所有事,尤其是这种家务事。

  心里虽不是滋味,但听完了也就过了。

  本以为他和这个叫黄秋萍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没想到这人却主动找上了他。

  说得准确一点,她是先找上了赵亭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