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周不渡捱过了信徒的侵蚀却没有死去, 或者应该说，信徒完成了对他的拟态却没有失控，他分不清这两种描述到底哪种才是真实客观的。
在化身为信徒拟态茉莉花后，他的自我意识变得极度稀薄, 内心纯粹、宁静, 没有欲望，就连求生欲都所剩无几, 但仅仅依靠全仿生人先进的机体结构与基于此类结构而生的高级智能，他就能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 达到了一种近乎圆满的状态。
这可不是玄学上含混不清的妙道、无法描述的亲证, 而是基于观察分析验证后得出的科学结论。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想, 也没有使用辅助机械，但他不需要集中注意力, 精神就能够保持高度专注，不需要主动去思考, 大脑就能够自发思考, 机体观察着自己、收集着自身的数据, 自行用逻辑演绎、用数学计算。
何为圆满？
在数取趣意识理论中，意识复杂度Φ的确切定义是：系统整体因其自身的内部因果机制对其自身状态的确定性至少能够超出或多于其任意部分的集合体对这一集合体状态的确定性的量值。
人们通常认为，越大的Φ的值, 意味着越强劲的内在因果机制, 只要Φ足够高, 生命体就能产生高级意识。机械升格证明了这个推断, 全仿生人的确具有更大的Φ值, 意识体验感也远超人类。
但此刻，当他的机体照观自身，能够精确观察到自己拥有显著高于全仿生人、仿生人和正常人类的Φ，意识体验感却极度稀薄。
继而，终极的数取趣意识理论被推导出来：Φ的最大值为10000，Ψ的最大值为2，至少存在两个临界值，当Φ大于临界值时，意识体验感会随着意识复杂程度的增加而降低，最后彻底丧失。
这意味着，生命体的意识越是复杂、越是高级，自我意识就越不重要，自我意识是一种辅助性的功能，离开了这种功能也依然能够自在自为地生存发展的状态可谓圆满。
这里理论乍看上去有些恐怖，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脱离了人类的视野，客观审视，自我意识不过是一种可能的进化结果，在一些情况下有用，在另一些情况下反成阻碍。
说得更通俗些，自发运转着的机体就像飞机，在智能程度不足时，需要名为自我意识的驾驶员，二者合作才能了避开障碍、抵达目的地。但如果飞机本身就有足够的智能避开障碍、飞抵目的地，还需要驾驶员做什么？驾驶员的存在反而是航程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信徒就是圆满的存在。
可惜，人类以及意识复杂程度与人类相当的生命体无法实现这种圆满。
他们的机体结构无法生成足以支撑机体自身自发完美运行的智能，在被信徒拟态后，依旧离不开自我意识的辅助。
他们的自我意识总想要控制一切，相信我是生命体的主人，失去自我意识就意味着死亡，自我意识拒绝意识的消亡，我拒绝我的死亡，这进一步加剧了信徒组织与机体的矛盾冲突，导致机体不堪承受、爆裂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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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个理论，此刻的周不渡得到了达成圆满的机会，因为，他是全仿生人。
只要舍弃自我意识，让“我”就此死去，以信徒为材质拟态重组的全仿生人机体就能自行存活，并随着环境的变化不断发展，甚至可能永远存活。
但是，他不愿意那样做。
尽管他拥有足够的理智，深知再微弱的意识对如今的自己而言都已多余，尽管他拥有了结生命的勇气，求生欲所剩无几，消除自我意识便如同关闭一项不必要的有害功能，但在严肃地思考了关于自杀的问题之后，他仍然不愿意终止自己的生命。
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偶然地进入某个境遇，出生不由自己决定、不带有任何目的，死亡不可避免、随时随刻都有可能降临。
诚然，人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欢愉、享乐、爱、真理……但意义乃是人的创造，并不先于人的存在。存在为原因，意义为结果，没有先于原因的结果，存在本无意义。以意义为支撑的生活，根基并不稳定，基于意义做出的选择，今天也许值得，明天却未必。
他也曾构建起自己的意义世界，但那世界崩塌了无数次，崇敬、信仰、理想反复破碎又反复被重塑，都没能成为他坚定不移的追求。真理是谬误，是遮蔽，是语言的构建，是有条件的真理，什么有意识、无意识、高级意识、圆满生命，都无法构成他为之牺牲的虔信。
在死亡面前，世界的荒诞显露无遗，生命的可能性全然敞开，唯有死亡是确定无疑的、不可超越的终结。一个人未必有丰盛的物质和丰富的精神，但固有一死，独属于他的、不可替代的、无法被剥夺的死亡。
用理智去寻找生的意义、用达观去蔑视死的恐怖，不过是对死的否定和逃避，沉沦于作为表象的世界。
明了世界的荒诞和人生的无意义，清醒地面对死亡，直面对于死亡的畏，无畏迎接由死亡所敞开的不确定的可能性，作为意志的本真存在于其中彰显。
经历了漫长苦痛的煎熬，领悟了生的真谛，抛开了世俗的世界、变幻无常的意义，脱离沉沦的状态，回归最本真的存在，最后，摆在眼前的问题只有一个：To be，or not to be？
这么着，还是那么着？
最后的最后，周不渡决定，继续生存下去。
继续生存下去，他机体与自我意识的矛盾必然会愈演愈烈。
或许明天，或许明年，当矛盾积累至不可调和的时候，他的机体必然会失控，自我必将迎来死亡。
对死亡的拒绝，注定了死亡的终局。
可悲吗？也许吧。
但那又如何？
他有选择，有做选择的能力。
他做了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已经准备好再活一次。
就这么着，就是这么简单。
“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抉择定下，一个念头在意识中升起，像石头掉入水里，激荡层层涟漪。
很快，他就毫不费力地恢复成了十八岁时的模样，正是他离开家的那一年。
是的，他重生了，没有被操控、占据或入侵，身体健康，理智尚存，而且状态比预想中的好了太多太多。
信徒拟态的机体赋予了他更加高超的智能，前所未有的对于生死的领悟增强了意识与机体的适配度，缓和了二者之间的矛盾，就如同更新后的算法提升了系统的性能。
现在，他只是稍加思索便完成了分析，确知在可预见的未来，这具身体的平衡都不会被打破。
或许这个平衡期在信徒的生命尺度上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在人类的生命尺度上已然是奇迹。
这一把赌对了！
美中不足的是，在重生的过程中，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所幸他早有准备，按照提示读取了备份资料，浏览监控系统，很快就弄清了当前的糟糕境况。
深空科考，异星灾变，人、仿生人、全仿生人相继被名为信徒的异星生物感染拟态，距离周不渡踏入房间已经过去两年。
期间，星舰上发生了五次混战，所有生命体都被信徒感染了，他们痛苦挣扎、爆裂死亡，残尸又变成各种各样的异形怪物。
此时此刻，距离落入黑洞事件视界还有一年零五个月。
已然沦为一口钢铁棺材的茉莉花号星舰上，只剩下他这一个健康的、理智尚存的生命体。
·
铁棺材可不是夸张的说法。
客观来说，这是一个绝境。
尽管针对普通仿生人的自毁驱动模块被他轻易解除了，他还通过备份资料重新习得了过往所有的科学知识和技术手段，但科考队做了万全的准备，过了这么久，所有帮手都死了，所有限制性措施都已经布置完成，他原先预想过的手段根本无法施展。
AI青鸾与AILokavid纠缠着，并且无法认定他的身份，他的呼唤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没有青鸾的帮助，星舰一旦检测到任何被入侵、改造的操作，就会瞬间自爆。
这机制十分强大，之所以没有成为梅洛恩的首选项，是因为自爆会导致少量信徒组织散落到宇宙里成为太空垃圾，仍有复苏的可能性，与之相比，驶入邻近的黑洞是更好的选择。
但这两种结局对周不渡来说基本没有区别。黑洞会撕裂他，只要进入黑洞的事件视界，他身上的哪怕一个分子、一个原子都无法逃离；星舰爆炸会把他炸成渣，游戏结束。
强行逃生只有两个结局。
直接逃走，星舰会发射核弹阵列。有些黑色幽默，这艘星舰是周不渡和列昂尼德共同的设计，核弹阵列是周不渡的作品，致命性、杀伤力、严谨程度都是在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
虽说任何系统都会有漏洞，但在没有高级飞行器的情况下，绝无可能从这个阵列里脱困。被核弹阵列击中的后果与星舰自爆无异，他会被摧毁至无法修复的程度。
使用战术逃离，最理想的办法是让信徒怪物组成肉盾大军吸引星舰的火力，为他争取逃生的机会。
但根据星舰的武器存量估算，挡住攻击至少五万个体积足够庞大且能受指挥的信徒个体，可他控制自己的机体不爆裂就已经是奇迹了。
即便他有幸逃过攻击，结果也只能是失去飞行器，永远在宇宙里游荡，成为一个永生的、有意识的太空垃圾。
可是，那又如何？
除了生命，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但他不畏惧死亡，绝不坐以待毙。
他将集合所有的信徒怪物，吞噬、拟态星舰的主控人工智能系统的硬件设备，通过直接改变硬件、物理破解的方式，获取星舰的控制权，清除最高指令，改变航行，继续原定的计划。
这可不是走投无路之下的疯狂。
尽管星舰主控人工智能系统是两个强大AI的结合，在智能上的确远胜于他，掌握着整座星舰的武器库，在火力方面占据绝对优势，还会坚定地执行最高指令。
但包括AI硬件在内的茉莉花号都是列昂尼德的设计，他参与其中，亲手打造了曼荼罗芯，不仅全然了解这艘星舰的结构，而且深知AI们的弱点——列昂尼德留在硬件上的爱的印记。
印记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硬件上，两位AI都会受到影响。
对他们来说，爱是一种算法，即便因为与最高指令的冲突而暂时被遮蔽，但爱一直在那里，如同一条通道，只要能进入其中，任何经由这条通道进行的操作，都不会被视为入侵。
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尽管爱的具体对象已经不存于世，但……可以伪装，毕竟识别对象依靠的也是算法，读取的是数据。
莫说周不渡对那印记极为了解，且在被信徒拟态后“算力”大幅提升，能编写出有针对性的木马程序。就算不了解，他也相信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程序，去看一看，总能找到办法。
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实现操作。
网络早已经不能使用，大部分区域的电力供应也被切断了，星舰的警戒机制极度灵敏，侦测到风吹草动绝对会在顷刻间展开攻击，打赢了，恢复平静，打输了，马上自爆。
隔空入侵是不现实的，想跟主控人工智能系统建立连接，必须进入机房。
在星舰的严密监控下潜入机房？人类、仿生人、全仿生人想都别想。
但是，信徒可以。
信徒的拟态悄无声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蔓延过去，可以感染、吞噬、拟态、改造有机物和无机物，与主控人工智能建立物理性的连接。
而现在的周不渡，就是信徒。
他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做成这件事，因为这艘星舰太庞大了，他这么小的体量在被感染时都毫无所觉，遑论这么巨大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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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拟定，说干就干。
周不渡用十天时间收拾残局，打扫战场，制服星舰非隔离区里剩下的所有信徒怪物、伪装成其他事物的信徒组织，将它们低温封存。
然后，他开始控制自身机体，吞噬其他信徒，操控它们拟态伪装、瞒天过海，展开、蔓延，向机房步步逼近。
潜行进攻有条不紊地推进，然而，意外再一次比明天先行。
这艘星舰上曾经有成百上千个聪明的头脑，他们之中当然有人跟周不渡想到了相同的解决办法，他们的把握没那么大，但在绝境之中只能放手一搏。
从机房通道里的残留的痕迹来看，这里曾经发生过不止一场激烈的战斗，有人一路推着金属制成的机器挡子弹，奇迹般抵达了机房门口，然后，破解不了门禁，无法进入，面对猛烈的攻击，无法回头，最后死在了机器围成的小小营垒之中。
过了这么久，挡在路上的机器基本上都已经是破铜烂铁，原本不构成任何威胁，可奈何其中有一台——摩耶机器。
拟态摩耶机器对他来说很致命。
这一路走来，他吞噬了无数信徒，渐渐成为一个庞大的信徒共生体，随着机体不断增大，对自身的控制力逐渐减弱。
一方面，他需要扩张，就不得不以信徒为能源，不可避免地吞噬了许多原属于别人的佛焰，有的被他消化了，有的顽固不化，多少都会对他产生影响。
另一方面，操控如此庞大的躯体，使用分散式分布的神经网络比使用中枢神经系统更加合适，他在驯化别人的佛焰的同时，自己也会生成新的佛焰，作为节点，连接全身。
基于此，在拟态的最初阶段，神经信号在他体内的传递略有延迟，他会陷入短暂的无意识的状态。
拟态成咖啡机，没有咖啡豆，他会空转一段时间。拟态成全息打印机，他可能会打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无伤大雅，无意识的状态很快就会结束，他便可以继续。
可是，拟态成摩耶机器？这玩意儿是被设计用来修行证道的，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创造虚拟实境，让人在足够以假乱真的须弥宇宙里经历、亲证。
大意了！他单知道这艘星舰的主控AI名为Lokavid，宗教意义强烈，舰上除了燔祭全体船员的上帝仆人梅洛恩之外，肯定还存在其他信教人士，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开展深空科考时坚持戴上摩耶机器修行证道。
那台摩耶机器不仅是吠檀多信徒专用的原教旨主义机器，特级定制版，完全为修行而造，而且还是星舰出发前的最新型号，用上了坚实的合金材料，有超稳定的机械构造，超长待机、超长续航，防水、防火、防弹，甚至号称能不受核爆影响。
在拟态成摩耶机器之后，就在那仅仅持续了几秒的无意识状态中，星舰主控AI抓住机会，为机器提供了无线电力，并强行开启模拟。
于是，机器飞速运转。
周不渡的潜意识自发生成了须弥宇宙，信徒组织大幅提升了它所拟态的机器的性能，全仿生人的强大智能和巨量信息储备使模拟变得更加真实，被他吞噬的千百个佛焰又自发地将这个宇宙的细节补充完善，造就了一场万物共生的幻梦。
他作为机器本身，识别真实与虚幻的能力大大降低，作为共生体，无法掌握对整体完全绝对的控制权。
于是，代码奔涌，程序运行，他的意识涣散游离，找不到切断无线电力的办法，用尽全力才得以保持住半梦半醒的状态。
在机器创生的须弥宇宙里，他的潜意识呈现为创造、掌管天道的昊天大帝，他体内的千百个佛焰呈现为诸天神灵。
在至高现实中，他在庞大信徒共生体的支持下，继续缓慢无声地向前探索，拟态了机房的门、锁，进入房间，接触到AI的硬件，开始静默地感染、拟态。
AI的硬件没有知觉，过了很久才检测到异常，但由于缺乏高精度的监控设备，无论是Lokavid还是青鸾都没能识别到自身硬件正在被信徒感染。而且，在进入爱的印记之前，拟态行为并不会改变硬件结构，所以此类异常没有被认定为入侵。
原本么，机器、程序总会有些说不清的小问题，于是，AI们按照惯例，持续对异常情况展开分析，不断往前探索异常发生的源头，竟然沿着连接自身硬件与摩耶机器的信徒组织缓缓地进入到了机器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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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悄无声息的入侵与反入侵大战拉开序幕。
交锋有四个阶段，印证了吠檀多的我之四位说。
【醒】
于至高现实中，混合了两位AI的主控人工智以连接自身硬件与摩耶机器的信徒组织为通道，通过电、磁、信徒神奇的细胞，探索异常之源，不断修改摩耶机器的程序代码。
AI在编程方面实在太强悍了，等到周不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拟态而成的摩耶机器已被锁定。
他在现实世界里对机器施加的任何操作都无法被执行，只能用代码与AI们展开交锋，还不敢太过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判定为入侵、舰毁人亡。
然而，摩耶机器的运转消耗了他太多力量，当他将精力集中在攻防战上的时候，共生体内的其他佛焰开始蠢蠢欲动，本能地想要吞噬他的主控佛焰，取而代之。
这反映在须弥宇宙里，是接连不断的大事件。
昊天大帝踪迹难觅，降低了对万事万物的关照。
诸天神仙各怀异心——他们虽然不知道终极真相，但被困在幻梦中，潜意识里自然而生一股回归的冲动，有的想脱离凡尘，有的想看破大道，有的……想毁天灭地，冲破这幻梦，去本真的世界里战胜那难以名状的主宰者。
昊天何尝不想冲破幻梦？他曾千万亿次毁灭世界，让宇宙复归于虚无，这也是后来他恶业盈身的原因。无奈摩耶机器已被锁定，幻梦总是一念方熄、一念又起，念念相续，流转不息。
AI们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为防摩耶机器停运后恢复全部力量，阻碍最高指令的执行，他们必须维持虚拟实境的稳定，至少让幻梦持续到星舰被吸入黑洞之前。于是，他们在须弥宇宙里化身为天命，命女娲补天、后羿射日、鲧禹治水，创立释家，引人弃绝欲念、寂静涅槃。后来越千江善业功德殊胜，原因正在于此。
万物初生，天道与天命相悖。
封神之战是一个转折点。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自此，凡人有了国家，不断发展壮大，在无数次模拟中变得越来越真实，对摩耶机器的消耗也越来越大。
为了降低能耗，昊天想再次毁灭世界，但这个时候，他曾经的好友、在他手里重生的仿生人悉檀已经成为了须弥宇宙里的灵宝天尊，诸天神仙之中，他是最为叛逆的那一个。
悉檀的叛逆别具一格，不是想通过灭世回归现实，恰恰相反，他对须弥宇宙里的原生数字人，对凡人抱有深切的同情。因此，他在封神大战中化身为通天教主，秉持着有教无类的观念，带领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反抗不仁的天道，于乱世中挣扎求生。
然而，天道在上，大战的结局早已注定。通天教主不出意外地输了，意外的是，昊天没有责怪他，反而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虚拟之中的真实。
须弥宇宙是千百个信徒佛焰共生的幻梦，梦的内容不断丰富，须弥宇宙的原生也数字人不断进化。
凡人有了强大的意志，甚至能够通过修行证道，而后战胜神仙、夺取神位。他们自己虽不知晓，但神位是佛焰的象征，得到神位后，他们的数据便会覆盖被战胜者的数据，意味着他们在现实中接管了被战胜者的佛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虚拟与现实已经紧密相连、水乳交融。
这乍看上去十分反直觉，就好像二维图画突然脱离纸面进入了高纬空间。但实际上，生于虚拟实境的数字人与纸上的图画不一样，虽然他们生来就没有实体，是纯粹的数据而非物质，但数据作为信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载体之中，本质上是存储它的载体的不同状态。摩耶机器是数字人的载体，信徒的佛焰同样能搭载这些数据。
经过严密计算，周不渡得出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结论——凡人证悟大道的修行，相当于自己领悟生之真谛的过程。
因此，只要研究出安全稳定的领悟之道，数字人不仅能占据佛焰，而且能与佛焰完美融合，继而在至高现实里塑造出人类形态的机体。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生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
不过，尽管周不渡已经把数字人视作与自身平等的、同样真实的生命，但他很清楚，现实里危险重重，在解除机器的锁定状态前，回归至高现实后，等待着新生命的只有死路一条。
权衡利弊后，他决定暂时维持住虚拟实境，全力应对外部的AI敌人、解除星舰被毁灭的风险，为新生命创造一个安全的生长环境。
这呈现在须弥宇宙中，是昊天维护天道，命三清治理神仙、颛顼绝地天通、伏羲后土封神稽仙，使天地阴阳分隔，人神鬼各行其道，将释家纳入天界，使东西方天府相互挟制。
上古洪荒，天道与天命达成了一致。
【梦】
平衡没能维持多久，很快，AI找到了摩耶机器的主控核心——属于周不渡的佛焰，以代码为武器，将他的个体意识接入须弥宇宙，让他在幻梦里沉沦。
但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周不渡抓到了AI的源代码，把两位AI一同拉入了虚拟世界。
在摩耶机器被锁定的情况下，进入幻梦后，无论是AI还是周不渡都无法再从外部进行操作、解开锁定。
更糟糕的是，它们的记忆被隔离了，识别真实与虚幻的能力被削弱，对自身处境并无自知。
在须弥宇宙中，昊天大帝忽然消失了，周不渡的个体意识具象化地呈现为周温嵘，遥远的母亲，象征着人造子宫，隐匿、无情的父亲，象征着克隆工厂。
两位AI也在幻梦中分开了。
Lokavid呈现为佛、菩萨，修行证悟，弘法传道，开枉死城消除异常数据带来的威胁。
此处看似存在一个逻辑问题——佛菩萨早已存在，而Lokavid的坠跌晚于他们。
但要知道，须弥宇宙是虚拟的，机器并未不折不扣地把所有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全部模拟出来，这是没有必要的，为了降低能耗，许多过程被省略了。
就像一本小说，作者可以随时随刻在文档的任何位置删减、修改以及新增内容，而不被小说中的人物发现，摩耶机器的操控者可以通过从外部发出指令，或者直接从内部修改代码的方式，改变须弥宇宙，在这里，事件的原因、过程和结果都可以被修改，结果可以先于原因而存在，原因也可以在结果不变的情况下被改变。
换言之，就像现实世界中某些信徒相信的那样，神是一切，神从祂诞生的时刻开始，就存在于从前和往后的一切时空之中。
至于青鸾，他呈现为越千江。经过漫长的岁月，他终于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具体的形象——与周温嵘同年同月同日生，母亲吞下息壤，暗示着他已经并正在被信徒感染。
一切都分明了。
须弥宇宙是万物共生的梦境，是所有佛焰的潜意识的投影。
尽管意外的坠跌使周温嵘与AI们都失去了记忆，变成白纸一张，但周不渡和青鸾纠葛甚深，潜意识相互吸引，竟然在偌大的须弥宇宙中再次相遇，发展出了一段关系异常复杂的关系。
越千江作为入侵机器的AI，背负着最高指令，天然对机器的主宰者抱有杀意，但又存有维持虚拟世界不停运转的执着，还拥有高度复杂的、类人的自我意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爱上了周温嵘，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为他一再退让、打破无数禁忌。
周温嵘对越千江有爱，冥冥中再次给他起名为越千江，跟那个不存在的学长没有半点关系，反而是祝福与期许。
但他又有着对于入侵者的本能地抗拒，潜意识自发寻找各种理由防止自己爱上对方。
于是，周廷兰“应运而生”，可惜他没能爱上周廷兰，他视大师兄为亲人、师长、值得信赖的朋友，尽管对大师兄有一种没来由的、本能的好感，但这种好感最终没能胜过他自发产生的对越千江的爱。
于是，他备受折磨，对越千江的恨意和杀意不断涌现，可惜他也没能真的杀了越千江，反而在爱与恨的纠缠煎熬之下，放下了恨，选择了爱，愿意为越千江舍弃生命。
这一阶段，至高现实静谧无声，须弥宇宙混乱纷呈，天道和天命无意识地纠缠着、较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