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借我剑！”杨悉檀挺身而起。
他满头银丝, 面色煞白, 眼窝深陷，眼睛通红而眼下青黑，整个人就像从阴间爬出来的幽魂，手脚并用地爬出棺材, 抱着周不渡的大腿, 说话也是稀里糊涂的：“师父！给我剑！”
“……”周不渡把他扶起来，“别慌, 说清楚，什么剑？”
“殷天子三剑，含光、承影、宵练！快快快, 我有招了！”杨悉檀急不可耐, 明明看清了人, 却依然对着周不渡呼喊, “我知道你有，你一定有！”
殷天子……周不渡想起来了：“在天书里, 就是我从破钱山挖出来的那个剑匣，里面有三把剑柄。”
越千江祭出天书, 迅速翻找出来。
杨悉檀将三把剑柄抱在怀里, 踢开笼门便往外冲, 刚踏出去一步，却又慌忙折返，跪在地上朝周不渡磕了三个响头：“生死有命, 徒弟去了！”不待周不渡回话, 便蹦起来跑了出去。
黄仙游：“他是不是疯了？看不出, 胡来竟是个痴情种子。”
周不渡也不确定：“雷劫不是不能让别人帮忙的吗？”
“他们三个, 血脉相连, ”越千江关好笼门，“或许可以共同分担。”
是了，沈玄风不仅跟杨悉檀结了生死契，而且肚子里还怀着两人共同的孩子，这情况，怕是昊天大帝封神稽仙时都没有考虑过的意外。
周灵焰叹道：“难怪玄风的雷劫那么凶猛，他怕不是想一个人扛下三个人的劫难。”
杨悉檀的肉身躺了一年有余，虽有沈玄风日日夜夜悉心照顾，却还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此刻，他强使魂魄回归肉身，身心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负荷，跑时踉踉跄跄，栽倒了又爬起、再载倒再爬起，好不容易来到沈玄风身边，却先把人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才点穴念咒唤醒对方，不正经地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这人可真不讲究，睡觉也会不挑个好地方。”
“你……”沈玄风的遮眼布早已掉落，露出形状漂亮、清澈却空洞的眼睛，伸手摸了摸杨悉檀的脸，确认是他，而后试图推开他，“离我远些，还剩最后一击。”
杨悉檀却顺势亲了亲他的手指，见他颤了一下，迅速收回手，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竟哈哈大笑起来，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跟个疯子无异。
“别闹。”沈玄风元气大伤，刚说两个字便又咳了一口血。
杨悉檀用手指帮他揩掉嘴边的鲜血，指腹磨蹭他的嘴唇，重而缓慢，看着他，眼里神色复杂，有哀怜，有歉疚，有爱慕，最后都化为苦涩的温柔：“你这倒霉蛋，从前倒霉，遇上之后我更倒霉，但从现在开始，我许你……”
话到嘴边，他忽然又不说了，望了一眼汹涌的雷云，道：“区区两波天雷，没什么可怕，你信我吗？”
“信。”沈玄风不想便答。
“好，很好。”杨悉檀扶着沈玄风，帮他摆出跪坐的姿势，俯身低首，在他耳旁把话说完，“许你此生不渝，守你百岁无忧。”继而在他面前跪坐，把从周不渡那里要来的三枚剑柄摆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子时九刻，君山群岛上方的天空被赤色闪电照得通红。
“听我言，随我动念。”杨悉檀闭眼，手置于胸前，作三山诀。
“好。”沈玄风也闭上双眼，手置于胸前，作真武诀。
杨悉檀挥手掷出一道微弱的真气，托起一枚剑柄浮空，道：“触物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宵练。”
“未数数然，犹有未树。”沈玄风一挥手，真气浩瀚如江河，汇入那枚浮空的剑柄之中。
只听“嗡”的一声，剑柄前端亮起微弱的蓝紫色光芒，光芒之中仿佛隐藏着一条锋利的剑身，但视之不见，纵然光芒再如何闪耀，地上也没有影子。
杨悉檀又一挥手，以真气托起第二枚剑柄浮空，道：“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承影。”
“虽免乎行，犹有所待。”沈玄风挥手，为剑柄灌注真气。
只听“嗡”的一声，剑柄前端显现出若有似无的剑身的形状，没有光芒，也没有影子。
杨悉檀再一挥手，以真气托起第三枚剑柄浮空，道：“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含光！”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无所待，以游无穷。”沈玄风挥手，将真气灌注入剑柄。
但这一次，既没有听见声音，剑柄也没有丝毫变化。
杨悉檀洒脱一笑，双手掐指诀、做手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无为剑阵，起！”
即在此刻，赤色雷煌从九天奔流直下，如血色瀑布倒灌。
三柄古剑旋转着升上半空。
没有奇异气象，没有真气涌动，三柄剑就只是三柄剑，剑尖朝上，穿过红色雷煌，仿佛一阵风穿过另一阵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下一刻，雷煌即将触及沈玄风和杨悉檀灵台的时候，一整片血红的光团忽然碎开，裂成羽毛般细微轻盈的一片片微光，纷纷扬扬，飘摇落地，比春天的雨还要温柔。
雷光飘过之处，碎石回到缺口的崖壁，落叶飞上树梢，碎裂的石头房子恢复原样，昏迷的仙鹤振翅高飞。
杨悉檀的白发变为青丝，沈玄风眼神聚焦。
两人相视一眼，这一眼，隔了近二十年。
数百里外的慕莲山庄，沈浣川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此生第一次看见如此清晰的世界。
·
雨过天霁，不知不觉间已是黎明时分，鸡子般的红日破云而出，金光遍洒，上下水天一色。
杨悉檀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俊秀，斯文，不可一世的神情，十分的潇洒不羁，仿佛那种万花丛中过，风流，却绝不会为谁停留的公子哥。
沈玄风有艳如桃李的容颜，一双瞳人剪秋水，气韵却如冰如霜，唯独注视着杨悉檀的眼神灼热。
“你许诺我的。”沈玄风说。
“我反悔了，因为……”杨悉檀表面的轻浮褪去，神情真切乃至于庄重，“百岁不够。”
两人同时闭眼，缓缓向对方靠近，都想要好好感受并记住受这个渴盼多年的吻，然后……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响起。
缠绵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转为意外的惊恐。
杨悉檀下意识扬手唤来宵练，沈玄风瞬间紧紧抓握承影。
含光剑无人召唤，却“咻”地飞了过来，浮在他们中间，而后“噌”地一下，冒出紫黑双色真气交缠而成的火焰般的巨大剑身。
杨悉檀一把推开沈玄风，自己也往后坐倒，低头定睛一看，一个小婴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那哭声忽大忽小，悬在半空的含光剑上的真气火焰忽强忽弱。
沈玄风茫然地看着那个婴儿，一手持剑，一手按在肚子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周不渡等人刚刚走出囚雷笼，行至他们身边，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诡异的画面。
“哟呵！这就生下来了？”黄仙游一看便知这是在沈玄风体内憋了十多年的倒霉孩子，不禁啧啧称奇，小跑上前，“恭喜恭喜呀，剑仙和胡来喜得麟儿！”
可就在他跑到沈玄风身后的那一刻，小婴儿的哭声骤然变得响亮急促，竟从嘴里吐出一道又一道紫黑双色交缠汇聚而成的小小剑气，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黄仙游毫无防备，左躲右闪，在地上又滚了几圈，才幸免于难。
杨悉檀哈哈大笑：“我儿好本事，出生就是剑仙！”
黄仙游：“……”
沈玄风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怎奈他的姿势生疏笨拙，反而弄得孩子哭得更狠，又吐出一连串小飞剑。
“给我给我。”杨悉檀急哄哄地尝试，刚一接过孩子，夹边长发便被自家小儿口吐的剑气削去了大半截。
“还是让我来吧。”越千江实在看不下眼，从杨悉檀怀里把孩子抱过来，拍一拍、哄一哄，动作驾轻就熟，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孩子一会儿止住了哭泣，睁大眼睛，好奇地观察他。
想来，在场众人之中，唯独越千江有过“又当爹、又当妈”的经历，一个人把周不渡拉扯大。
周不渡依稀记得，在古旧的竹林寺里，天色昏黄，越千江坐在檐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日暮斜阳，红霞万里，越千江背着阳光，面目模糊不清，偶尔一个晃动，阳光掠过，照亮他脸上五条深长的旧伤疤，但一点儿也不可怕，因为他有一双温柔如琥珀般的眼睛。
他这样想着，走上前去，伸手拂过越千江脸上已经消失无踪的伤疤，笑说：“还好我小时候不会吐剑气。”
越千江也笑了：“你总是很安静，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周遭的事物，就好像你什么都知道。”转而对杨悉檀和沈玄风说，“行了，进屋说话，别让孩子受风着凉。”
周不渡和越千江去了一趟阴间，告诉朋友们自己的小孙子出世了，而且一生下来就会吐剑气，让大家帮忙做些小孩儿用的东西，很快便拎着大包小包，经过天雷洗礼，回到阳间。
“胡来，你们两口子真行啊，这就有两个儿子了。”黄仙游正在帮婴儿做诊断，“没病没灾，健康得很。”
周灵焰：“不是说他再过五个月就满十八了？”
黄仙游想了想，道：“他继承了胡来的天生仙骨，在沈玄风体内待了将近一十八年，日夜吸收玄武之力，又同父亲们一道度过雷劫，生而神异，能驭使剑气，但昨夜那场天雷阵仗太大……”
“我儿伤着了？”杨悉檀紧张不已。
黄仙游也不耍弄他，直言：“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提升了境界。按理说，他生下来便成就了两仪之气，应该是炼神还虚的境界，相当于刚化剑气的剑仙，但经过昨夜的天雷淬炼，他的修为已相当于元婴初成。这孩子继承了两位的修炼天赋，能同时修炼多种法门，十分厉害，只不过，他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什么都不懂，心如赤子，形如其心，你们把他当小孩子抚养就成。”
“太好了，他俩情况如何？”周不渡抱着一堆小玩具走进来。
越千江左手拎着婴儿床、右手拉着婴儿车，因为境界压制，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已将元神、纯阳道体合而为太极之气，是炼虚合道的境界，可谓成道，可称真人，近乎长生，再历三两次雷劫，说不得便霞举飞升了。”
“师父，瞧不起谁呢，谁稀罕飞升了？”杨悉檀满脸不屑，“神仙，狗都不做！”
“我也不做。”沈玄风说。
他的身量跟越千江差不多，比杨悉檀略为高大一些，此刻换上了越千江的白衣，把长发扎了个高马尾，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俯视床上的婴儿，脸上明明是冷冷的神情，实则伸着一只手，让孩子咬着自己的指头。
杨悉檀挥剑逗孩子：“你哥哥姓沈，你可得跟我姓了，爹给你起个名儿，叫杨傲天如何？”
周不渡：“别乱来，以后孩子上学读书会被同学取笑的。”
却没想到，小婴儿竟然被杨悉檀给逗笑了，是亲生父子无疑。
“看看，我的亲儿子！”杨悉檀十分得意。
但沈玄风说：“不好。”
那孩子便不笑了，杨悉檀也老实了。
“可作小名。”沈玄风犹豫着补了一句。
杨悉檀自然笑嘻嘻地答应，那孩子也呵呵笑。
沈玄风不由得一哂。他的补全魂魄之后，话依然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看得出来，杨悉檀有点儿怵他，比从前收敛。
越千江和周不渡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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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剑仙能喝牛羊奶吗？”花拂衣和曹丑刚才驾船去了一趟巴陵城，“匆忙间请不到奶娘，只带了些新奶回来。”
黄仙游乐了：“他都能吐剑气了，身子骨比周不渡硬朗百倍，喝点儿奶，走个形式，让他那俩爹尝尝为人父母的滋味。”
越千江便让沈玄风把婴儿床及床品换了，教杨悉檀喂奶、帮孩子翻身、清理，两个徒弟学得极认真。
黄仙游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眼神放空，大约是思念自己的孩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孩子能量大，不懂得收敛，受惊、不爽利时会吐剑气，怕是会过度消耗，回头你们多给他找些天材地宝，像什么千年人参啦……”
正说着，便见周不渡从虚空里掏出来一捆人参，还问他：“千年就够了吧？”
什么鬼？黄仙游噎了一下，继续说：“万年灵芝……”
于是，又见周不渡从虚空里掏出来一盒灵芝：“万年的会不会不好消化？”
黄仙游呼吸一窒，试探着说：“百毒克星乌风草？”
乌风草一打十二株，摆上。
黄仙游：“轻身换骨朱灵草？”
朱灵草一打十二株，摆上。
黄仙游：“蓝田玉露？”
蓝田玉露一罐，摆上。
黄仙游：“天府玉莲？呵呵，这可是传说中的珍品仙奇，花开十丈、藕大如船，三百六十五年才结实，莲蓬只有一朵……”
然而，周不渡竟然真的从虚空里掏出了一朵巨大的莲蓬，问：“那蓝田玉露据说是驻颜护肤用的，天府玉莲只是脆爽可口，你确定小孩子需要这些？”
“小孩子的事你少管！”黄仙游无语凝噎，咳了两声清嗓，一气说出一连串的天材地宝，“红寿草、七星钩、兽骨锤，千岁龙涎、沙沉神木、癸水寒泉、太乙真金，千年朱灵草、万年紫芝兰、磁光子午线，前古天河星砂、万年寒铁精气……”
这不是巧了吗？昨夜那场雷劫的阵仗太大，许多神仙都有感应，虽不明详情，但远远望见地藏菩萨的佛光显现。
刚才他跟越千江下去阴间，把修蛇的尸骨交给暮雨研究，一离开九幽业海，西方天府的菩萨、罗汉们就找过来询问情况了，正在和地狱联合展开“鬼王清剿行动”的泰山阴司也派出黄天化过来打探。
这事没什么可隐瞒，消息传开，灵珠子都替他师父太乙真人前来祝贺，送了不少礼物。
刚才那朵玉莲便是灵珠子送的，因为有类似的经历，他对沈玄风的孩子格外好奇，在地狱停留许久，向越千江传授照顾此类特殊儿童的经验。
周不渡把黄仙游提到的东西一一都摆了出来，看着不知不觉间堆成了小山包的天材地宝，他感觉似乎不是很有必要，但是：“还有什么？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他明明出生在终点线好吗！黄仙游在莫名其妙的好胜心的促使下，竟然喊出了最厉害的两样上古奇珍：“灵山药草、五彩水玉！”
周不渡愣了一下，磨蹭了一会软儿，才取出一株莹白闪光的灵草，一只五彩斑斓的玉枕头：“这种流线符合人体工学，睡着会舒服一些。”
花拂衣：“那可要记得帮他翻面，别把后脑勺睡扁了。”
“养小孩可真不容易。”杨悉檀都快晕了，“师父师父，要不先借给你俩养个十年八年的……”感受到沈玄风的视线，话锋陡然一转，扒在婴儿车边问，“乖儿子，来抓周不？”
黄仙游：“抓周抓周，自然是满周岁的时候抓，看你这脑子，还是把孩子送给你师父养吧。”
孩子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虚虚一抓，用水玉枕头换掉旧枕头，盖好自己的小被子，两眼一闭，选择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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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孩子太小，沈玄风和杨悉檀决定暂时在君山住上一段时间，黄仙游帮他们寻了一座合适的小岛，周不渡花了两日时间，在岛上画了一栋别墅。
花拂衣决定跟着周不渡，帮他寻找秘药。
周灵焰却来辞行：“我想去西北，河湟吐蕃的局势、西夏、真灵玉露，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不安。小妹跟我同行，她是个厉害的姑娘。”
周不渡：“你们打头阵，我们找完秘药就过去。对了，种家军的种子正就在巴陵，他对西夏的情况很熟悉，你启程之前可以向他打听打听，要去的话，我打包一些药材做见面礼。”
“我在青塘等你，别的不必管，你操心的事太多了。”周灵焰爽朗地笑，“礼物可以带一些，但我找种子正，用不着送礼。”
周不渡：“你们认识？”
周灵焰：“那小子少时在京城读书，被我……跟我打过架，自然是相熟的。他夫人是温家三小姐，爹很关心温家，温家人跟我们家的关系还不错。”
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大师兄真是太好了。周不渡问：“你觉得种家如何？我前一阵还在撺掇种子正跟我合伙做生意。”
周灵焰：“门户小了些，但我觉得可以。这么着，我去见他一面，就算你想把他卖了，我也保管让他答应。”
“多谢大姐，我还是管你教大姐吧。”周不渡有些不好意思，“许多事都忘了，一直没怎么跟你聊过，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周灵焰笑着摆摆手：“姐姐靠自己，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活着，我只觉峰回路转，仿佛重生一般，现在玄风的眼睛也恢复了，不错……你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把病治好，下次见面好陪我切磋切磋。可不许偷偷让我！”
“一定、一定。”周不渡笑着答应，末了，递过去两个小小的铁疙瘩、一个铁盒，“你带上这个，防身用的火/枪，比暗器好使，弹夹里的子弹能炸，散装的是空包弹，拿来练准头。”
周灵焰并不推拒，告辞准备去找小妹整理行囊。
“这就要走了？”杨悉檀出来晒尿布，见着周灵焰，便朝婴儿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说两句呗。”
周灵焰愣了一下，笑着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转身进屋找沈玄风辞行。
“大姐才是真潇洒。”杨悉檀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
周不渡隐约猜到一点儿，但觉得已经没必要多问了。
杨悉檀晒完尿布，并不急着回去，看着周不渡为自己精心建造的别墅，说：“这房子挺别致的。”
周不渡也有话想同他说，便道：“是照着我小时候住过的一栋房子造的，那房子在海边。”
杨悉檀看着他，似笑非笑。
鸥鹭掠过湖面，发出一声清戾。
周不渡也不装了，问：“前几世的记忆，你都想起来？殷天子三剑，是你在降世化生之前预先放好的，算准了会被我挖出来？”
这事是显而易见的。周不渡在破钱山里挖出剑匣的时候，杨悉檀早已经附身仙鹤离去。重逢之后，周不渡未曾提及，但杨悉檀笃定剑在他手上，还知道如何使用。
杨悉檀偏不告诉他，拐弯抹角地说：“斧头是砍树用的，刀拿来剥皮，剑从最初便是杀器，后来才变成权力的象征。”
周不渡从来不接“谜语人”的茬，不理会他的话，又问：“你喊我做师父，是稀里糊涂认错人了，还是……想起了什么？”
“一日为父，终身为师嘛。”杨悉檀偏不正经回答。
周不渡无奈：“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
杨悉檀收起戏谑，正经道：“我知道你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但这一切太过复杂，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也……说不太出来。真不骗你，要不然我也不必跟世尊下那一局棋，直接论道不就好了？”他伸手指了指天，“力有不逮，莫窥天机。等你把心脉治好，解开伏藏，自然会明白的。”
周不渡：“此行一切未知。”
杨悉檀单手掐了个指诀，朝他一指，指尖射出一缕紫气，道：“我离开灵通观的时候，你为我画了一道符，送了我一个祝愿，现在我送你全天下的符，自此，三山符箓任你使用。祝愿你万事顺意。”
紫气没入周不渡的灵台，他忽觉福至心灵，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精妙稀奇的符文咒语。虽然无法证明，但他知道，自此而往，自己不必祈请便可借用神仙妖魔、星宿山河的万灵之力。
“厉害吧？哈哈！谢就不必了，我和玄风就不陪你去了，但等到那时……”他放低了声量，“如果让我在你跟师父之间做选择，我喜欢师父，也许更赞同他，但无论你、我、他各持什么样的立场，我都会选你，毫无疑问。说多了矫情，总之，我盼着你回来。”
“好了，知道了。”周不渡从他那云山雾罩的话里咂摸出了一丝真相，秘药就在不远处，自己很快便能恢复，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做那么艰难的选择，也不会不告而别。”不知为何，他看着杨悉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温情，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朝杨悉檀笑，“你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
“爹！”杨悉檀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抱住他。
周灵焰从屋里退出来，惊见他俩抱在一起，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大约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周不渡嘱咐说：“等你小儿子情况稳定了，带上他，去看看大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少操点儿心吧。”杨悉檀老脸微红，抄着手，昂着下巴，“我帮你办三件事，一是东海上的至真元阳阵，我和玄风来守，二是女娲之肠下的天厉五残阵，怎么守，我还没想好，但肯定有办法。”
周灵焰忍不住逗他：“知道孝敬父亲了，第三件是什么事？”
杨悉檀扯着嗓子嚷嚷：“师弟呀！你跟师父成亲那天，让我儿子给你俩滚床吧！没准你也能三年抱俩呢？”
周不渡：“……”
缘聚缘散，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翌日，分别的时候到了。
杨悉檀、沈玄风和他们那刚出世的小儿子暂住君山。
周灵焰和孙小妹先去鄂州，再去河湟，周不渡把大蟹还给她，并送了一柄好剑给小妹。
鉴于杨悉檀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不知找到秘药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而且出门至今已耽搁了不少时日，冬天很快就要到来，大家商量过后，决定兵分两路，周不渡和越千江去蛩山寻药，花拂衣跟曹丑去归州接他的人。
黄仙游犹犹豫豫，最后飞身蹿上曹丑的船，说前几日周不渡送了他几本生物学书籍，他有大半内容都看不明白，想搬去鄂州跟随周不渡学习新知。有这位地仙相助简直如虎添翼，曹丑和花拂衣自然乐意让他加入队伍。
作者有话说：
注：[1]“触物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杨悉檀说的这几句出自《列子·汤问》第十六“魏黑卵以暱嫌杀丘邴章”那段故事，是孔周对殷帝的三把剑的描述，很奇怪的三把剑。[2]“数数然也，犹有未树”，沈玄风说的这几句出自《庄子·逍遥游》，是庄子对逍遥思想的探讨，那三把剑的寓意可以跟这三种境界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