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43章 香火钱

  “夜深了, 有风, 我怕你躺在亭子里着凉。”越千江的声音很轻,脚步声则几乎没有。

  天上星子在闪,月夜鸦啼,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 风吹草影摇晃, 鱼从黑水里游过,划开一圈涟漪。

  周不渡搂着越千江的脖子, 双腿自然而然夹着他的腰,感觉不太自在:“师父,放下来吧, 这会儿醒了。”

  “再抱一会儿。”越千江反而把手紧了紧, “长大了, 往后师父想抱你, 你怕是更不愿意。”

  “不会。”周不渡本就只是意思意思,这话正合他的心意, 便把脸埋在越千江颈窝,用鼻尖蹭了蹭他。

  温热的触感, 莲花的清香, 敞开的怀抱, 无限度的包容,一切都仿佛一个好梦。没人会抗拒这样的温柔,只会贪恋迷醉, 越陷越深。

  可他想要什么, 我又能给他什么?周不渡想不出答案, 还是让越千江把自己放了下来。

  两人并排走在夜色中。

  “有心事?”越千江察觉到周不渡的低落, 那种低落很平静, 在旁人看来就是寻常的沉默,但他总能从同样的神情里看出徒弟隐藏的情绪。

  周不渡笑着摇了摇头,同他分享今夜见闻,末了,还向他报告:“回来路上聊了几句,师兄说,李清源未必是我们的同道。”

  “不用管他。”越千江隔着衣裳敲了敲周不渡的护心镜,“杨悉檀,休养得差不多了,快些做你自己的事去。”

  “跟你的宝贝小徒弟恩爱缠绵,嫌我这大徒弟碍事了呗。”杨悉檀仍躲在镜子里,八风不动。

  越千江失笑:“我怕你凉了。”

  “怎么回事?”周不渡问。

  越千江便告诉他说:“阿蛮的肉身尚存,而今魂体既已稳固,应及早还魂复生。”

  周不渡:“好事啊。师父算到的?这么久了,师兄的肉身现在哪里?要不要我们陪他走一趟?”

  越千江:“不必,不须想,他的肉身必定是在……”

  “师父!”杨悉檀急了。

  越千江很少强人所难,这次却坚持把话说完:“你的肉身在玄风手里,你得自己去讨。”

  “谁稀罕他!”杨悉檀从镜里钻出,化作一缕紫气冲上云霄,眨眼间消失无影。

  周不渡:“师兄?”

  越千江并不着急,还给周不渡理了理护心镜的丝线:“离开藐云岛的那日,我望见玄风的剑气。他既去了,便不会扔下你师兄不管。”

  “可我记得你说过,沈玄风的眼睛是被师兄弄瞎的。”周不渡又不明白了,沈玄风杀了周温嵘,杨悉檀弄瞎他的眼睛,两人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

  “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我说不清,但总躲着终究不是办法。”越千江叹了一口气,“放心,你师兄不会吃亏。”

  原来如此,我们古墓派的三师徒怎么连性向都完全相同?可是杨悉檀都有孩子了……周不渡脑补出了清冷剑仙与胡来道人相爱相杀的狗血故事,被自己给“雷”到了,登时睡意全无,提议道:“师父,去前院的茶室坐会儿吗?”

  越千江:“想喝茶?”

  周不渡:“不喝了,只是想等浣川、轻云收摊回来,问候一声。他俩在外面辛苦,回来看见大家都睡了,也是不好。”

  越千江:“行,要师父抱吗?”

  “不、不用。”周不渡急匆匆往外走。

  越千江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轻叹:“人生百岁,七十稀少。前十年顽童,后十年昏老。五十年除分昼黑,一半白日。风雨相催,兔走乌飞,师父还能抱你几回?”

  “师父!”周不渡跳起来搂住越千江,没来由地想,他不会真觉得杨悉檀是电灯泡才把人气走的吧?

  越千江回身抱住周不渡,拍了拍他的背。

  周不渡侧目,两人贴得很近,一不当心,嘴唇便从越千江脸颊上擦过。

  越千江坦坦荡荡,似无所觉,夏夜里笑眼如星。

  ·

  那夜里,杨悉檀化作紫气离开,过后便没再回来。

  周不渡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只是自责平日里对他不够关心。

  三日后,上午,徐轻云外出收账——紫玉有几位病人须常年服药,拒绝看大夫,只信任灵通观。大家研究了一番,确定药方没什么问题,便决定接着做这活计。

  时辰尚早,轻云沿街溜达,远远瞧见县衙外挤满了人,一跃而起,踩着房檐跑过去看热闹。

  好家伙!大院里摆满了尸体!

  数一数,足有一十三具。

  县尉、衙役、账房……死的都是官府的人,死状诡异至极。

  尸体分成两列,跪坐于长案之后,官服穿戴整齐,满脸的笑容,好似在夜宴聚饮。

  但那桌案上摆得并不是玉馔珍馐,而是金银财宝,死的人竟然拿银钱当饭吃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肚子胀得滚圆,看样子竟是被活活撑死的。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刚来的时候,衙门外墙上贴满了告示,皆是死者亲笔写下的“功勋簿”,记满了他们自个儿的罪状。

  有人说,这些人在死前已经发了两日失心疯,见人便吹嘘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翻云覆雨的,譬如屈打成招、贪污敛财、欺男霸女。

  还有人说,昨晚亲眼看见衙门里开了夜宴,死的人个个红光满面,夹道欢迎一位大老爷,说要调到好地方做官,却原来是遇上无常老爷,被带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流言越传越玄乎,但老百姓的看法相当一致,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知府匆匆赶来,刚跨过门槛便险些吓晕过去。

  衙役们开始驱赶看客。

  徐轻云找了一圈,没发现李清源的踪迹,顺手捡了张“功勋簿”,揉成纸团,塞入袖里,高高兴兴跑回道观传“八卦”,隔着老远就开始吹哨子:衙门,闹鬼!无常,除害!

  “无常还有这闲工夫?”揽月一心扑在学业上,满脑子都是化学方程式,还要兼顾制冰做饮子,对灵异之事没甚兴趣,盛了几碗刚研发的新品冰沙,分给大家试吃。

  轻云咔哧咔哧嚼着冰碴,做鬼脸比画死者的惨状:肚子,撑破,血!

  周不渡与越千江相视一眼,无常有没有这闲工夫,他们不知道,但杨悉檀肯定是有的。

  “好事,好事。”沈浣川一推眼镜,两眼放光,“这么邪性,肯定有不少人被吓着了,便会来观里上香。不渡,咱得准备准备,趁机多卖点儿平安符。”

  “这事闹得……”周不渡先时还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些穿着官服的黑恶势力整治一番?不想杨悉檀直接做了义警,心虽是好的,手段却未免过于偏激。

  轻云掏出皱巴巴的纸团,弹指打中周不渡脑门。

  若纸上所写都是真的,够那些人死个十回八回了。

  周不渡认认真真看完,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封建时代的恶实在缺乏了解。现下经济虽然繁荣,法治却很不健全,那些做官当差的极擅钻营,利益集团庞大复杂,用常规手段根本无法整治。

  李清源没有鲁莽地妄图蚍蜉撼树,艰难守住初心,是无奈,亦是明智。杨悉檀不屑于玩弄鬼蜮伎俩,直接用绝对的暴力杀灭非常之人,或许竟是唯一的办法。

  ·

  说一千道一万,鬼魂作案到底是没留下蛛丝马迹,为了降低负面影响,县衙怪案最后不了了之了。

  但悠悠众口哪里堵得住?有关无常老爷为民除害的流言在定海传得沸沸扬扬。

  老百姓听着欢喜,但那些暗地里做过坏事的人却都惴惴不安,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纷纷开始求神拜佛。

  恐惧是信仰的催化剂,害怕的人太多了,不出浣川所料,纵然灵通观地处偏僻、没名气,仍然从中分得了一点香火。

  原本他们只在夜市出摊,试营业期间生意还算不错,平均下来每晚能卖出五十份冰饮,扣去成本,单日净赚五百文铜钱。

  现在,白天就能在道观里做生意,收入翻了一倍。

  信众来了,先在轻云处买香花水果。要用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在篮子里,按照品质分成三个档次,售价分别是八文、十八文、八十八文。钱多钱少的无所谓,只是为了表个心意,重要的是品类无缺,保证礼数周到。

  拜神时,浣川拉着客人打卦。这是不用花钱的,来都来了,算着玩玩。但解卦得花五文钱,出大殿往左手边,到清凉茶室里排队等“老神仙”王求指点。

  王求解签慢条斯理,香客们想解惑,总要等上一会儿,好在茶室里凉风习习,让人心神宁静。

  以为坐着就不用花钱了吗?那却未必。

  揽月在后院做饮子,越千江用托盘端出来。

  香客们坐着等着,发现那凉水沙冰晶莹剔透,竹杯子印刻八卦纹样,再听说这些都是供在女神像前“开了光”的,竟还比夜市上卖的要便宜五文钱,管他有没有神奇功用,喝了只图个安心。

  虽然越千江戴着易容符,但他那样出挑的身量,行如风、站如松,姿态既英武,神情又明朗,谁见了都不由得心生好感,愿意向他买东西、跟他攀谈。

  “……是,我俩是张家后人,奉家里长辈的命,回来故里接手经营这道观,做些小生意。”

  “舍弟病弱,我尚没有娶妻的打算。”

  为了十文铜钱,罗刹与人说说笑笑,推却了不知道多少个帮他做媒的。于是,白天便又能多卖出三五十杯冰饮。

  还有富人家不差钱的,想要“订外卖”,让他们做好了按时送上门,而这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周不渡刚来道观没多久,已经大病两回、小病四五回,轻云通常不敢跟他大声说话,怕震着他的耳朵,就连揽月都劝他不要干活,生怕他磕着碰着。

  可他最不愿让自己没价值,现已化身为“人肉画符机”,坐在茶室里埋头绘制。

  别的道士画符,无不是苦练多年,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周不渡却天赋异禀,虽没了杨悉檀的指点,但他脑海里原就装有许多书籍,稍加回忆,无数符箓法咒自然涌现。

  他还挑挑拣拣,总是从同类符咒里挑出最简便好用的,一面随手涂鸦,一面竖着耳朵听师父胡说八道——

  “舍弟天赋异禀,笔落鬼神惊。我总让他少画些符咒,助人自是好的,但窥破天机、伤身伤神……心太善,说也不听。”

  “您问他会画什么符?驱鬼的、保平安的、压惊的、止血的……驱蚊的也有,都是些小把戏,但好在有用。”

  越千江也真是厉害,三言两语便把香客们唬得一愣一愣,再结合王求的卦辞,推销周不渡的符箓是无比顺利。

  为了迅速打开市场,那符起先是白送的,只要买了冰饮就可以“结缘”领取。但符文里充满了周不渡的业力,功效是一等一的生猛,很快,香客们发现这外地来的小郎君竟是有真东西的,愿意掏钱向他买更好的。卖得多了,一传十、十传百,售价也水涨船高。

  这几天,轻云搓香搓得手都要断了,周不渡画符画得眼冒金星。浣川数钱数得不亦乐乎,凭着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还哄得三位富商捐钱给临水夫人重塑了金身。

  翻新过的宫观,正殿里摆着鎏金神像。

  这道观看着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现而今,一天的净收入竟然能有三四吊钱,虽不是日日都如此,但基本上已经不用再为衣食犯愁。

  再来,因为县衙发生的怪案涉及灵异之事,负责稽查宫观的朝廷使者不得不去过问,耽搁了几天。

  等到信众进香的高峰期过去,灵通观也做足了迎检准备。

  ·

  这日下着小雨,香客零星。

  周不渡早早画完符补上库存,便来到炼丹房与揽月做实验——捣鼓胭脂水粉。

  他原本就考虑过做化妆品生意,毕竟这东西溢价高,而今太平盛世,有钱有闲之人最是不缺,好东西能做出来就不愁卖。

  前些天,他又偶然瞧见揽月悄悄打量女香客,后来发现她改换了新发式,知道小姑娘有爱美的心思。

  虽因条件有限,目前尚没有经营的能力,但爱美即注重自我呈现,是自尊的体现,周不渡觉得很应该鼓励,便让揽月找了些金石材料,试做美妆小样。

  要做些什么?

  不同于前朝的浓丽奢华,当下流行清淡素雅的妆容,女子多半只是淡施粉黛,涂胭脂、扫蛾眉、点朱唇,日常化妆只需用到粉黛、胭脂及口脂。

  能做些什么?

  虽然化妆品之中有无数细分,乍看花样繁多,但原料归根结底就是矿物和香料,与炼丹制药所用的材料多有重叠,仅做样品没多大困难。

  高岭土是常用的黏土,无毒无害,有抗氧化、吸附油脂的功效。用内力震得细碎,掺水调成浆,既有白度又有亮度。

  炉甘石是常用的药材,有解毒明目、治溃疡湿疹的功效,其主要成分是菱锌矿,放在陶罐里跟木炭混合加热,就能提炼出锌锭,高温升华后便能得到氧化锌,这可是无毒无害的防晒剂,既易于成膜又方便卸妆。

  二者配好比例,混合,再用姜黄、甜菜根调色,粉底就能用了。

  滑石现也被用作药材,有清热解暑、祛湿敛疮的功效,其质地细软,用传统制药的水飞法即可磨成极细腻的白色粉末,带有珠光泽,可用作散粉定妆。

  把云母、蚌壳磨粉,混合红、黄色的草本植物,即可做胭脂粉。

  马蓝、菘蓝以及河口的青蛤壳子,都可以拿来做眉粉眉膏。

  至于口脂,最主要的原料是油脂。牛髓、牛脂不易得,但蜂蜡还是可以弄到的。这会儿是白蜡虫生长的季节,克服心理障碍,刮点儿虫白蜡来做口红也没问题。

  周不渡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小样制作过程很顺畅。

  然而,怎么用呢?

  面对满桌样品,揽月颇有些手足无措:“寻常人家用米糊敷面,富人家用白铅粉,你做的这些掺了那么多东西,看着也不怎么白……”

  “白得跟假人似的,也不合适吧?铅粉有毒,米糊易腐,你生得好看,上粉底只是为了均匀肤色,这个够用了,重要的是化妆手法。”周不渡把铜镜拿来,陪揽月坐在镜前,耐心为她讲解。

  立体透视、骨相肌理,明暗关系、高光阴影……揽月闻所未闻,只因不想拂了周不渡的好意,才听着他的指点描画。

  但不知怎的,她看着镜子,慢慢就觉出来周不渡的独门化妆术有多神奇——自己的模样仍是原先的模样,看起来没怎么涂脂抹粉,气色却好了太多,双目清亮有神,嘴唇红润饱满,连眉眼间的哀愁都变淡了。

  “没上当吧?”周不渡看着揽月,依稀有种看女儿的感觉。可惜他太悲观,从不奢望过能有自己的孩子,怕养育不好、照顾不周,给不了对方想要的所有。

  揽月窥镜自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姑娘家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周不渡失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打扮漂亮,自己高兴,别人看着也欢喜。要我说,化妆跟穿衣吃饭没什么不同,原就不该分男女。其实,不只化妆,读书写字也好,骑马射箭也好,统统都不该分男女。”

  在他生活的时代,体外繁殖、社会化抚养、人体机械化改造的技术都已经很成熟,社会上几乎不再有性别之分,至少他个人是真心这么认为的。机体的差异都克服了,又何必再在心理上给自己划分过阵营?

  他身为机械师,绘画技艺自是高超,又受到商业社会铺天盖地的广告营销耳濡目染,如此这般,懂得化妆并没什么稀奇。

  ·

  但揽月还是转不过弯来:“阴阳各安其位,不分男女怎么行?”

  “怎么不行?男人的体格可能是强一些,但女人沉着心细,做足了训练,这点儿差异几可忽略。真要说有什么分别……”周不渡认真想了想,“那也只有一样——女人能生孩子,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行。”

  揽月被他逗笑了:“你长得乖巧,却总有惊人之语。”

  “典型的刻板印象。”周不渡也笑。

  揽月:“什么?”

  周不渡:“以貌取人。你也长得柔弱,我却不觉得你可欺。”

  揽月愣了愣,最后只叹:“别说男女了,就说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你说的现象的确存在,但这个道理……我不喜欢坐而论道。”周不渡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得太深,一是上千年的“代沟”隔在两人之间,二则是人类即便到了末日将临的时候依旧没有实现平等,现状很难改变,说多了没意思。

  可是,不说点儿什么,他又憋得难受:“我最看不上那些人,衣食无忧、学富五车,开口仁义道德、闭口家国天下,却俯视疲于奔命的劳苦大众斤斤计较不体面,笑话没机会读书的女人不聪明武勇。”

  其实,他的真实想法远比说出来的极端,总觉得运气好的人就应该比普通人更有道德、做更多付出和贡献,甚至应该像征收富人税那样对他们征收运气税。

  但自私是人的天性,自利无可厚非,高标准只能用来自我约束,而且,自己也未必能完全做到。所以他常怀忧郁,总是在自卑与自负之间徘徊,稍有不慎便很容易滑向极端。

  他开玩笑说:“真遇上什么事儿啊,那还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跑得最快了。”

  揽月被逗得哈哈大笑:“果然是同门师兄弟,你这样说话简直跟杨前辈一模一样。你们怎么把万事都看得这般清楚?”

  这有什么?杨悉檀可是周温嵘教出来的好儿子,周不渡忽然理解了他的“胡来”——古代人的壳子里装着“穿越者”带来的现代思想,没把皇帝杀了已经是隐忍理智。

  毕竟,目前还没有现代化的基础,周温嵘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杨悉檀面对世间不平,心中不忿,却也只能挥洒暴力、偏帮弱者,把绝对公平的理念推行到极致。

  但周温嵘真的失败了吗?

  不,他已经让世界变得不同,而且在许多人的心里播下了火种。

  周不渡不免好奇,同为“穿越者”,周温嵘是否也曾像自己今日这样教过女将军花拂衣?大概率是没有的,因为他直接给了对方改变命运的机会,用不着说这么多废话。

  他不禁在想象中生出相形见绌之感,苦笑着说:“我自己是男的,占尽了性别带来的便宜,还觍着脸来给你讲大道理,瞻前顾后,改变不了现状,说多了只觉羞愧。”

  揽月经受了太多命运的磋磨,可没有周不渡那样闲极无聊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就像从现实的泥土里钻出来的枝丫,见了阳光,自然会更加奋发地向上生长。

  她并不为不能更改的过去、无能为力的现状而丧气,反过来安慰周不渡:“哪里有释家说的极乐世界?哪里有崇福宗说的永恒天国?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道门修性修命,就是要管好自己的心,不论人世如何浑浊、世人如何欺我辱我,我都得把自己当回事。你的道理才是对的,你的话让我感觉到有希望。”

  这话也使周不渡感到有希望,他很佩服揽月的豁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揽月朝周不渡抱拳,行了个男人样式的礼:“谢谢小先生。”

  周不渡连忙把手收回:“抱歉,失礼了。”

  “用不着!”揽月狡黠轻笑,“有阿越师父在,任谁都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周不渡舌头打结:“不是,你、你们什么眼神?我跟师父……只是师徒而已。”

  两人只是师徒,只能是师徒,或者等到真相被解开,最终竟连师徒都做不成。

  揽月哈哈大笑:“害羞个什么劲!你跟阿越师父什么样,你们自个儿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咱们旁人却都看得清楚分明。”

  我跟师父是什么样?我怎么看不分明?我完全就看不出来啊……周不渡半是欢喜,半是迷茫。

  越千江不知道周不渡的忧郁,这会儿正坐在前院的清凉茶室里看门,与王求讨论建筑家具。

  大概是跟周温嵘相处久了的缘故,他对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审美品位了若指掌,知道周不渡在衣食住行上有许多不适应,便琢磨着以后再给他修一个单独的小院。

  周不渡没去过问那小院的设计,越千江对他越好,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他也想要为越千江做点什么,可师父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只求徒弟健康快乐,这却是他给不了的,他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怎么办呢?不知道。

  铜钟齿轮转动,十二点钟声响起。

  微雨渐渐停歇,周不渡心情却持续着潮湿阴郁。

  他戴好易容符,推轮椅带揽月来到前院,见越千江双目微垂、面带微笑,呈半跏趺思维倚坐,显然是又陷入了僵死状态。

  越千江手上所结的法印仍像是在朝周不渡比“OK”,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起来,什么时候两人……缘分尽了。

  正烦忧,坏消息又不期而至。

  “老大!”

  一个男孩火急火燎地飞奔入来,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

  周不渡记得这孩子,上回跟越千江逛夜市时遇见过,是轻云的“小弟”,当时自己还掏钱请他吃了小食。

  “怎么了?”他把男孩请到茶室,盛了碗凉水。

  “老大被人抓了!咳、咳……”那男孩一气饮下,边喘边说,“王家老太太说他偷了东西,要拿他送官审问呢!”

  作者有话说:

  注:“人生百岁,七十稀少……”出自宋代王观的《红芍药》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