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堂被雷劈毁, 包拯让人在前院搭了个棚子, 作为简易公堂，又把县衙的大门、仪门全部敞开，派自家下属轮流坐班，接待老百姓上门陈冤。
账簿被送过来的时候, 越千江他们三个和状告的人已经开始对质了, 救世堂地窖里的私酿的葡萄酒也都摆在公堂上，由包拯带来的仵作和县衙仵作共同查验。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着, 除了断案的包大人和有病的周不渡。种子正一看，感觉包拯不但严肃认真，而且还挺有人情味的, 不由对他高看了几分, 态度恭敬地呈上账簿。
很快, 包拯带来的仵作禀报：“大人, 救世堂私酿的葡萄酒共有十二桶，其中四桶被拆封了, 余下的八桶之中，有三桶轻微发霉变质, 两桶有难闻的气味, 我取出一些, 生火煮沸，那股气被蒸出来之后变得更加刺鼻，推测是酿造技艺不佳, 导致品质低劣, 等同假酒, 若大量饮用, 的确会出现头晕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 严重者可能失明，甚至是死亡。”
“确乎如此。”县衙仵作没有异议。
包拯命人详做记录，将证物封存，自己翻看过账簿之后，请两位仵作对笔迹进行鉴定。
约在殷商后期，华夏就开始使用文字，有记录历史的传统，文人墨客也格外喜欢研究书法，曹操就曾经让人通过笔迹鉴定找到写匿名信诽谤自己的人。后来，查验笔迹成了断案的一项重要手段。
主簿不信邪，被询问时表现得镇定自若，交代了救世堂前后三任主事人的姓名。
包拯便让人衙役把人找来，但第二任主事人据说是已经“被巫妖咒杀”，第三任主事人李志成不知所踪，只有第一任主事人张全慢悠悠地赶了过来。
张全年近七旬，早已不问崇福宗的事，不知道信众的密谋，包拯着人给他搬了个凳子，请他当场写了些字，他都照做了。
经两位仵作勘验，他的笔迹跟账簿上最开始的笔记完全一致，他自己也承认，这账簿的前半部分是自己亲笔所写，只不过：“后面的事，小的全都不晓得啊。”
“徐主簿，救世堂的账册上为何有你的名……”包拯一句话还没问完，县衙主簿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一面抽搐、一面口吐白沫，像是羊痫风犯了。
但一听到知县着急忙慌地站出来说话，把许多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主簿的病瞬间就好了。
两人做了好一番争论。
包拯拍响惊堂木，命众人肃静。
至此时，他心里差不多有了底，宣布周不渡等三人无罪释放，只是在结案前不许出城，继而开始审问诬告他们的五个人。
周不渡的小报已经把巫妖风波的来龙去脉写得十分明白，找证据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有人胆大包天先一步销毁了案卷，仍有无数证人可以证明。
他相信包拯的办案能力，但在离开之前，还是提了两条建议。
司马光曾评价包公“刚而不愎”，面前这位包大人也的确如此，愿意听取意见。
于是，越千江写了一张药方。
坐牢时，他和周不渡离魂到地狱工坊里做了研究。
用天书检测出赤石脂是多水高岭土，主要成分为水化硅酸铝，虽然跟作为微晶高岭土的蒙脱石略有不同，但都无毒无害，不能被人体吸收，服用后会直接排出，用于治疗腹泻的机制相似。
因为这东西为人熟知，分布较广，比蒙脱石易得，但含有氧化铁之类的杂质，他们便在暮雨和墨家弟子们的帮助下，经过反复实验，总结出了一套简明、可操作性强的炼制方法，配出治冷疗痢疾的“赤石脂散”的药方，还附上了详细的说明书。
要说墨家弟子，真的个个都是人才。不少人对医药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学生物、学化学，改进了烧玻璃、炼钢等等工艺，升级了实验室设备，开始研究青霉素、青蒿素、牛痘之类的救命药。唯有墨翟不忘初心，在一千五百多年之后，继续追逐他的航天梦，正在钻研空气动力学，誓要把木鸢改造成载人飞机。
周不渡总觉得墨翟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想着有空再去看看他的研究进度、跟他谈谈，搞不好是现实里认识的人。回过神来，越千江已经做完了药理解释，包拯收下了药方，表示愿意尝试。
“还说你们跟妖党没有牵连？”主簿已经放弃挣扎，大概是想自己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越千江无所谓道：“无涯堂非只做图书出版，也有制药的业务，你身上有清凉油的气味，用的不正是我家的东西？冤狱甚多，不少人都受了重伤，回头我再给包大人送些玄黄/冰魄丹来。”
第二条建议，包拯特许周不渡上前附在自己耳边说，然后按照他的建议试了一次。
选出十个已经被定罪的囚犯，让他们收拾干净，换上同样的衣裳、发式，继而把当时揭发、状告他们的人招来，让告状者辨认自己曾经揭发过谁。
结果，告状者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认不出自己揭发过谁。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周不渡他们回了种子正的住处，知县面色发白、满头大汗，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而聪明的知州已经在默默构思如何给官家写一封真挚动人的奏折。
·
一连五日，种子正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包拯那边人手不够，还得防着“内鬼”，很不放心把重要任务交给当地县衙，便请他带人帮忙，去岳州各县调取案卷。
那些案卷在什么地方，周不渡是一清二楚，直接说给种子正和武士们听。于是，种子正在三天之内就把所有案卷都取了回来。
“这些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种子正私底下问过。
周不渡直言相告，说：“夜里离魂出体，神游物外。”
换作别人，肯定不信，但种子正也算陈抟老祖的曾土孙，对此深信不疑，对“周家兄弟”的崇拜更是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
及至周不渡讲述深夜于钱家荒宅偶遇冯晴儿冤魂的事，他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嚷嚷着掘地三尺也要把李志成挖出来，以及……夜里外出小解时必要喊上兄弟们同行壮胆。
巴陵那么大，要找一个藏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种子正搜了两天，皆是徒劳。
却没想到，李志成被黄琦的夫人给逮住了——他竟然偷偷摸摸藏在黄琦家的库房里，还色胆包天，欲对黄夫人行不轨。然而，黄夫人是医女，不仅会针灸术，还精于飞针脱手镖，一镖刺在歹人大腿上。李志成被送到衙门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做什么扎他大腿？要我说，就该扎他那地方，让他断子绝孙才好！”种子正在门口围观审讯，愤愤不平。
“那不得要了他的命？黄夫人有勇有谋，是个英雄。”曹丑跟越千江一左一右挡在周不渡身边，没办法，包大人审案太精彩了，过来围观的老百姓把县衙挤得满满当当。
“那伤口……”越千江的眼神最好，告诉周不渡说，“出针之人的内力很深厚，医术也精湛，避开血管，扎穿了骨头，李志成应该活不长了。”
说的“出针之人”而非黄夫人，意思是，有人在帮她？
“就你屁话多！”一道童稚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起先都没看见骂人的孩子，直到把视线放低，才发现他的身高刚刚跟越千江的腰线齐平，估计不超过十岁。
但越千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修为深厚，绝非寻常小童，猜测道：“黄神医？”
“啧，黄眼睛了不起啊？”小童默认了这个猜测，他正是黄琦的父亲——神医黄仙游，从袖子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小纸条，胡乱塞到周不渡手里，“不欠你们人情！”
“‘黄大仙看病，不死就能治’，啥玩意儿？”种子正伸脖子过来看，感觉这人跟骗子似的，“有病就来：洞庭湖君山往巴陵方向第三十三座山峰山麓东侧小水洼边。”
“这上面还写了编号和地址，挺科学的。1029303、1029304……他活了长时间，竟然给十万多人看过病？”排号单有七八十张，周不渡发给大家，又为干儿子和儿媳、大师兄一家、小弟小妹、好朋友、包拯和展昭各留一张，余下的都交给种子正。
种子正反应过来：“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神医黄仙游，他是黄琦的……爹？”
“元婴初成，已是地仙。”越千江说。
怪不得黄琦被抓之后他一直不曾现身，多半是担心自己的模样让普通人害怕，又不想伤人，估计这段日子很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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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五日，到八月初，包拯把巫妖流言的起源和传播、扩大途径都调查清楚了，发现那份不知名小报上的调查文章所写竟然句句属实、无一错漏。
一场波及了数千人、造成一百三十六人被定罪、十二人被处死、三十九人因受刑身亡、余者不同程度受到伤害乃至于落下终身残疾的风波，被查明由谣言引发。
“一拍晕”是子虚乌有，“巫妖”纯属无稽之谈。
谣言由崇福宗的教堂救世堂的第二任主事人所造，经众多信众合力传播，原因乃是黄琦的医馆济世堂收入丰厚、吸引走了信众而导致会子钱收入锐减。
现而今，救世堂第二任主事人已经因为饮用变质私酿葡萄酒而生病死亡，第三任主事人李志成为报私仇诬告他人，为掩盖信众死因，多次教唆信众栽赃陷害无辜百姓，致使巫妖流言扩大、人心惶惶，现已被收监。
包拯不讲“法不责众”，所有诬告他人者，一经查实，全部收押待审，大部分都是崇福宗的信众，但其中不乏平日里安分守己的百姓、州县小吏、大地主、世家公子、德高望重的僧道等等。
以上嫌犯一一都会接受审判，依法惩办。
无涯堂献出的“赤石脂散”的药方被证实有效无害，很快传播开来。黄琦无罪释放后，也重开了济世堂，并决定在每年夏秋之交单独设置了一个冷痢疾诊疗窗口为百姓义诊、施药。
不只巴陵城里，整个岳州都洋溢着一股“天晴了”的欢喜气氛，种家武士们从周不渡那里学了句玩笑话，说“包大人来了，岳州就太平了！包大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许是朗朗上口的缘故，这话很快在州里传开，包拯因此提前得到了“包青天”的外号。
当然，包拯此番前来鹅城……岳州的任务，查案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两项都写在呈给官家的秘密奏报里。
第一项，当然是官家最关心的，崇福宗是否有谋反之嫌？
包拯的答案是“未见端倪”，虽然发现少数几个州县小吏入了崇福宗，但其中以权谋私者仅两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存有异心。
而后，他客观详细地陈述了救世堂的组织架构、人员安排、行事方式等，交给官家判断。
第二项，岳州大小官员在巫妖案中各有什么责任？
查案没难倒包大人，这事却费了他许多心神，因为这些官员个个能言善辩，有的私下串通沆瀣一气，有的明刀明抢相互攻讦，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但经过抽丝剥茧，他发现，岳州知州是巫妖案扩大化的导火索。
知州严令各县稽查巫妖，并规定了每月必须办理的案件数量、缉拿的人数。
然而，此案波及甚广，并非知州一人之过，知县们也脱不了干系。一是层层加码，把任务划分到捕快、衙役身上，导致众人为完成任务而刑讯逼供、栽赃陷害，乃至于草菅人命。二则是勾心斗角，有的县官想让辖区保持清白，便将祸水东引，抓外地人、逼人指认邻县人为巫妖，有的县官与同僚不睦，借机整治对方，扎筏子的手段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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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了，雨停了，大家又都是淳朴无辜的‘好老百姓’了。”周不渡和越千江离魂出体，站在包拯的书桌后，看他如何写奏报，觉得写得很不错，但这场巫妖风波实在让人无语。
越千江：“包大人听见了。”
“不会吧？”周不渡明知故问，“大人真的白天做人，晚上……”
越千江：“大人的耳朵动了一下。”
周不渡：“他假装看不见我们？”
“世子。”包拯装不下去了，把笔一撩，转过身来。
周不渡：“大人当真白天审人，晚上审鬼？”
“我有阴阳眼。”包拯无奈叹息，在明黄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比白日里温和几分，“西子舟、周子皙，那小报上的文章是你所著。”
“大人果然认识我，”周不渡恢复正经样子，“而且，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多谢你没有声张。”
包拯回忆往昔，道：“我初入御史台的时候，曾弹劾过张贵妃的伯父与几个皇室子弟私相授受，皇子们串通一气反过来向官家告我的状，正当我百口莫辩之时，你和燕王上书为我作证。我当面谢过燕王，他说是你请他帮忙的，我去找你，你闭门谢客，只让余大人——当时，他还是王爷的门客，给我送了一幅画。”
“画了什么？”周不渡真的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
“墨梅，‘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包拯记得很情况，“后来，我与同僚游访大相国寺，见余大人跟一个少年人正在给游民施粥，同僚指着那少年说，他就是楚王世子，但我没上前打扰。”
“原来还有这故事。”周不渡点头，在窗台上坐下。
越千江抄着手，靠墙站着。
包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不渡也不卖关子了：“我被掳走是真的，死里逃生后负伤失忆了。但我不是真的世子，王爷照顾了我十年，我不想再拖累他。说到底，我的事并不重要，少一个世子，也省一些供养我的民脂民膏不是么？所以，就这么着吧，请大人勿要声张。”
包拯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但总有些怀疑，近来办了太多案子，习惯性地问了个问题试探他：“你连余大人都不记得了？”
周不渡以眼神询问越千江，越千江也是茫然，他便摇了摇头。
没想到，包拯语出惊人：“你被贼人掳走，余若真单枪匹马杀上藐云岛，原本是状元之才，最后只被点了个探花郎。你死……你遭逢意外之后，他伤心欲绝，主持操办了你的葬礼。王爷痛失爱子，将他收做义子。”
这余若真不就是“小鱼”徐龙璋吗？周不渡不可谓不惊讶：“余若真、藐云岛，他现在朝中为官？”
包拯继续语出惊人：“余若真是个清流。”
这也太黑色幽默了，谁能想到，崇福宗的幕后黑手之一，南梁后主徐崇光的长孙徐龙璋，竟然成了大周朝中的清流？
周不渡深夜前来，原是为了跟包拯谈谈崇福宗的事，突然有了意外发现，这下可怎么开口？
无凭无据，说了，人家也未必肯信。更何况，周廷兰收了徐龙璋做义子，对方的身份若被查实，他必受牵连。
经过一番短暂的考虑，周不渡决定暂时不揭穿徐龙璋的身份。
第一，当然是顾及周廷兰。
再来，铁面无私包青天都认为徐龙璋是朝中清流，如果徐龙璋是装的，多半也跟真的没多大区别，如果是真的……自己意外害死了他祖父、大周的官员有意害死了他的父亲，这次帮他遮掩过去，给他个过上新生活的机会，勉强就算是恩怨相抵了罢。看他往后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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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江山是大周皇室的事，谁做皇帝，周不渡并不关心：“都忘了，就算了罢。我此番前来，是想跟大人聊聊崇福宗。”
“你觉得崇福宗有异心？”包拯端坐肃容，很重视他的意见。
“轮不到我来操这份心，我也不喜欢疑神疑鬼。”周不渡摇头，“先告诉你两个消息。一，听说南梁长公主徐仙仪是崇福宗的高层，道听途说，没有证据。二，崇福宗的高层去了西夏，跟吐蕃密宗联合，正在研制一些巫咒秘药，此事尚未查实，但种子正中过招，那天我朋友李清源在酒楼现身，就是为了帮他治疗。”
包拯如临大敌：“我会去查证。”
“不必这么紧张。”周不渡宽慰道，“大周正当盛世，西夏、契丹、女真、吐蕃都不敢贸然来犯，虽然崇福宗发展至今已有十多个年头，信众不少，但大都是活得最艰难的平头老百姓，想受关怀、想说话有人听，想挣些银钱，很好理解，只要日子过得去，他们没理由也没必要去谋反。南梁的人也许曾经在这上面投过资，但只要主事人不傻，肯定早就看出来崇福宗成不了气候，所以才会往西夏跑。”
只有做皇帝的才天天担心“总有刁民想害朕”，然而，造反哪有那么容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南梁后裔这么半死不活的，有点儿头脑的人都不会给他们卖命。
包拯不时点头，听罢，问：“你希望我不要深究？”
“不，我希望你能继续调查崇福宗。”周不渡还是摇头，“只不过，不要再闹出另一场巫妖风波了。人有情感需求，总是要寻求心灵的慰藉，盛世给不了，他们就去找神佛，宗教也好、妖术也罢，以前有、现在有、往后依然会有。老百姓已经够苦的了，转眼就是寒冬，若现在大力查办，恐怕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冻死街头。”
“但又不能不调查。一旦信仰超过道德，危险就来了，盛世妖术，人心的力量不容忽视。”越千江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故，对你们——朝廷而言，重要的是拿崇福宗一类的教派怎么办，管理，还是消灭？对于你——官员而言，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答案。”
接下来，三人深入讨论了一番。
越千江的玄学造诣很高，拿出崇福宗经典的原文，一处一处指给包拯看：“这儿，说蚂蚱四足，小童亦知蚂蚱有六足。这儿，说如果家人劝你改信别的神，你就应该打他，跟全城的人一起杀死他。这儿，说天尊命信众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父、就是在天上的父。又说，凡为天尊的名撇下房屋田地、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的，必将得到百倍回报和承受永生。”
包拯开了眼，越听脸越黑：“如此荒诞不经，怎会有人相信？”
周不渡失笑：“且不说老百姓大都不识字，就是识字的人，也没几个认认真真读过完整的经文，释经的权力被掌握在神职人员的手里。我已经找到最古老的经卷和最完整的汉译本，明天让种将军顺道给你捎过来。”
大脑直连资料库，就是这么方便。
包拯纳闷了：“王爷正主持稽查天下宫观僧道之事，你既担忧，又对崇福宗了若指掌，为何不留下来帮他？”
“大人，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这件还不是最当急的。”周不渡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建议是，先暗中调查，派卧底打入崇福宗内部，摸清楚他们的组织架构，秘密抓捕带头人，然后由朝廷出面给崇福宗定调，晓之以理，陈明利害，动之以情，宽仁为怀，向老百姓承诺，只要退出崇福宗、烧毁经书、改过自新，便可既往不咎。”
包拯做事谨慎，不会无视法纪、搞扩大化，当今皇帝据说是一个“行仁政”的，应该也会同意宽大处理崇福宗信众，如果他足够聪明，还能借机解决不少政治上的问题。
但朝堂上的事，周不渡并不关心，他说罢，起身离开：“该来的总要来，由大人查办崇福宗，我们很放心，大人若要帮忙，只需修书一封至无涯堂。我家阿越哥哥很会辩经，若有需要，可以带上他一起出战。若要显现神迹，对崇福宗传教士进行降维打击，则更加简单，大人，请看。”
包拯还在想“降维打击”是何物，忽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全变了。
抬头，天上悬着一只喷火的怪兽，却似乎是在充当太阳；远眺，地上到处有喷着气的钢铁猛兽在狂奔，陆续有人走入猛兽的肚子里；环顾四周，往来行人皆穿着奇装异服，女人们画着张扬的妆容，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阳光明媚、玄奇灵幻的异境，是由十余座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岛屿组成的，在这座岛屿的中心，伫立着一尊极高大的神像，依稀竟是……周家兄弟？
周不渡介绍道：“这儿是地狱，还在建设之中，等大人百年之后，应该能进入电气时代。今天地藏大老板已经面试过了你，届时，大人如果愿意，可以直接来这儿上班，每天最多工作四个时辰。”
他区域特与第一次在地狱使用托梦的神通，不知效果如何，反复叮嘱包拯：“大人，你可别学范……朱说给我们送什么牌匾，若是朝廷要彻查印那无名小报的书坊，你也不必干涉，低调低调，切记切记。”
闷声大发财是最好的。而且，前些天，他跟越千江在牢里待着无聊，时不时就离魂去地狱，期间，让婉儿和太平召集皇室成员们，成立了一个“皇家顾问团”，专门研究与朝廷有关的事，早已经给那家私密书坊安排好了后路，几十个拥有数十年工作经验的老皇家人了，还治不了一个守成之君吗？
包拯渐觉眼前景象模糊，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再睁眼……
“大人，你睡着了。”展昭站在桌旁，刚给包拯披上一条外衣，“方才我听见你说话，还以为有人在里面。”
“说梦话。”包拯单手支额，另一手揉了揉眼睛，一看桌面上摊开的奏报竟然还是空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阴阳眼，先前的所见所闻皆在梦中。
当真荒诞，一定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一定！
但等到他捉笔继续写那密报时，又忽然觉得之前想好的说辞不大准确，梦诚然荒诞，但在梦里，周家兄弟所说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周不渡真的太像周子皙了，关于他的笔墨，务必再三斟酌，或者干脆不提了？低调、低调，低调为好。
包拯心下千言，脑中万语，冷着一张脸，写了一整夜。
然而，等到第二日清晨，种子正上门求见，送来两张“黄大仙看病，不死就能治”排号单，并一卷古希伯来文、一卷希腊文书写的崇福宗经典以及一卷汉文全译本。
包拯险些惊得砸了茶杯——地藏王菩萨在上！我生前的仕途才刚起步，死后的工作就已经被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