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94章 扎筏子

  按照正常逻辑推理, 如果真是因为酒水出了问题, 才引发那么多祸事,酿酒的人肯定早就已经把 这些罪证销毁了。要知道,私酿酒有违大周律例,一旦被查出来, 那可是罪加一等的。即便走运没被查到, 变质的酒水也喝不得了,如何还要冒险留着?

  因为这些葡萄酒不是“寻常之物”, 酿酒之人的心思,自然不能以常理揣度。

  越千江解释说:“崇福宗源自景教,他们有一项重要的仪式名为‘弥撒’, 即受领‘神粮’。神粮以两种材料制成, 一为面饼, 象征大厅里的那一座无脸雕像, 也就是他们的圣子的肉身;一为葡萄酒,象征圣子的血。受领神粮的过程, 象征着,圣子被钉上十字架, 流血牺牲, 把自己血肉赐给信徒, 从而豁免他们的罪孽。”

  周不渡:“即便知道真相,这酒依然是圣物,轻易不能毁坏。不过, 我觉得信众未必知道酒水出了问题, 没准还担心是仪式做得不够好、自己不够虔诚, 想要偷偷摸摸再来几次。”

  “疑心生暗鬼, 巫妖亦可从中来。”种子正当即命人封住地窖并严密把守, 带队回到住处。

  种子正此番谪居岳州,带来的手下有二十余人,皆是从小在他家里长大的武士,日常跟在他身边,同种家军一道训练,令行禁止,办事又灵活,是县城衙役、州府厢军不能比的。

  傍晚,一众人结束探查,回到落脚处,聚在后院汇总情报。

  “先说查实的消息。”种子正发话。

  负责溯源的武士队长便开始禀报:“据查,巴陵城最初受巫术所害的人一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人是崇福宗信众,一个症状较轻,呕吐、腹泻,十来天后就康复了,另外两个症状严重,起初都是头晕胸闷、上吐下泻,不久后相继失明,最后都病了死。剩下的两个人,自述不知崇福宗为何物,邻居朋友也证实了,他们的症状是发热、腹痛、上吐下泻,有一人曾经病危,但最后转痊愈,另一人是被济世堂的坐馆大夫黄琦治好的。”

  “黄琦?”种子正只问了两字。

  但武士队长知他心思,回道:“不错。中招的那人姓田,是个打鱼的,家里穷,拖了好几天,直等到黄琦开义诊时才上门求医。黄琦给他施医赠药,开的方子很简单,只是把新采的藕节捣碎取汁,服之,两日见效。”

  “时间?”种子正又问。

  武士队长答道:“都是去年,时间挨得很近。此五人之中,崇福宗的三个信众,病得轻的那个在七月中旬中招,病重身亡的两个在七月下旬,另外两个非崇福宗信众患病的时间是在八月上旬。”

  周不渡心想,葡萄在八、九月成熟,若是七月吃“神粮”中毒,喝的肯定是陈酿,有害物质更多。

  种子正喜欢饮酒,周不渡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点点头,继续问:“在这之后受巫术所害的人,都有些什么症状,是如何治疗的,结果又怎样?时间紧,兄弟们辛苦了,现只看巴陵城里的情况,说个大概就行。”

  上司明理体谅,做手下的心里便没包袱。

  那武士队长稍一回想,便道:“岳州各县都有不少人自称受巫术所害,时间短,咱们刚到此地不久,尚未一一核查,的确难以甄别。不过,哥几个讨论过,这段时间流言纷纷,传得邪乎,但没听说有谁被巫术害得失明了,大部分人的症状都是发热、腹痛、腹泻,人不多,病得也不算严重,通常都不药而愈了,最后死了的,一百个里面可能有一两个。至于中招的时间,差不多都在秋天。”

  “没事儿,这才头一天,兄弟们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这事你们继续跟进。”种子正沉思片刻,接着问,“所谓的‘一拍晕’是个什么情况?”

  “皆是流言,无一人亲见。”武士队长说,“至于亲历者,说什么的都有。有个老头儿讲得最真切,坚称自己被迷晕了,不仅被骗去钱财,而且失了魂,竟带着巫妖回家,把毕生积蓄都给了对方。可我们一查之下,发现此人好赌,今天清早就去了赌坊,输光后被打手赶了出来。”

  “烂赌鬼。”种子正摇头叹道。

  一个年轻的圆脸武士迈步出列,说:“昨儿将军进了县衙,我们在外头观望了一阵,今日在衙门周围盯了整日,午间还请了几个衙役喝酒,看审讯、探消息,官府找到的物证里根本没有那劳什子‘一拍晕’。”

  种子正点头:“黄琦的案子有什么进展?”

  圆脸武士:“黄琦每月十五开义诊,治好了不少被巫术害病的人,用的药就是莲藕汁、黄连散、肉豆蔻汤之类,药方简单、药材便宜,没啥稀奇。这都是揭发他的人说的,以此证明他施巫术害人,再给人治病挣钱博名声。捕快去核实过,黄琦本人也承认义诊确有其事,可他就算受刑也坚称施巫术挣钱是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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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藕、黄连、肉豆蔻……周不渡扶额,感觉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看了种子正一眼,意思是有话想说。

  种子正:“在场的都是我信得过的兄弟,有话直说,无须顾忌。”

  “中招的人,是不是有很多穷困的渔民?”周不渡想了想,“还有一些有钱人?”

  圆脸武士:“不错,不少苦主都围在县衙外头看审讯,大都是打鱼的,但地主家的老爷少爷也有。”

  种子正纳闷了:“洞庭湖周遭的渔民本就不少,有钱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就爱看热闹,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不渡:“哥哥可还记得,昨天在酒楼里吃饭,你点了一道新鲜菜,我哥只让我吃两个。”

  “大螃蟹?”种子正心道那还能不记得,你哥帮挑螃蟹、剥蟹肉,还亲手喂了你好几次。

  越千江明了周不渡的猜想,解释说:“大闸蟹,性寒,洞庭秋日盛产,吃多了容易得冷痢疾,症状是发热、腹痛、腹泻,后果可轻可重,重则致命,体寒、脾胃不好的人尤其应当忌口。”

  “还带有许多细菌,尤其是死螃蟹,处理得不干净,可能会患上感染性腹泻。”在种子正呼吁“讲人话”之前,周不渡换了更通俗的描述,“细菌,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越千江:“实在想吃,要洗净、蒸熟。可用紫苏叶蒸,配姜片、大蒜、黄酒等温热性味的佐料。”

  “听得我都馋了。”种子正摸了摸肚子,“不过真别说啊,我也是来了岳州才发现的,这儿的人特别爱吃鱼虾,近些天,每家酒楼里都在卖大闸蟹。”

  越千江看了看天色,便说:“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去厨房看看晚饭。”一面捋袖子,一面往厨房走,“种兄弟身体好,偶尔吃一些螃蟹,最多就是闹闹肚子,用肉豆蔻汤、赤石脂汤、黄连散、玉粉散、茱萸人参丸就能治愈。”

  乍一听,种子正还以为他在调侃自己贪吃,但转念一想,好家伙,他列举的这些个药方怎么跟黄琦给中招者用的药差不多?

  周不渡则注意到了其中一剂药,问:“赤石脂是什么,石头?”

  越千江回头,告诉他:“赤石脂是一味药材,有涩肠止泻、收敛止血的功效。本身的确是一种红色高岭土,开采出来,磨粉、以醋和匀,炮制煅烧,可泡水服用,若与干姜、粳米混合煎成汤药,就是俗称的桃花汤。”

  这东西、这用法……听着怎么跟蒙脱石散十分相似?简言之,应该是用矿物制成的吸附性止泻药,通过纯物理机理治疗腹泻。如果赤石脂无毒无害,不失为一个简易、适用性广的治疗手段。

  周不渡思毕,同越千江相视一眼,对方便知道他打算夜里做研究,点了点头,喊上曹丑帮忙,一道去往厨房。

  宋朝的沈括曾在《梦溪笔谈》里写了一则“关中无螃蟹”的笑话,说他在陕西的时候,听闻秦州有人买了一只风干的螃蟹,当地人从没见过,觉得那东西形状恐怖,便以为是怪物,每当谁家里有人得了疟疾,就把干蟹接过去挂在门上,不久病就好了,因为他们认为染疟疾是鬼怪作祟所致,所以要用更恐怖的怪物吓走鬼怪。沈括锐评:这大概是因为螃蟹长得太恐怖了,不仅当地人,连当地鬼都不认识。

  沈括的话可能太过夸张,但眼下螃蟹在关中不常见应是事实。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种子正没怎么吃过大闸蟹,不知道此物性大寒,容易导致冷痢疾,便不曾有过联想。

  这会儿,他琢磨完,回过味来,恍悟:“小弟,你的推断是,崇福宗的人喝了劣质酒染病,其他人是因为吃太了多大闸蟹导致冷痢腹泻?”

  周不渡:“只是推测。家贫的渔民在秋日捕蟹贩卖,也许会把死螃蟹或者卖不出去的、小个的螃蟹留下来自己食用,大闸蟹味道鲜美,富人家吃个新鲜。症状、治疗方法、时间都对得上。”

  “这说得通。”但种子正仍有不少疑问,“然而,巫妖之事从去年年初就已经开始流传了,流言查不到源头,纵然崇福宗信众坦白他们为了掩盖做仪轨、喝私酿酒致病而传出谣言,依旧有许多事……说不清,不好说。”

  周不渡认同他的看法:“巫妖一案,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闹出来的事,牵连甚广,千头万绪,有些事说不清,有些事不好说,最难的就在于怎么说——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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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子正苦着脸:“真要查清楚,是一个大工程。可惜我不会混官场,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在岳州没几个认识的人,这会儿刚领了一个团练副使的闲职,没甚实权,借着家族的光,在七品的知县面前瞎胡闹,他当我是武人莽夫不知进退才不与我计较,再往上可就不好使了。被参上几本,丢官事小,丢命不怕,就怕丢了枪,往后不能上战场。”

  周不渡先前想过,让种子正出面找到负责刑狱之事的岳州司理参军,看一看案卷,找出有嫌疑的重要案件,按时间先后捋顺,应该能整理出整个巫妖事件的脉络。这是最简单方便的。

  然而,种子正心直口快,他可能没别的意思,但这番话把他的困境描述得很具体——他往后还要继续做武将,想持枪上阵杀敌,就不能沾太多官场是非,而且,他性子直、没太多弯弯肠子,当真掺和进文官们的权力斗争里,稍有不慎就可能会给人当枪使了。

  年轻的将军目标坚定,光明磊落有血性,文武兼备也看得通透,最难得的是知进退、能隐忍,实乃良将之才。周不渡不想让他为难,更怕他热血冲头犯了错,便不提那计划了,心道,我跟阿越晚上离魂出体,飘到衙门,还不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再之后,只消把住在地狱的皇室智囊团召集起来研究研究,对付一两个知州、知县,决计不在话下。

  周不渡就说:“没那个必要,我也不爱虚与委蛇。我们只用了一天就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接下来再打听打听,把近两年岳州涉及巫妖的怪事、怪案整理出一个先后顺序,很快就能搞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种子正真是个“情绪管理大师”,有负面情绪便抒发,刚诉完苦闷,下一刻就好了。这会儿,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周不渡,认真观察、听对方说话,不禁要问:“搞清楚之后,又该如何?”

  但凡交谈的对象换成别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他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面前的人让他好奇不已。

  周不渡被盯得不自在,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试图把气氛变得轻松些,笑说:“种大哥,嫂子是大名府人氏,那地方跟女真族有往来,你可曾听过‘扎筏子’这个词儿?”

  种子正也笑了,但眼神仍未从他身上移开,道:“我那上司跟我没仇,寻个由头,参我、毁我,只是拿我‘扎筏子’。”

  扎筏子这个词是满语音译,意思是借题发挥,或者抓住别人的错处加以惩戒以发泄愤怒。

  周不渡:“不错,这巫妖案的起源,也许牵涉到私人恩怨,但能闹得整个岳州人心惶惶,极有可能是因为人人都在趁乱扎筏子,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不是当官的跟全城的好老百姓们团结起来,要置乞丐、僧道、游医之类的无业游民于死地。”

  “这不是一个死局。”种子正眼神一亮。

  周不渡点头:“甚至可以说,那些无辜蒙冤的游民在这个案子里无足轻重,活也好、死也罢,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待我们明了利害关系之后,驱虎吞狼也好,隔岸观火也罢,总能想到办法,为他们博得一线生机。”

  “你凭什么?”种子正脱口而出,说完顿觉这话不妥,罕见地斟词酌句起来,“我没有轻蔑的意思,只是说,你和你大哥虽在经商方面成功,聪明、武艺高强,但从未涉足官场,不知道这里头的水究竟有多深,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真找不到万全的办法。我为打胜仗被贬秩安置,我觉得值,而且这下场算是极好的了。你俩却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要告发州县官吏罔顾人命、冤枉良善、滥用私刑?若不成,你们就惨了,若告成了,岳州变天,你们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自然,我也爱锄强扶弱、抱打不平,多说两句,非为劝你阻你,非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是免得、免得你……”

  “不够知己知彼,到头来悔不当初。”周不渡替他说了,“多谢种大哥警醒,这是很现实的考量。”

  不怪种子正小题大做,他平日里甚少这样婆婆妈妈,但周不渡说话的样子太淡然了,就好像在讨论如何烧菜做饭,根本不把官僚权贵放在眼里,对于推翻上百个旧案这样绝难的事情也仿佛成竹在胸,总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刚才说那么一番话,对他这样直爽、不拘小节的人而言堪比用舌头雕花,到最后都不知该如何说了,只说一句:“总之,有事,同我商量,让我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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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说得对,这摊子太乱了,收摊肯定难。”越千江跟曹丑把饭菜带了过来,“给大伙儿弄了些新鲜东西,就在这院子里一块儿吃吧?热闹。”

  武士们整日奔波,突然闻到骨头汤的浓香,皆是食指大动,纷纷兴奋地叫嚷起来,跑去帮忙,搬桌的搬桌、摆盘的摆盘。

  稍显凝重的气氛荡然无存。

  越千江玩笑道:“一个不当心,把摊子掀了,汤汤水水洒一地,也是不好看。种兄提醒得很对,你小心热汤烫手、泔水臭。”

  周不渡失笑:“那不管,我又不是摊主。”

  “摊子臭不可闻,腐肉生蛆,不是食客的错,掀桌总比吃坏了肚子要强。”越千江放下一张四方桌,在桌子的每一侧摆一把椅子,“都已经答应李二哥了,这事是肯定要做的。”

  “啊对对对。”周不渡走到越千江身旁,跟他一同布置席面,从他手里接过碗筷,摆放好,“至于种大哥,我可不拿你当枪使,既不能,也不会左右你的选择,哥哥怎么做,全凭自己的心意。不过,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在战阵上站着拿刀枪的,比那些在堂上坐着拿纸笔的厉害多了,有刀枪是真老虎,有纸笔就像是纸老虎。”

  “纸老虎?”种子正饶有兴致。

  朝廷统治的合法性其实是很脆弱。

  当然,周不渡不可能说得那么直白,随口举了两个例子,道:“纸糊的老虎,你当他是老虎,赵高和李斯伪造一纸诏书也能让蒙恬引颈就戮,你一旦把纸戳穿了,文鸯劫营也能一战吓死司马师。”

  这对兄弟,两张嘴说一句话。

  种子正哭笑不得。笑,是觉得他们口中那个关于“摊子、摊主”的说法十分有趣;哭,是隐约察觉到了玩笑之下深藏的意味。

  他笃定周家兄弟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商人,商人逐利、趋利避害,这两位却浑然不在意,坦诚,不攀附、不算计,甚至都不像这个凡俗浊世里的人。

  倒不是说他觉得越千江和周不渡出身高门望族、家里有什么达官显贵撑腰,而是觉得,这两个人,他们自己的身上有一种东西,一种不是从这个世界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但又是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的东西。一种直觉,无法描述,他很想瞧个究竟。

  如果周不渡拥有李清源的天目神通,能看到种子正的思维,那么,他大概可以替种子正完成描述——种子正在他身上直觉到了一些现代性的因素,在无形之中受到了微弱的启蒙。

  可惜,周不渡没那神通,他飞快地把一双筷子、一个大勺搁在桌子中间的大锅上,说:“吃这个,还是用公筷公勺吧?”

  “这是什么?”

  种子正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大大小小十五盘,有荤有素,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样样新鲜亮丽,但……全都是生的。

  四人一桌,每人面前摆着两只碗、一个碟。

  小碗里装满酒酱椒料调配的蘸料,大碗里盛满了喷香的杂粮饭。

  桌子的正中央,赫然摆着一尊小铜炉,炉上架一口铜锅,炉内火在燃,锅中水在沸,沸水白浪翻涌,扑面而来都是菌菇大骨汤的香气。

  周不渡拿公筷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兔肉,往沸腾的汤里涮了两下,生肉马上就熟了,继而夹到种子正碗里,说:“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是‘拨霞供’,兔肉片、羊肉卷涮几下就能吃,蔬菜可以先放进去煮一会儿。”

  种子正能读诗写诗,却没有多少风雅情趣,点点头,夹起肉片,蘸了料,一口吃掉,登时眼神放光,立马招呼众人开吃,旋即自己动手涮肉。

  武士们没有种将军那么高的文化水平,只觉得这吃法新鲜有趣,兄弟们聚在一块儿也十分开心,有样学样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聊。

  “这叫拨霞什么?”

  “拨霞供。”

  “什么霞供?”

  “拨霞供啊!”

  “拨什么供?”

  曹丑忍不住笑,谓众武士道:“这就是火锅。”

  “哦,火锅!”武士们这才消停。

  种子正也乐得不行,一笑忘忧,慢慢欣赏菜品,先夹一片羊肉卷,啧啧称奇:“瞧这肉片切得,我越兄弟的刀工真是出神入化。”

  “不至于。”越千江可没有拿武术刀法切菜的癖好。

  种子正再夹一样面食,尝一口,“唔”了一声,重重点头:“金黄香脆,熟的,炸过了,还要再煮?”

  周不渡:“此物名为‘油炸鬼’。”

  “有什么说法?”种子正已经咬过一口,不好意思再往锅里放,只能继续吃。

  周不渡:“还是在宋朝,面涅将军故去整七十年后,金国灭辽,南渡黄河,攻入西京,擒了皇帝和满朝大臣,北宋灭亡,是为靖康之变。康王即位,改元建炎,一个小小的武翼郎岳鹏举竟然向皇帝上书数千言以劝战……收建康、战江淮、平游寇,三次北伐、一生戎马,就在大军逼近朱仙镇、完颜兀术仓皇出逃之际,忽一日,高宗连下诏书一十二道,令班师回朝。秦桧罗织罪名,无有罪证,被诘问则答曰‘莫须有’。岳鹏举最后被赐死,供状上只有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越千江接着说:“鹏举死后,百姓们就用面粉做了这种长条,放在油锅里炸,称为‘油炸桧’、油炸鬼,当然,这都是我家小弟编的故事,华夏肯定会有岳鹏举这样的英雄,但不会再有这样的千古奇冤了。所以,兄弟也可以简单称之为,油条。”

  “眼下生意这么难做吗?你俩卖个油条,还要编一整套那么精彩的故事,气死个人了。”种子正气得不行,吭哧吭哧地连吃两根油条,口干噎得慌,胡乱夹了一筷子素菜塞进嘴里嚼巴,却意外遇到了稀奇美味,“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来巴陵有一段日子了,可从没吃过。”

  此物看上去白嫩细长,仿佛白玉如意,吃上去清爽柔脆,种子正家里也算有权有势,却都是头一回见识到。

  周不渡卖了个关子,说:“如意菜,我哥自己做的。”

  种子正:“还说你不是小少爷,出个门带这么多菜。越兄弟,你把他养大可真不容易。”

  越千江失笑:“这就是豆芽菜,用绿豆发出来的,把豆子泡水放两晚,取出来铺在蒸笼里,该上一层不透光的布,置于阴凉处,早晚浇水两次,过三四天,把须摘掉,洗净、焯水就能吃了,凉拌、炒肉、炖汤都不错,用黄豆、黑豆、红豆都能做。”

  “太费工夫。”种子正说,“托小弟的福才能享受享受。”

  周不渡却道:“若是航海,或者行军打仗,蔬菜不容易保存,可以多带些豆子发豆芽改善伙食,也不占地方。”

  真希望天降航海猛男,出海把辣椒、番茄、咖啡、橡胶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