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122章 勘错偏

  “世间行乐亦如此, 古来万事东流水。”罗筱筱抱着两岁半的老三周淳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面教他背古诗,闻言便道,“赚钱也要适可而止,小云哥签名签得都想要投笔从戎了。”

  “发蒙就上这么高难度的诗了?”越千江打开天书, 取出一套做工精致的积木, 拿到周淳面前晃了晃,“劳逸结合, 你哥哥小时候最讲究这个。”

  “我可不想背《三字经》,多谢‘贤婿’了。”罗筱筱笑了笑,放下周淳, 捏着手臂边走边说, “无忧, 你帮忙带着淳儿玩一会儿, 太奶奶去补个妆就回来。”

  “好的,太奶奶。”虚假的两岁小孩谢无忧应了声, 从越千江手中接过积木,同周淳坐在草地上, 玩起了以气驭木的把戏, 把周淳逗得呵呵直乐。

  “这就要投笔从戎了, 你不是一直想做大侠么?”周不渡直接坐在桌上,在轻云脑袋上薅了一把。

  轻云:“这时节,哪儿还有什么大侠啊?”

  “多放点儿插图进去, 才能把一册书扩充成两三册。”浣川跟苏生元说着话, 风风火火地走进门, 一看见周不渡便两眼放光, 跑上前, 拉住他和越千江,让两人摆出一个练习“眉来眼去剑”的姿势给小苏画。

  “别成天使唤小苏,他还要研发新机械呢。”揽月在花拂衣的搀扶下走进院子。

  花拂衣开玩笑说:“都掉钱眼儿里了,就只剩下王先生跟小月在做学问。”

  王求紧随其后,肩头扛着一副样式相当超前的腋下拐杖。

  浣川笑嘻嘻地:“给你们挣点儿研究经费么。”

  周不渡:“小月别操那么多心,这段时间你只要做好康复训练就行了。”

  “真腿的感觉太……奇怪了,怕是要练上好几个月。”揽月跟花拂衣相视一笑,花拂衣松开搀扶着她的手,揽月颤颤巍巍地走到周不渡和越千江跟前,站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

  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练武短打衫,明显可以看出,她大腿以下的躯干并不是从前常常穿戴的“铁骨头”,而是真正的血肉之躯——都已经无所不能了,周不渡肯定要帮她修补躯体上的残缺,苦难毫无用处,当然能免则免。

  揽月朝他和越千江揖了揖,道:“您二位慈悲。”

  与数年前收下“铁骨头”时的态度不太,现在的她已经能欣然接受他人的关照与馈赠了。

  “小先生慈悲为怀,”王求把拐杖怼了上来,“帮我瞧瞧这扶手上的胶套子。”

  周不渡仔细察看,赞不绝口:“先生做得很好,机关精巧,设计符合人体工学,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胶套子,用的是杜仲胶,但含量太低了,性质也达不到要求。”

  王求:“之前听你提过,我就让他们送货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些杜仲树回来做研究,用溶剂提取法从树叶里提炼了一些胶质物,杂质太多了,也不太环保。”

  周不渡在拐杖扶手上抹了一把,便见那胶套子瞬间变成了软硬适度的橡胶把手,他想了想,说:“小月先用着,先生暂时也别跟杜仲胶过不去了。大家辛辛苦苦把武林盟建起来了,这太好了,明天我和阿越就回山庄的学校,给你们讲讲橡胶树栽培与利用,然后让曹大哥派人去两广、琼州找橡胶,大理也会有的,那边的归点苍派的朋友,他们到底还是支持了武林盟的建立。”

  “好事、好事!”王求喜出望外,“有了橡胶,换上新轮胎,运货就更方便了,咱们的曹盟主在会馆里说话也才硬气,看他这几天忙这忙那,被使唤得跟个陀螺似的。”

  周不渡:“是啊,可一旦有了新轮胎,马车、起重机械之类的说不得又得重新设计了,小苏……”

  “我苏哥当然要先画完插图!”浣川连忙打断他的话,“谁让你这么会编故事?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等着这本《灵山释厄传》出版发行,第一册 讲你们的经历,第二册讲密宗和崇福宗的恶行,第三册讲灵山仙宫开放事宜。” 

  周不渡:“你们就不好奇真相?过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一个人问我。”

  揽月失笑:“杨前辈说,我们都是专业的,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的那些,他早几年就已经告诉我们了,没说的那些,他打包票,我们眼下还听不明白。”

  “他是怎么给你们洗脑的?”周不渡哭笑不得。

  “两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就是这么个意思?”浣川对升天没兴趣,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更好奇,仙宫真的打算开放?我怎么感觉你们不安好心呢?不用解释,我不关心,周不渡,赶快把第三册 的稿子交给我,不然我就替你写了,反正署的是你的名。” 

  周不渡:“怎么跟爷爷说话的?”

  “我有爷爷吗?”浣川一点儿也不怵他,哼哼唧唧,“爷爷怎么没教我背《三字经》?大热天的,他坐在家里抱着情郎,让我推着小车上街赔笑卖冰饮,他真的是我爷爷吗?”

  “……”周不渡不敢乱说话了,同越千江相视一眼,无奈苦笑,连忙打开天书、祭出神笔,把第三册 文稿写出来。 

  苏生元转着碳条笔,问:“不渡,徐龙璋的脸应该怎么画?他为什么要画那么浓的妆?”

  “对,是这样的。”周不渡搁笔,一晃眼就完成了文稿输出,把稿子交给浣川,继而给小苏解释,“我们发现,崇福宗的长老都会修习一门特殊的功法,名叫《樱花宝典》,开篇第一句就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自此而往,他们既是男人也是女人,连躯体的限制都打破了,修炼不同门派、不同类型的功法自然不在话下。”

  苏生元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摇头感慨道:“练功必先自宫,自宫却未必能成功,崇福宗怕不是一群想让大周百姓断子绝孙的妖魔鬼怪吧?太可怕了,杀人诛心,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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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杀什么人?合着我那十几二十天大会白办了?”周廷兰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额前的那一缕白发都显得格外有光彩,他近来还得了个新爱好,每天都要做一次。

  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堂屋,端的是潇洒倜傥,朝周不渡张开双手,也十分磊落大方,继而露出慈祥的笑容,呼唤:“儿子!”

  周不渡:“……”

  “儿子?”周廷兰露出属于老父亲的愁容。

  周不渡:“爹,爹,你是我爹。”

  周廷兰一笑,摆摆手,跟越千江点头打了个招呼,继而对周不渡说:“我刚才送走了师尊,原本是要叫上你的,但她急着回去办事,也说不必了,过几日会再与你见面。这次回来,打算搞一些大动作?”

  “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周不渡掐手指算了算日子,“人家武林盟主不是都已经选出来了么?你这几天怎么还这么忙,不做常务副皇帝了,想继续在江湖上做常务副盟主吗?”

  周廷兰怕了他了,转向越千江,道:“贤婿,你不管管他?”

  “是。”越千江点头,附在周不渡耳旁说,“这种事,心里知道就行了,不好大声说出来的。”

  周廷兰:“……”

  “别欺负爹了,他和大娘子为你俩操碎了心。”周灵焰和孙小妹一人拎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

  孙小妹活力十足,跑来跑去,从篮子里拿出酥糖、糕点、小食等等分给大家:“都尝尝,给点儿意见。大娘子说,东西在精不在多,同种类的喜糖有一两样就够了。”

  “喜糖?谁要结婚了?”周不渡只觉莫名其妙。

  周廷兰故作惊讶状:“阿越,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越千江失笑:“同吃同睡惯了,我也总觉得我俩早已成婚。”

  “不是,婚礼肯定要办的。”这种事,周不渡觉得自己必须说清楚,“我是说过要请大师兄给我们证婚,可这……会不会太仓促了?我们才回来几天啊?宾客不都才离开吗?”

  周廷兰扶额:“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有领会儿子大人的意图,你是想大宴宾客?”

  周不渡连忙摆手:“不是,有你们几个好朋友在场见证就够了。不是,我是说,英雄大会刚才散场,结婚有那么多事要安排……”

  “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苏生元忍不住笑,“不要总关心我们,偶尔也关注一下自己的事啊。”

  “你八个月大的时候,你爹和我就开始为你筹办婚礼了。”罗筱筱笑着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两个大箱子也依旧身轻如燕,“婚服已经改好了,你的改动不大,阿越的是两年前收到信的时候才着手做的,毕竟我们早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嫁给他的师父,而他的师父还是个英俊的男子。快穿上试试!日子定在五月二十,还有三天,你俩有什么事赶紧办完。”

  从我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周不渡看着满面笑容的怨种大师兄,实在不想拂了他的意,于是只能认命,扮演布娃娃让大家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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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身刚刚好,不用改了,你们帮阿越参谋参谋。”周不渡被逼着当众套上了喜服,既开心,又有些不自在,趁大家围着越千江发表意见,一个闪身跑了出来。

  罗筱筱追出来嘱咐道:“把衣裳脱了交给管家!”

  “知道。”周不渡运起轻功,离开这“是非之地”,踩着瓦顶,来到周廷兰的书房外。

  见院子里没什么人,他便纵身落地,准备脱下喜服放在房里,待会儿让管家过来取。从防火水缸前走过时,他没忍住停了下来,在缸前站了片刻,以水为镜,照了照自己穿着喜服的样子,的确还不错。

  实际上,他和越千江向来不在意“名”上的东西,举行各种仪式于他们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但婚礼似乎跟别的仪式不大一样,他能感觉到越千江很开心,他希望让越千江更开心。

  他不禁产生许多想法,还要再等三天么?只请关系近的朋友,会不会太冷清了?真想让更多人看到穿着喜服的阿越……正思虑间,一抬头,只见余若真站在月洞门下望着自己。

  余若真是周廷兰的义子,进得大宅,自然能前往书房等待主人。

  两人都尴尬了片刻。

  周不渡笑了笑,问:“怎么样?”

  他穿着一身红色圆领公服袍,腰系革带,脚蹬乌皮靴,脑袋上戴着一顶展脚幞头,新衣熨帖,面料质地自不必说,暗绣的花纹更是吉祥,皮靴锃亮,幞头里有金丝固定,左右两侧的两只脚笔挺挺的,周灵焰还顺手摘了一朵粉芍药簪在他的帽子上。

  “不好。”余若真蹙眉,但他只装了片刻严肃,下一刻就忍不住笑了,“娶的不是我,穿得再好看,又能怎么样?”

  “你义父在偏院,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麻烦先帮我拿着。”周不渡把芍药花拔下来扔给余若真,顺手将幞头的两只脚往后折,直接把展脚幞头折成了交脚的,跟顶着两只兔耳朵似的。

  余若真不敢看他,低头注视着手里的芍药花,说:“聊聊?”

  “好,我先换一身衣服,免得有人忍不住抢亲。”周不渡边解外袍边往书房跑,片刻后再出来,就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白衫袍。

  两人来到后花园,站在流动的小溪边。

  余若真:“你背后的花绣……”

  “没了,没洗掉。”周不渡解释道,“之前治病的时候,我被天雷猛劈了一阵,算是脱胎换骨了。”

  “看得出来。”余若真点头。

  周不渡:“你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没有啊。”余若真把粉芍药花拿在手里掂着玩儿,脸上没有丝毫急切的神情,只带着淡淡的笑意。

  面对面聊天,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周不渡当然不会用别的办法窥视别人的内心,他只能侧目看着对方。

  余若真叹了一口气,道:“崇福宗妖人徐龙璋在众目睽睽之下伏诛,他的事情已经了结,多谢。”

  周不渡:“你跟我,说什么谢?”

  余若真:“是,我们的关系一向亲密无间。”

  能开玩笑就代表他已经没事了,周不渡由着他胡言乱语,笑着摇了摇头,找了片干净的草地,跪坐下来,将自身调整为被“息壤”感染的状态,稍一发力,瞬间便感染了身边的花草木石,再对它们进行重塑,拟态出漂亮的黄花梨茶几、骨瓷茶具、黄铜小炭炉,把一个木瓢递给余若真,说:“劳烦,舀点儿水。”

  余若真从溪里舀了两瓢清水倒入壶内,跪坐在周不渡对面,周不渡满以为他要进入正题了,他却不慌不忙地生火、加炭,添茶叶,说:“关心则乱,当初在藐云岛上,金雪瑕拱火,我竟然就那么答应了,以为等上一两年,就能将你据为己有,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不渡真的服了他了,不去管他的玩笑话,只道:“金雪瑕和李清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回头我会去看望他们。之前他给你留了一道难题,你答得很好。”

  余若真:“我是探花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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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不渡也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善言辞,跟你说话也不能拐弯抹角,你不问,我就直说了。其实,在涪陵的时候,阿越就已经查明了你的身份,他想救你,可惜出手太迟,我教你武功,希望你能自己跑掉,是我太天真了。”

  余若真:“你不必提那些老皇历,救人是慈悲,却不是责任,人人皆有苦处,偏我变得阴狠歹毒,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犯了许多错,子皙,我该死千千万万次,可我还不想死,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我会去死,你放心。”

  “人皆有一死,这是自然的。”茶水沸腾了,周不渡把火熄了,等了片刻,直接以气驭茶,用手指指挥茶水自动注入茶杯,“我提起从前的事,不是为了和你算账。我知道,你杀过许多人,有些是形势所逼,有些是难以自控,客观来说这是错的,但在主观上,我不想评价,毕竟这个世界……很难说。我可以改变过去,凡你所杀之人,按照大周律法罪不至死的,都已被我复活,所以,你暂时不要在这上面纠结了。”

  如果是在至高现实里,周不渡不会这样草率地操控他人的生死,但在这里,这些人,包括余若真,与王清夷的仙鹤没有不同,都只是一堆数据而已,死亡不是真正的终结,把数据恢复了,活过来的人与原先并无二致。

  余若真:“怎么可能?不可能,你……”

  “喝茶。”周不渡眨了眨眼。

  茶杯自动挪到余若真面前。

  余若真喝了一口,好奇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周不渡:“不知道该怎么说,故事太长、太复杂了,这个世界跟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天地、万物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天上有乌云汇聚,闷雷轻响。

  身为玄门弟子,余若真能感应到,他在泄露天机。

  但周不渡咳了一声,云便散了,他继续说:“世界是假的,可我们的感觉很真。睁开眼,被抛入到世界上来,受困于黑暗,被人控制、压迫,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我很知道这种感受,因为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明白你,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阴影一直存在,也许永远都不会散开。十年前,我希望能救你,现在依然如此,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改变你的历史。”

  “不,不用。”余若真低垂着脑袋,单手撑着前额。

  周不渡:“玄女算出你受到天道的庇佑,能在服下息壤之后不死不疯,于是利用你、让你饱受煎熬。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道就是我,你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你、在乎你,希望你能活下去,也许,正是我无意识的私心造成了你的苦难,对不起。”

  眼泪滑过余若真的脸颊,从他的鼻尖滴落。

  周不渡:“也许,我还应该告诉你,我就是周温嵘,你的国,是被我灭掉的。但我不打算杀了自己来给你道歉。”

  “你闭嘴!”余若真被他闹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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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些了?”周不渡膝行至余若真面前,“来吧,我来教你怎么控制息壤,你可以尝试入侵这朵芍药花。”

  余若真摊开手掌,将粉芍药置于掌心,努力尝试,却终究不得其门而入,无奈道:“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一直都是它在控制我,我只能暂时压制它。”

  周不渡:“没有人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余若真:“越千江给我施加心印之后,我才感到轻松一些。”

  “他唬你的,我们不会操控别人的意志,这是底线。”周不渡摸了摸芍药的花瓣,“你感到轻松,是因为你放下了一些东西。”

  一阵清风拂面,风里带着茉莉的清香。

  余若真似有所悟,闭目,凝神静气。

  只听“剥”的一声,掌中芍药的一片花瓣从中间裂开,裂缝中瞬间萌发出嫩芽,嫩芽瞬间长成长长的枝丫,又是“剥剥”几声,花朵迅速绽放,如烟火爆炸,一瞬间,这一根细长的枝梢上就缀满了新开的粉芍药花,而枝子还在疯狂地生长,花朵开个不停。

  “好了,收!”

  周不渡叫了一声。

  余若真睁开双眼,芍药停止生长。看着手里这一条长长的花鞭,他的眼里浮现出惊诧的神情:“如何收回?”

  “收回去不难,但在你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时候,应该不容易做到。”周不渡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茶几,“你可以先学会舍弃,这是最难的,但刚才你说了,你该死,你会去死,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

  一瞬间,精致的茶几、茶具、小炉以及炭火,全部化为灰烬。

  周不渡:“试试,直面死亡,才能看到生命的限度,不要沉沦在日常的琐碎之中,就跟过日子一样。这个世界里的人几乎可以永远存在,我可以帮你维持正常,但如果你要去到现实世界,就必须学会控制,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余若真手里缀满鲜花的枝条倏然变为灰烬,被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余若真站起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周不渡:“现在,你在法理上、物理上,都没有罪了,但在心理上,你打算怎么做?今天你来找大师兄,为的就是这个。”

  余若真:“我的决定没有改变。金国要对大周开战了,这两年,他们壮大得很快,不单是因为有我姑姑的支持,听说还有一个高丽来的将军崔觉罗,我想去会会他,我打算去前线,也许会战死沙场、死无全尸,那正好,就当是我作恶的惩罚。如果没有,我会去灵山仙宫,看你给的答案,去你的世界。”

  “那行,到时候你买三本《灵山释厄传》,自己照着说明书找过去。想要去往真实的世界,你的基础比任何人都高,因为,只有与息壤共生,才能在那里活下去。”周不渡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好了,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那我顺嘴一提,崔觉罗是勾陈大帝化生的,骁勇善战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人最擅长山地战,心思很深,总是谋定而后动,遇上了千万要小心。”

  “我的心思不深么?”余若真反问。

  周不渡摊了摊手:“那他跟你还有一个共同点。”

  余若真:“是什么?”

  周不渡:“玄女把最后一份息壤送给了崔觉罗,他跟你是同样的存在。”

  余若真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越过他,往外走,行至月洞门下,才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周温嵘、周子皙,周不渡,我是有许多问题,但看见你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不必问了。声名,你不在乎,再多的神通也只是为你所用,无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你自始至终都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爱你,你不在乎,我只能愿你幸福。”

  “我也愿你幸福,再见。”周不渡说。

  他视余若真为知己好友,但余若真最终还是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而他已经跟越千江永结同心,这意味着两人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亲密,在爱情上,一个人只能对得起另一个人。

  但是,余若真会有他自己的故事。

  ·

  傍晚,慕莲山庄。

  彤云万里,夕阳如血。

  “余大人的问题比较严重,所以我先去了他那边,现在来说说你的。”周不渡一手拎着两个酒坛子,另一手拎着轻云,纵身跃上后花园里的木塔顶端。

  两人也不必倒酒,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直接开喝。

  “你都知道。”轻云望着远方的落日,眸子被霞光染成了明亮的红色,声音依旧如寒潭般清冽。

  周不渡:“你自己说出来才算数。”

  “我……”轻云闷了一口酒,呛得咳嗽,周不渡帮他拍背顺气,他的脸也被霞光染红了,“你别看我,你的脸会影响我的情绪。”

  “是,是,老大。”周不渡挪了个位置,侧身朝向他。

  轻云酝酿了许久,终于说了:“我想去边关。”

  周不渡:“这不是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决定吧?”

  “可我,我不想……离开……”轻云说着,声量渐渐变轻,“我从来没有跟他分开过。我知道,他不需要我,他也不会被别人欺负,可是,习惯了。如果能像你跟罗刹那样就好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浣川,两人幼年相遇,携手走到了今天,感情深厚,或许还有一丝朦胧难言的情愫。

  周不渡自己也不是情感专家,不敢替人出馊主意,只是实事求是地分析,说:“以你的聪明才智,如果他不愿意让你去边关,你应该没有机会产生这个想法。”

  轻云哽了一下,想要辩驳,但这件事的确没什么好争论的,浣川有八百个心眼,还有不止八百种办法打消自己上战场的念头。他又闷了一口酒,丧气道:“他愿意,这不是更让人难受吗?”

  周不渡:“这次英雄大会,你已经名扬四海,天下皆知,圣火能够涤荡污秽,你是真灵密的克星。你是大周儿女、江湖豪杰,应当上前线降妖伏魔,以避免更多兵士无辜丧命。你是胡汉混血,目前仍是白身,强大,立场不明,朝廷想利用你,又畏惧你,就像畏惧玄风一样,你若不能为他们所用,他们未必能容得下你。参军,帮大周攻打西夏,也许还能顺道清算圣火门的旧账,你想这样做,能这样做,谁都没有理由反对。他能掐会算,甚至还能算到你此行并无风险,他理解你、尊重你,这是最难得的。”

  轻云开心了一些,改闷酒为啜饮,小口小口地喝着,过了一会,才继续说:“我是不是很蠢?”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

  “不,我觉得你很明智,我十八岁的时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周不渡闷了一口酒,望着月亮,“在成为周温嵘之前,我就叫周不渡,十八岁那年,我决定离开家,舍弃我的学业、名望、财富,还有我的父亲,去做一件绝无可能成功的事。”

  随着他的讲述,乌云遮蔽了明月,天空中开始有雷云翻涌,但天雷终究没能落下来,时至今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了。

  轻云听罢,沉默许久,问:“你后悔吗?”

  “即使后悔,我也会说不后悔。”周不渡笑了笑,“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离开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不会有现在的我,也不会有你们,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当然是不后悔的,只不过有些遗憾,想再跟列昂尼德说几句话,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所以,我建议你直接跟浣川沟通,你说你羡慕秦王和罗刹,没必要,他们就是因为该说的不说,才耽误了那么多好时光,白费了那么多感情。”

  “你说得对。”轻云心思单纯,往往更容易看破别人看不破的迷障,“可如果他说不想让我去,那我也会很难受的。”

  周不渡:“你十八岁,你会轻功,可以骑马,你有一个喜欢的人,如果那个人也喜欢你,距离是问题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我明白了。”云过月明,轻云的绿眼睛闪着纯净的光,他提起酒壶,悬在半空,“干了?”

  “干了。”周不渡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也提起酒壶,同他碰了碰壶,之后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

  “多谢你听我说傻话。”轻云喝得畅怀,把酒坛子随手一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周不渡也扔了坛子,起身,笑说:“烦恼不分大小,只有远近,但无论如何,всёпройдёт,一切都将会过去。”

  轻云喝得有些头晕,才意识到刚才豪迈地扔了酒坛子,却似乎并没有听见坛子摔碎的声音,走到塔顶边缘,往下一看,只见越千江站在下面,脚边放着两个完好无缺的空酒坛。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周不渡纵身一跃,越千江飞身而起,稳稳地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