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一愣。卧槽, 这特么还能坐地起价的?我才刚刚夸完你们马上就打我脸?

  晏宁忍住不悦, 问道:“那现价要卖多少铜板一袋?”

  胡锅头:“五十个铜板。”

  晏宁:“………?!”  你怎么不去抢啊!你们干脆改行当土匪山贼得了!

  胡锅头见他神色愤懑,随手扯了把破椅子过来坐下,解释道:“北边战乱连连导致粮草紧缺,听那边过来的人说, 今年秋收收的粮食还在地里就被哄抢空了。现在外头别说米面糟糠, 但凡是能吃的全都能卖上天价。”

  他说着皱起眉头,眉间深深的纹路拧成沟壑:“我这人做买卖一向重信誉, 若不是先前答应了许大夫,这十袋米糠也轮不着你。”

  即重还占地方,十袋就得用三四匹马来驮, 真是亏大发了。他心想。

  “而且我与你直说, 这些米糠不全是今年秋收的, 里头还掺夹了去年的陈糠。我查看过了, 能用,给牲畜吃应当是不成问题。你看看你能要多少就要多少, 不要也罢,你自己拿主意。”  他语气轻松, 似乎并不担心因为自己说了实话而影响到他的买卖。

  说来也是, 眼下的形势严峻, 即便晏宁不要,也有其他人抢着要。

  晏宁心里即便再不爽也没办法,如果北边真像他所说的一样正在打仗的话, 那么粮价暴涨根本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怪不到他头上。

  “五十个铜板真的太贵了……”  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算, 这样一来辛辛苦苦养大的鸭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本。

  晏宁再三斟酌, 片刻后终于做下决断:“行吧, 五十文就五十文,我全要了。”

  “成。”胡锅头爽快应声。

  米糠的买卖谈好之后,胡锅头便接着看晏宁带来的药材。无论是马帮还是其它走商队伍,药材是他们首选的收购目标。一来是因为药材重量轻、体积小、易于装卸,可大大减轻马队的辎重;二是因为药材利润高,挣得多,运气好收到一些珍贵的药材,那一趟下来就绝对不白跑。

  晏宁心细又讲究,估计是小时候从爷爷那儿培养出来的习惯,但凡是经他处理过药材,一定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归纳好的。小到晒至几成干、是切片还是切断保存这种的细节他也都会留意到。

  胡锅头一瞧便知自己遇到了行家,问道:“前几次我从许大夫药铺收购的药材,都是你卖他的?”

  晏宁:“大部分是,有次我托他帮我卖两朵灵芝,不知是不是胡锅头你收的?”

  “是。”胡锅头笑道:“我给他开了两百文,他没坑你罢?”

  “不曾,他与我说的正是两百文。” 晏宁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许士杰这人人品还不错?

  “哈哈,我逗你的,许大夫为人不错,是值得深交之人。”

  “呵呵。”晏宁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你这两筐我都要了。” 从神色上不难看出,胡锅头对收到的这些药材很是满意。他扯着嗓门朝外头喊了两声晏宁听不懂的方言,几秒钟后一个赶马人从外头跑进来,手里分别拿着一把小铁秤和一把算盘。

  两人将筐里的药材一一称量。

  这架势一看就比许大夫专业多了。晏宁心想,人家好歹有把称,许大夫是连称都不称,只单单瞥一眼就随意估价钱,一点也不靠谱。

  “柴胡四两七钱、二十八个铜板……黄精五两差一钱、给二十个铜板罢……天麻三两二钱、六十二个铜板……黑节草一两五钱、四十五个铜板……这两朵树舌灵芝品相不错,八十个铜板你能不能卖?”

  晏宁:“八十铜板一朵?”

  胡锅头:“两朵。”

  晏宁咬牙:“……卖!”

  “成。”

  两筐药材算完,一共两百七十五个铜板。

  “我看不如这样罢,方才你那十袋米糠,你给我四百五十个铜板就成,如何?天下之大,你我有缘相识,权当是交个朋友,日后还得靠小弟你帮衬帮衬。”

  “行啊,胡锅头豪爽大气,交您这个朋友我可亏不着。”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晏宁求之不得呢,怎么可能会推拒,立马笑吟吟地与他开怀畅谈起来。

  临走前,晏宁又花了一百个铜板在他这买了一匹布,说是快入冬了,买回去给家里人做几身新衣裳。布料的质地乃是当下最时髦的棉布,从北疆进过来好货。原本一匹棉布要卖一百二十文,晏宁厚着脸皮砍价砍到了一百文。

  好在胡锅头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还叫来两个赶马人将米糠给晏宁送到宅子里。

  米糠易受潮,晏宁与王阿平在地上铺了几截竹棍,堆在仓房墙边摞起来。

  “阿平哥,你去食肆同阿姐还有清河说,食肆做完中午的生意就不做了,叫他们别备晚上的食材。”

  “嗳,我这就去。” 王阿平也听到了胡锅头说的话,深知此时屯粮的重要性,当即匆匆忙忙出门去。

  晏宁锁好仓房的木门,去前院找王老头子:“王爷爷,我也得出门一会儿,您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哈,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你去忙你的,我看家。”王老头子道。

  于是晏宁出了家门,直奔米行而去。

  整个陎州城就一个米行,五谷杂粮都有卖,铺面比晏宁的食肆还要大些。米行卖的粮食有小部分是从陎州城当地的农户手里收的,大部分还是得从外头运进来。

  不过米行买来的粮食可不是从马帮商贩的手里买的,而是老板出人出力,自己出去运回来的。米行老板有马有车有家丁随从,在陎州城那妥妥是个大户人家。

  “老板,还有米卖么。”晏宁问道。

  “有啊。”老板长得不高,肥头大耳,笑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很和善,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眼里的精明与算计。

  晏宁:“先给我装两斗米,多少钱?”

  老板笑笑:“八百文。”

  “……!!!”晏宁震惊了:“多少?!”

  老板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吐起苦水来:“唉……天公不作美,今年中原大旱收成本就不好,听说许多地界更是惨到颗粒无收的地步。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北边又打起了仗,粮食更不够吃了……你怕是不晓得,北疆那边早就尸横遍野,死了不知多少人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趁机发灾难财啊!晏宁心中感到恶嫌。通常一斗米在春夏时只卖六七文,入了冬会贵些,涨至百文左右都是正常的。

  可一斗四百文???

  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晏宁忍不住语带嘲讽:“可您未免卖得太贵了罢?这价钱陎州城有几个人吃得起?老百姓不都得活活饿死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板满脸“我也不想啊但我也很无奈啊”的虚伪嘴脸,“从外头运进来就是这个价了,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您说是不是?”

  “行吧。”晏宁没好气道:“那祝您生意兴隆,我这种贫民老百姓吃不起这般贵的米,不买了。”

  他午饭还没吃呢,就先被气了一顿。

  过了饭点,雯娘与王阿平收拾完食肆回到家中。

  事情的缘由雯娘从王阿平嘴里听了个大概,心中亦感到焦急。

  王阿平一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一面宽慰她:“幸好阿宁有远见,一入秋便去买了几斗米面囤在家中,咱省着点吃,应是能熬到来年开春的……”

  “唉……”雯娘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光秃秃的树枝下满庭落败的秋叶,陷入悲伤。

  “只是不知今年的冬天,又会有多少人食不果腹饿死他乡……”

  .

  深秋的夜来得突然,仿佛太阳一落山,巨大的黑色幕布便不由分说将天与地笼罩起来。

  寒风凛凛,呼啸的风声将未曾关严实的门窗吹得“呜呜”作响。

  魏承愉悦的声音也顺着风传入晏宁的耳朵里。

  “阿宁——我回来啦!”

  晏宁听着他从大门穿过庭院一路跑过来,直到脚步声进来,才开口道:“去洗洗手来吃晚饭了。”

  魏承:“喔!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呀?”

  晏宁:“鱼肉荠菜饺子。”

  魏承:“哇——是我爱吃的没错了!”

  晏宁一哂:“你个猪崽子,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哎哟,赶巧了。”许士杰打趣的声音随后传来:“今晚这顿饭不蹭都说不过去啊。”

  晏宁抬头朝门口看去,起身道:“许大夫怎么来了?”

  许士杰挑眉:“怎,不待见我?”

  晏宁笑:“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不已经起身恭迎许大夫大驾光临了么?”

  “倒是不必这般隆重……”

  雯娘给他上了副碗筷,许士杰顺势便坐下。

  今晚的晚饭是荠菜饺子和每人一个煮鸭蛋。

  “阿宁包的饺子可好吃了。”魏承毫不吝啬地吹捧起晏宁来,“烤的鸭子也好吃、煮的粥也好吃……阿宁无论做什么菜都好吃!太厉害了哩!”

  晏宁要笑不笑地:“我谢谢你。” 他不信这小兔崽子无缘无故嘴巴会那么甜,肯定憋着事儿呢。

  魏承热情高涨:“嘻嘻,阿宁是最棒哒!”

  “唔,的确好吃,又鲜又嫩。”许士杰竖起大拇指,为自己以前的鲁莽表示深刻检讨:“是我眼拙,之前竟怀疑你会不会做菜,如今看来,你真是个天赋异禀当厨子的料啊。”

  晏宁:“………”他是在夸我没错吧?怎么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呢?!

  许士杰:“哟,还有鸭蛋吃呢?”

  “嗯。”晏宁把自己碗里的鸭蛋给他,“您请。”

  许士杰笑,逗他玩似的:“客气了,我就问问,不吃。”

  晏宁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

  片刻后,许士杰停筷,示意自己饱了。看得出来桌上的晚饭不多不少刚好够五个人的分量,他只想吃两个尝尝味儿,再多吃的话有人就该吃不饱饿肚子了。

  “早两日你托我办的事儿我同我娘说了。”他慢悠悠喝茶清口,见晏宁向他投来不解的目光,哂道:“跟我娘买鸡崽的事儿,忘了?”

  “噢噢!”晏宁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如何?伯母答应了不曾?”

  许士杰:“她说不卖,也不要你拿鸭子换。”

  “哦……”晏宁略感失落,“既然老夫人不愿换那就不换了,不妨事的。”

  许士杰莞尔:“她说送两只给你养。”

  “!!!”晏宁愣住。

  “不成不成……这我怎么好意思呢……”

  “不妨。”许士杰笑道:“先前他们吃了不少你送去的玉米和西红柿,老两口心里感激你,总觉着欠你一份人情。那两只小鸡崽就当是他们回赠给你的,无需推诿。我娘还说了,现在鸡崽还太小,怕你养不活,她给你养大些再送来。”

  “这………”晏宁抿了抿嘴,郑重点头:“好,虚情假意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麻烦许大夫替我多谢二老,日后若是有甚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二老尽管提便是。”

  许士杰:“那我呢,我不能提?”

  晏宁心情舒畅许多,有力气跟他瞎贫了:“能能能,你尽管提,你就是想当皇帝我都帮。”

  许士杰吃惊:“真的假的?你怎么帮?”

  “真的。”晏宁斜眼,“我可以帮你把枕头垫高一些,因为……”

  “梦里啥都有!”魏承和晏宁异口同声道。

  许士杰:“噗——”

  “哈哈哈哈………”魏承大笑:“我就知道阿宁你要说这句。”

  晏宁笑眯了眼睛:“嗯,知我者小阿承是也。”

  吃过晚饭,魏承被赶去做功课,晏宁送许士杰回家。

  夜很黑,也很冷,灯笼被风吹得摇曳,微弱的火光照亮身前一方小小的天地。

  两人并排慢慢走着。

  “今晚见你兴致不高,可是出了何事?”许士杰问。

  “嗯?”晏宁被问得一怔。这家伙还能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没什么……”晏宁顿了顿,感觉心中堵着一口恶气,许士杰这一问,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宣泄口,想了想又道:“粮食已经涨到四百文一斗了,我哪儿还高兴得起来。”

  许士杰偏头看他:“你入秋时未囤粮?”

  晏宁:“囤了。”

  许士杰:“那你有何可担心的?”

  “可是陎州城还有很多人没囤,那些流民那些老弱妇孺,他们辛辛苦苦赶在入冬前拼命挣钱,为的就是大冷天不饿肚子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饱饭!” 晏宁胸口起伏着:“可是如今,有谁还能买得起一斗米?”

  “那也跟你没关系。”许士杰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难不成想把这天下的事都揽在身上么?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你说不想就能不想啊。”晏宁“嘁”了一声,赌气似的打开他的手:“我可正烦着呢。”

  许士杰翘起嘴角:“我有个法子,不如你试试?”

  “什么法……”

  “嗒——” 许士杰对着他的脑门狠狠弹了个大脑蹦子。

  那力度那手劲儿,直接把晏宁给弹懵了,脑瓜疼得直嗡嗡。

  “疼不?现在还想不?这法子不错罢?”许士杰三连问,表情很是得意。

  晏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切齿:“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我都被你弹傻了!”

  “傻了好傻了妙,傻了就不会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晏宁冷笑:“呵、既然如此,独傻傻不如众傻傻,你干脆也一起傻了罢!” 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了!

  许士杰倒退着往后走,连连摆手:“不必,大可不必。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罢,不用送我了。”

  说完正欲开溜,哪知一不留神脚下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在一瞬间猛地失去平静,紧接着“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当场愣住。

  几秒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晏宁捂着肚子狂笑,“该!你活该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