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侠骨>第35章 他的本心

  妍墨美人为研墨,这温柔乡不乏对诗词研究的才女,首推红牌妍墨姑娘。

  妍墨虽是清秀佳人,但在这众佳丽前终显得有些颜色寡淡。

  而如今因为她对诗词的造诣,竟让无锋剑主给点了!可想而知她之后的身价,可谓是水涨船高。

  然妍墨宠辱不惊,自进门起便安安静静在一旁伺候笔墨。

  诗一首,一盏茶。

  白色宣纸一摊,白君玺沉吟一会儿,便开始挥洒着笔。

  而这边的魏明流却是有些发怔——酒意充斥他的大脑,使得思维不能好好的集中。

  一眨眼的功夫,便被与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勾去了魂魄。

  于书海无涯揉乱了一堆宣纸、试图写诗却总是不得要领的自己……

  一旁前来探望自己,又不停插刀一般劝说自己没有写诗天赋的林微斯,拉着自己偷偷越过舒玲大人,却猛地舒玲大人面无表情的逮到。还有在识海内疯狂嘲笑自己完全不懂韵脚的阎不枉……

  以及在不远处、桃树下,一心沉静于剑道中的翩翩青年……

  然而这些都再也回不去了。

  魏明流捂住眼睛,无法克制得了嘴角不断上扬,形成一个冰冷的嘲讽弧度。

  世间不乏有这样的人——他们用情谊换取利益,用背叛谋得地位,用金钱践踏真心……

  但你能说,你真的有资格说,他做错了么?

  天下人总将情谊信誉侠义视为衡量一个人的是非尺度,但明面上的尺子却与他们心中大多数的尺子长短不一。

  在他魏明流眼中,如今便是金钱重于真心,利益重于情谊,地位重于信誉又如何?那是他心中的尺衡量而来,他自有实力去践行,去凭借这得来的实物挽回一切!除却那人,天下何人有横加指责的资格!

  可偏偏,偏偏天下的人都对他千般指责、百般唾骂、算计坑害。

  而那个唯一有资格的人,却视他为无物,要与他割袍断义,连一个眼神也吝于施舍。

  魏明流缓缓挪开手,看了正专注于挥墨的白君玺一眼,心中不经自嘲,他当年义正言辞的告诉白韶华,自己定会同他不一样,但如今却觉得自己还不如白韶华。

  至少白韶华是死在了白君玺的怀里,得到了对方的宽恕。

  提笔,一抹黑色的影子在心中腾然一刺,魏明流拿笔的左手微微一用力,被古剑九渊所创的伤口迸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玉笔一点点的沁入白色的宣纸之上。

  他眼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了下去。随即就着那抹凄厉的血色,在白色的宣纸上极快的一挥而就!

  笔停,妍墨刚好将一杯茶饮毕。

  “公子这么快就写好了?”妍墨小心拿起魏明流的诗,刚刚升起一丝敬意,看了内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妍墨先请公子恕罪,鉴诗必须公正。”妍墨欠了欠身,道:“公子这首…句子倒是惊艳至极,然您否是从别处摘抄而来,少了中间许多内容,实在是……”难以成诗。

  “哦?”白君玺上前一观——只见白色宣纸上以及其缭乱张狂的草书写了四行,一晃眼只能看清一个笔势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弃”字。

  只要微微一看一眼,假使是经年醉心书法的人必然会发现,这挥墨之人的心境已如狂风过境一般大乱,满心充斥的,不是血海深仇之恨……便是毕生难以圆满之大憾!

  至极之哀,极致之痛,于修行剑道之人而言是大忌!倘若继续保持这样的心绪,走火入魔就在弹指一夕间!

  一夕之念可酿大祸,一夕之间可由人堕魔。

  究其本心,仅在一夕。

  此情此景,倒也与魏明流的一夕剑之名极其相配。

  然而再观魏明流,他面色沉静,嘴角似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内心微动,白君玺定睛再看向那笔法狂放苍凉的笔墨,轻声念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白君玺眉头紧蹙,突然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

  魏明流拿过宣纸哈哈一笑,朝着围观的群主抱了抱拳:“各位见笑,在下不才,早在心中自认是必输之局,毁前人之经典胡乱东拼西凑,于诗在下实在无半分天赋可言!”

  白君玺总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为何。于是随口道:“倒也颇为随性。”

  魏明流眼底飞掠一丝讽刺,恰巧被白君玺捕捉到了。

  寅时,新城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位于新城中心偏北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名为碧波。以湖水青绿澄澈,鱼肉鲜嫩可口而闻名。到了夜晚尽是一片渔家灯火,好不热闹。

  而黎明时分的碧波湖,两侧的垂柳轻轻随着微风起舞,细细地听还能听见风过耳畔所带来的虫鸣声,显得分外寂静且幽美。

  一叶扁舟静静地停于碧波湖心,但不一会儿便被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原本寂静无波的湖面从远处开始荡开一圈一圈的水纹,十分细微的踏水声由远及近,定睛一看,只能看见一抹极快的红影从水面略过,最后轻轻落在那一叶扁舟之上,步伐之稳竟没使得那小舟有一丁点的摇晃!

  然不待那湖面上的一圈圈水波彻底恢复平静,岸上的一抹白色飞速的借着刚刚红影踏出的每一圈波纹中心,身形如鬼魅一般,仿佛在一眨眼间便立于那小舟之中!

  而那湖面的水波,却在白衣人的轻踏之下不但没有震散扩大开来,反而如镜子一般光滑,尽是借力打力让它快速平静了下来!

  “坐。”

  小舟之中除却一张小方木桌、一朴素白瓷茶壶、茶杯两盏,再无其他。

  白君玺右手轻扬,先用体内真火将茶壶之中的白水烧至沸腾,再粗糙的从袋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了进去。

  对于这种丝毫不文雅的作法,魏明流挑了挑眉,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将其中一杯满上,白君玺递给魏明流,然而才刚刚触及到白瓷茶杯的边沿,魏明流就感觉自指尖传递来一股热度惊人的灼浪!

  “哧。”魏明流轻轻一笑,随即右手蓄满不逊于茶杯热度的真气,直接握了上去。

  在两股真气的冲撞之下,脆弱的白瓷茶杯只是微微颤了一颤,但随即杯中的碧绿茶水却已经开始咕噜咕噜的再次沸腾开来!

  白君玺微微眯眼,他瞧得分明,眼前人那淡淡笑意之中,分明有决计不肯妥协的傲骨与坚持。

  “嘭——!”

  以茶杯为中心,小舟逐渐开始微微震颤起来,随着两股真气不相上下的你争我抢的升级,环绕在小舟附近的碧绿湖水突然“嘭”得一声炸裂开来!

  水花四溅,白君玺腾然撤手,苦笑道:“再不松手,怕是连茶杯的尸体也瞧不出了。”

  魏明流淡笑着拿过茶杯,俄而轻嗅而后浅浅地抿了一口,面部柔和了不少。

  ——如相争,必定赢。输,毋宁死。

  白君玺轻叹一声,目光凝滞在那一汪碧绿的湖水之中。

  “魏明流,你屡次三番潜入毒宗,是为了什么。”

  魏明流凤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说:“白兄突然提起是何故?”

  “ 灵禅古寺与南海静心宗、昙渊剑盟的秘宝都被你所盗取,说你是求财我自然不信,”白君玺淡笑,看着魏明流的眼睛道:“说出你的目的。如若你讲出个道理来,我倒是可以赠予你。”

  魏明流浅浅啜饮,眼睑微微垂下,语气中略带讽刺之意:“多谢白兄了,只是请问——毒宗乃万毒之首,我想知道毒宗秘宝镇魂幡是否有以毒攻毒的效用,能否将……修行之人的魂体驱逐? ”

  “ 镇魂幡有固魂之功效,但此法禁忌使用给夺舍之人,如非身体与神魂一致,轻则被驱逐体外,重则魂飞魄散。”白君玺轻轻拍了拍腰际的储物袋,唇角略勾,轻声道:“明流问这个作甚?”

  魏明流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眼睫跟着心脏一起微微颤抖起来。

  找到了……他找到了!

  然不待魏明流反应,白君玺抬了抬手中的茶杯,继续道:“这茶是从寻常贫苦人家得来的姜茶,明流可从中喝出什么滋味来?我喝出人之常情,孝敬高堂、爱护子孙、携手伴侣……这是身为无锋剑主再也无法得到的。”

  “财权在手,又有何不能得到?”魏明流冷冷地说,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白君玺,手心都是汗水,脑子里疯狂地思索着什么时间下手最为稳妥:“相反那些东西,皆可轻易摧毁。”

  白君玺摇了摇头,“魏明流这样认为。那明流呢?”

  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魏明流眸光一厉,抬眼看向白君玺,却发现他的目光正锁在自己身上,那目光迫人,但出其不意的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暖。

  “这样认为?是又如何,不是……又该如何?”魏明流眸光带着微微冰冷的寒意,他喉咙发苦,慢慢地全身突然放松下来,给人以一种行走到了天涯尽头的疲惫与无奈之感。

  “难不成这世间,还要考虑我魏明流一人的心意?”

  “只要能达到目的。”魏明流轻轻地、认真地说道:“我魏明流从不做、亦不看无意义之事。”

  有些事,便是放在心间想一想,也觉得是奢侈。

  然心电转念之间,一旁的白君玺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他总觉魏明流身上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坊间传言魏明流常日流连于青楼楚馆,然这根本…不是风流道中之人能写出的深情!

  竟然对自己的宿敌有如此情深?真是……白君玺突然想仰头长笑。

  好一个一夕剑主!好一个魏明流!

  白君玺深深地看了魏明流一眼,心中却有几分柔软—— 他总算明白此人到底何处与白韶华相似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被天下人义正言辞责其风流不羁、手段卑劣的魏二公子,竟然…是一个于江湖间几乎绝迹的情种!

  白君玺目光微微凝滞,那么,这位演技高超的魏二公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或许皆为假象……

  也许真正风流人物,拥有的是一双自由的眼,自由的心。

  纷乱红尘,财色权欲,弹指挥间,不过尔尔。然于这世间,终有一事能束住你的手脚、缚住你的嘴舌、控制住你的心魂。

  这天下芸芸众生自择其苦倒也罢…没料你魏明流看似是个聪慧随性之人,却也自甘沦落。

  这浩大江湖,何人愿信?让人人谈之色变的一夕剑主沦落的,只有三个字?

  ——三字是为:魏若无。

  “所以不论是夺取一夕剑、还是与魍魉魔界牵扯不清……你都是为了财权到手之后能够得到?”白君玺笑道:“一夕剑主不应做出此等蠢笨之事。”

  魏明流皱眉“你什么意思?”

  将茶水倒了一些于桌面,白君玺用食指写了一个字——弃!

  然后抬眼看着魏明流道:“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无锋剑主这般挑明,难道不也是自寻死路?”魏明流语气挑衅,却见白君玺毫无反应,便沉声道:“那是我的选择。”

  与任何人,皆无关。

  白君玺看着眼前人,心下不免叹息——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但此人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疲惫愈加厚重,这可是早逝之相。

  “魏明流…”白君玺不忍,再劝道:“用尽手段去获得的情爱必然不会长久,不如放手成全,换取心灵自由,你难道毫无察觉,你的剑意已经被你自己的执念禁锢住,这样下去……”

  如一夕剑主被魍魉魔界利用,即便他白君玺不插手世事,也不允脚下的土地被魔界践踏,他只能……

  然而,“用尽手段获得情爱?”魏明流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揉了揉额头,有些怅然地叹道:“白君玺,你是不是理解错什么了。”

  “事到如今,也罢……”魏明流闭上眼。他知道该怎么夺得镇魂幡了。若是身为魏明流、或者是一夕剑主,他永远也不可能胜过无锋剑主。

  为今之计,也仅仅剩下这唯一的办法了。

  日日夜夜所佩戴在脸上与心上的面具亲手剥落,眼前此人绝非可以聆听诉苦的绝佳对象,但是……他累了。

  而且,也快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睁眼,薄唇微微一抿,魏明流执剑的手轻轻一转,便在桌面留下两字。再看向无锋剑主的眸光已经全然不同。

  他深知,身为魏明流、或者是一夕剑主,他永远也不可能胜过无锋剑主。可若是身为明流,想要守护住、捍卫住一个人的意志,却永远不可战胜!

  那两个字,全无任何笔锋,一笔一画皆是端端正正,力道清浅,就像这两个字本身的含义——无争。

  “什么……”白君玺抬头,刚好对上魏明流的眼眸,无法形容,他所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双眼……

  浅墨色的眼眸似泛着温暖柔和的波光,如同深海珍珠一般温润而夺目,纯粹而幽深。让人情不自禁的自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念头——想要跟随着眼睛的主人一同浪迹天涯,看遍世间万千美景。

  而与从前唯一不变的便是眼神中的坚毅,就像一块顽石,不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亦不能迫他挪动分毫。

  但是。

  这根本……

  不是一夕剑主所能拥有的眼神!

  这根本……

  不是一个入身江湖之中的人该有的眼神!

  “你……”白君玺完完全全的哑口,心中腾得出现一个猜想,然后再次对上魏明流的眼,瞬间想法得到了印证。

  愣了半晌,他才苦笑道:“竟能将本性隐藏得如此之深……!魏明流啊魏明流,你究竟是……”

  ——执天下之至宝,弃世间之财权,笑世人之无争,唯求本心之不改。

  你执意踏入深渊、永陷泥淖,目的却是求你的心不随外物而更改……可是魏明流,你可知只要你本心不改,那深渊那污泥便会令找代价——以急剧消耗你的生命为代价。

  白君玺沉默,他深知,如若魏明流不能将自己“无争”的本性好好掩藏,怕是早以被各方势力扳倒、曝尸荒野了。

  而且……如今在自己眼前如此随意的暴露,不是基于信任、不是源于彼此之间的相似……

  而是魏明流已经精疲力竭到没有分毫力气去隐藏了,他太累了。

  为求不改的本心,他从一开始便…心存死志!

  “不择手段?得到?成全?”魏明流轻声道:“不,那都不是明流所求的。”

  “我与你有一点相似,便是没有争心……我明流,做事向来不计后果,只求本心。”

  他的声音如淙淙流水一般清越而具有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其中的坚韧意志可以由言语缓缓流淌入灵魂深处。

  “心之所向,就是我所择之道。”

  魏明流闭了闭眼,涩声道:“我之本心自踏入江湖那刻起,直至今日从未更改!我明流所作所为皆是……唯求一人能够不损分毫的立足于这世间!”

  “不论是他的身体还是意志……他的一切,都丝毫、绝对的,不能有损!”

  魏明流虽坐在小舟之中,远远看上去安静温和,然那一句句坚定的话语却似一柄世间最锋锐决绝的誓言之剑!他虽无动用任何内力真气,但周身却凝聚着冲天的骇人剑意!

  仿佛即便要与这天地间的平衡法则形成巨大的冲撞,即便身死成灰,亦要朝自己的本心一步一步的笔直走去!

  “嗡——”

  霎时,腰间的一夕剑就像感应到剑主的心绪一般,震颤着发出耀眼的银色光华!

  白君玺紧握无锋,努力克制着被魏明流的剑意激发出来的血性,肺腑间血气充盈,喉咙上涌隐隐的腥甜——因为魏明流的突然发难,他竟受了不轻的内伤!

  一夕剑主……竟霸道如斯!白君玺难以掩饰眼中强烈的诧异与不安。

  这样的人,实力怎会在九渊剑圣魏若无之下!

  这般光彩,即便是那九渊剑圣,又怎能压制得下!

  “哈哈哈……”

  魏明流畅快大笑,随即握住一夕剑,撤去周身的剑气压力,他伸手敏捷地取走白君玺系于腰侧的储物袋子,起身踏水而去,唯留一声长啸回荡在碧波湖四周:

  “这便是我的道,白兄可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