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走到了十二月末尾, 各大军团的军团长齐聚于帝都。

  说是到帝都汇报各自辖区这一年来的工作情况,实则就是随便找个由头聚一下, 各个军团分布的天南海北, 一年到头都不见得有机会回一趟帝都,趁着过年,回来休整一段时间, 也见见亲朋好友。

  当然, 也有到了帝都星反而开始思乡的例外,比如俞佑安。

  俞佑安从小不是在帝都长大, 而是在第七军团,对他来说, 第七军团远比他爹留在帝都那栋据说价值十几亿的宅子更像家。

  自从调来了第三军团,他就像一个告别了亲朋好友独自背井离乡的苦命人,整天望着第七军团所在的方向思乡。

  姜怀瑾一直怀疑他是在挂念他种在宿舍阳台的那盆仙人掌没了他会被第七军团的人活活浇死,但他没有证据。

  第七军团的人还没到帝都,俞佑安就天天跑去第三军团基地的军事机场蹲守, 第七军团提前通知他们即将抵达的那天更是打了鸡血一样。

  几个副团长刚下飞行器, 他连滚带爬就冲上去把人熊抱住了:“呜哇哇哇我的掌掌还好吧它还活着吗你们没有排着队往它身上浇过夜茶水这些吧?没有吧没有吧?”

  第七军团的人立刻看天看地看空气, 就是不看他们的老上司。

  俞佑安:“……”双目飙泪,仰天长嚎:“你们这群畜生, 究竟对我的掌掌做了什么?我要你们给我的掌掌偿命!!!”

  第七军团抱头鼠窜。

  第七军团的新任军团长, 带着自己的相亲对象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除此之外, 其他军团一片祥和, 几个军团长先是彼此热情寒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天呐一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活着呐?”

  再彬彬有礼地客套——“第九军团都这么强了啊, 那想必今年研究院新研发的高能离子炮就不需要了给我们吧”。

  最后就是客套失败之后的亲热问候——“哎呀一年不见你比去年壮实多了看来第五军团今年的军费发放的很及时嘛”。

  再到明目张胆的冷嘲热讽, 挖苦,讽刺,人身攻击……总之,气氛十分和睦。

  大家都喜滋滋地等着跨年,要是能在年夜之后顺便和太子殿下商讨一下明年的辖区规划、军费划分、武器资源调拨等等等等就更好了,整个帝都星过年氛围十分浓厚。

  对此,塞希尔表示:“早就听说每年过年有个别名叫帝国军部的奥斯卡之夜,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过年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景佑和帝都的周围大臣商议完年末的各项大事和安排,会议结束,他回到书房,准备捏着鼻根继续看各星球行政长官、贵族领主、以及各路人马给他发来的,名为问候实则通篇溜须拍马的新年贺词。

  这套流程每年都要走好几遍——景帝生日一遍,他过生日一遍,建国日一遍,过年再来一遍,基本就换了个恭贺对象,其余换汤不换药。

  景佑一直觉得他们有一套固定的模板,轮流换着套,今年你写A我写B他写C,明年就我写B你写C他写A,每篇起码几万字打底的贺词看得他眼睛和头一起发疼。

  看多了之后,他几乎觉得这些人不是想他新年快乐,而是在报复他之前的强迫加班行为。

  偏偏不看还不行,那些人写几万字的文书,不仅是为了说点场面话,往往还在字里行间藏了无数不方便直说的小心思。

  这些人在政场里浸淫久了,说话不直说,就喜欢把心思藏在只言片语里,暧昧不明,有什么诉求和难处,或者幽微的语气,都是需要仔细揣摩的。

  景佑在书房坐下,心平气和地打开今天的第一篇小作文,还没来得及细看,联络官急匆匆地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汇报:

  “殿下,刚刚安全署那边传来消息,上次从首都星救回来的那个杀手醒了。”

  520醒了?

  景佑眼睛一亮,心情愉悦地放下小作文,按着桌子站起身,偏头问:“他的情况怎么样?现在能够正常说话吗?”

  “安全署那边说能,那人醒了之后他们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测试,正常的问话可以进行,但是他刚刚苏醒,可能精力方面会不太够。”

  “能够正常交流就行。”和520交流总比看这些字数多得都快能出版的小作文舒服,景佑欣然准备转换工作地点。

  联络观看着他的脸色,猜测道:“那咱们现在是到安全署那边,还是让人把他送过来?”

  “去安全署。他不是刚醒吗?我怕他们还没把他送过来,就又睡过去了。”景佑说。

  联络官立刻出去安排了。

  半小时后,安全署。

  封闭的大门一道道打开,电梯层层下降,很快深入地下,景佑快步穿过防守严密的通道,署长已经在最里间的牢房门口等候。

  署长连忙上前,垂首,“殿下。”

  “人在里面?”景佑脚步没停,穿过光可鉴人的地下通道,走到大门前。

  署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是的,刚刚醒,还在做基础测试,大脑和语言功能没有损坏迹象。”

  重大数百公斤的防爆钢门打开,隐藏在层层防护后的牢房被布置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医院,各种急救措施一应俱全。为了应付审讯需要,这里的仪器一半可以帮助人免除痛苦,另一半则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医护人员全身笼罩在防护服里,就连脸部也被防护面具全部遮挡,只能看见护目镜之后的双眼。

  医护人员向景佑行礼过后,秩序井然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大门在身后关闭,整个牢房陷入寂静之中,除了医疗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景佑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

  身形纤细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面容虚弱,笼罩在氧气罩下,四肢被绑带完全束缚,全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

  几乎看不出他是当初天台上那个狡猾又凶狠的杀手,苍白羸弱,面容精致脆弱,还带着久病痊愈之后的特有的黯淡,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他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痊愈,之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是因为Nidhogg在对他刑讯的过程中,在他身体内注射了太多的不知名化学药剂,这些药剂对他的健康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害。

  景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勉强勾起唇,笑了一下。

  这一笑颇有些狡黠的意味。

  他身上那种让人怜惜的气质顷刻间就散了,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扎手的、让人警惕戒备的杀手,病弱是表象,但他本人可一点都不病弱。

  景佑心知肚明,也没准备把他当病人来看。

  “好久不见,太子殿下。”520率先开口,因为中气不足嗓音显得十分虚弱,柔滑和挑衅反而不明显起来。

  “确实,好久不见,但我不得不说,这实在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见面。”

  景佑在病床前坐下,双手自然交叠在修长的大腿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和挑剔:

  “你醒的实在是太慢了,再过两天,Nidhogg就是蚂蚁,也该把基地搬空了。”

  “真是抱歉,但是我想,能够在那样非人的折磨之下,留着一条命等到你来救我,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520倒是不在意他的挖苦,哪怕虚弱到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地步,还有心情揶揄景佑:

  “再说你也没有选择,不是吗?所以只能让你多多包容一下了。”

  这话倒确实,但凡有半分选择,景佑都不会去救他。现在重要的不是已经造成的损失,而是还能获得的收益,总不能白跑一趟,让自己血本无归。

  “说的也是。”景佑笑了一下。他稍微改换了一下坐姿,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随意地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无论是从姿态还是神情都放松无比,好似闲话家常,只是说出的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不过,我能不能包容你,要取决于你接下来说的话,有没有足够的价值。”

  他稍稍向前倾身,骤然拉近的距离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盯着床上的少年,慢条斯理地说:

  “如果你只是想用一点虚无缥缈的信息引诱我来救你,而无法提供足够我想要的东西,那么,这段时间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所有资源——把你救回来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把你救回来之后,给你治疗伤口,清除你身上残余的药剂,还有我在这段时间在你身上投入的期望——都一定会在你身上加倍的索取回来。”

  520笑得咳了两声,“您还真是个合格的政客啊,简直贪心得不可思议,只要付出了,就一定要收取翻倍的回报,您这样的人一定不适合从商,商场有赚就有亏本。而你一旦亏本,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置那个让你亏本的人于死地。”

  “可能吧,我确实记仇,”景佑不置可否,一手抬起,做了个下压的动作,那是终止话题的意思,“好了,杀手先生,我们的寒暄到此结束,现在告诉我,你寄给我的那份报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520费力的转动眼珠看着他,难为他还能用他那双眼睛表现出妩媚,“怎么,太子殿下没有去查过报告上的那个人吗?”

  “查了,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误导我,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听你再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讲一遍,以此来判断你合作的诚意,”景佑语速不紧不慢,“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事先提醒你一下——”

  “现在是我在审问你,不是你在审问我,聪明的人现在该做的事情是好好回答问题,而不是在这儿顾左右而言其他,甚至反过来询问审问他的人知道的信息,试图试探双方的信息差。”

  他偏了偏头,黑发流水般滑落,冷白侧脸直接暴露在灯光下,黑凤翎一样的眼睫轻轻扇动,那是个任谁看了都会心跳加速的侧影,然而他的瞳孔里流转着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威胁:

  “杀手先生,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配合一点,不然的话你就会明白,在一个封建帝制国家最私密、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监狱里,刑讯手段不会比恐怖组织要温和哪怕一点。”

  “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啊,戒备心还这么强,”520无奈,“明明我只是想节省一点唇舌而已——有些事情,如果你已经知道了,就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但既然你这么怀疑我,看来我还是得从头说起,也不知道我撑不撑得住啊。”

  这可真是纯粹的鬼话了,事实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试探和不信任一目了然。

  这也无可厚非。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一个出自敌对组织、满口谎言、甚至眼都不眨就能对同伴下手的杀手,景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毫无防备的信任他。

  透露自己所知的信息给他只会给他发挥的空间,以520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完全可以根据景佑透露给他的消息,现场编造出一套谎言来。

  520这种人就是属毒蛇的,外表艳丽,实际上一口毒牙,尤其擅长打蛇随棍上,根据现有的资源来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只要让他发现可以谋利的空间,他就绝不会放弃。

  说到底,他比景佑还要贪得多。

  相应的,520也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景佑。

  他心里清楚,他昏迷这么久,其他的价值早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唯一还保留着的价值就是他所知道的信息。

  这是景佑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他保下自己生命的唯一底牌。

  然而,这场审问注定是不公平的,双方的身份完全不对等。

  景佑是帝国的太子,权势滔天,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他只是一个叛出组织的杀手,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还被组织抛弃追杀,就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身手,现在也被废了大半——

  Nidhogg认定了他背叛,当然不会还奢望着他继续给组织卖命,留着他的身手也没用。

  况且……520动了动他被束缚在床边的双手,眼神危险地舔了舔唇。

  留着这么一个危险的杀手在眼皮子底下是极为不智的,凭借他诡谲的身手,很可能直接反杀审问他的人,所以,在抓住他的第一时间,Nidhogg就把他的双手废了。

  不是普通的打断骨头,刑讯他的那个人直接剔除了他的筋脉。

  说实在的,要真是忌惮,大可以直接把他的手砍了,远比抽筋要方便得多,但Nidhogg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大概也是被他的背叛激怒,想要给他一点惩罚。

  520被送到帝国之后,医生展开紧急治疗,全身大部分的伤口已经痊愈,唯独这两只手,医生无计可施。

  再逆天的医疗技术,也没办法重新治好一只被抽经扒皮的手,除非人造一条筋脉给他植入进去。

  但这样操作的难度实在太大了,还不如直接把手砍掉安装一只机械手。

  他现在处于绝对的下风,虽然不动手指他也能杀人,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的实力还是大打了折扣。

  最糟糕的是,景佑把他杀掉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每天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维持生命,要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就等于没有了其余的价值,对于景佑来说,他就成了纯然的累赘。

  第二,他曾经是Nidhogg的杀手,现在背叛了组织,被组织天涯海角的追杀,要是让他活着,就是一个会走路的麻烦,还不如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第三,两人曾经有过节,先不说他曾经非法入境帝国,刺杀景佑手里重要的人质,试图杀人灭口,后来又留下一条暧昧不明的线索,强迫景佑耗费大量资源来找他,把他从恐怖组织的手里救回来……

  对了,还有当初天台上的对峙,他还实实在在的把人调戏了一通,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下巴搁人家肩膀上说话……

  前两条还好,皇太子不是个把人用完了就扔的渣男,最后一条稍显致命。

  太子殿下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他,第二恨别人调戏他,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付出了整整两年工资的惨痛代价,更别提本就有冤有仇的520。

  但这也不完全是好事。

  对于一个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杀手来说,处于完全的被动状态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外界的不确定和危机会最大程度的激发他的警惕。

  哪怕他知道,如果他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讨好景佑。但是,就算只是为了自保,他也会有所保留。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也不会见血的博弈。

  520目光闪烁片刻,轻声开口:“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景佑充满绅士风度地做出聆听的姿态,示意自己不着急,“实话实说就好,你慢慢想,我可以多等一会儿。”

  然后从身侧抽出枪,对准了床上的人。

  他微微一笑:“希望我们能有一场愉快且诚实的谈话。”

  警惕是吗?那就掂量掂量小心思和小命哪个更重要。

  怀柔没什么意思,景佑还是喜欢直接威胁。

  520看着熟悉的、散发着森然杀机的枪口,瞳孔骤然紧缩,堂而皇之的死亡威胁,他身上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外泄。

  景佑的手很稳,枪口始终对准了他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白皙柔软和冷黑坚硬,文静秀美和极端野蛮冲撞,唇边笑意隽美温和。

  520强迫自己忽视掉那个对准了他脑袋的枪口,放松下来,无奈地叹口气,自我检讨:

  “说实话,这样的谈话还真是不公平啊,但是没有办法,谁叫我贪心呢。”

  确实是太贪心了,如果他想要活命,一直隐藏身份活下去,也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但他偏偏想要复仇。

  还想要在复仇之后活下去。

  贪心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520明白这个道理。

  “那就从一切最开始的时候说起吧,”520看了他一眼,“联邦的基因技术缺陷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你让我说,我就再说一遍。”

  景佑笑容不变,示意他接着说。

  520深吸口气,偏过头去不看枪口,语速平缓地说:“最先被发现人体能够承受的基因手术次数有限这件事的人,叫理查德·威廉斯特。”

  “联邦的活化石,军部久负盛名的强硬派领袖,也是目前联邦记载中接受基因手术次数最多的人,无论是他的身份地位还是象征意义都十分重大。”

  “因此,在发现他的寿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给他延续寿命,尝试过的办法多到你想象不到,”520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所有办法都能见得了光的,其中有些办法,无论是对人的想象还是对伦理,都是巨大的挑战。”

  “但是没有用,他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理查德的身体和器脏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竭,随之而来的死亡阴影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无论他们怎么试图隐瞒消息,还是有人打听到了内幕,恐慌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你知道的,在联邦,能够接受基因手术的人大多有权有势,接受的次数越多,他们的地位往往就越高。这是一个正相关的关系。”

  “所有人拼命追求的永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基因手术也不再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无数人的美梦彻底破碎,再多的权势和金钱再也无法延长他们的生命,他们被迫接受自己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死去的事实。”

  520冷笑一声,“但他们怎么甘心呢?他们吸着普通人的血爬到了权利的巅峰,高高在上,俯瞰世界,所有人在他们的眼中卑微如同蝼蚁,要让他们放弃这一切接受死亡,不可能的。”

  “在这其中,当时威廉斯特家主的弟弟,也就是现任威廉斯特家主想到了一个天才一样的办法,”520嗤嗤笑着,“他想——衰老和疾病有什么大的区别吗?没有,既然病变的器官可以患上健康的器官来延长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衰老的器官就不行呢?”

  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变态,520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景佑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开始寻找和他相匹配的器官,这不太容易,因为他们家族流传的血型极为特殊,母星时期压根不存在这种血型,是人类移居太空、经受太空辐射之后产生的一种病变。”

  “这种病变往往具有特殊性,就像每个星球环境不同,给人留下的基因标记不同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祖宗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在哪颗星球受到了辐射才会产生这种病变,也就无从确认,会不会有其他人也产生过这样的病变,由于缺少原始的数据,他们甚至没办法手动复制这样的病变过程。”

  “太空辐射之后的基因是个微妙又复杂的领域,就像病毒一样,千变万化,毫无规律可寻。而联邦又那么大,联邦资料库的处理器再强,也不可能把每个人的基因都记载在服务器里,你要知道,很多落后的地方甚至连身份信息都统计不完全。”

  “所以,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从那些和他拥有着相同血缘的人身上找。”

  520的笑容既天真又残忍,露出的细白牙齿活像一头大白鲨,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盯上了他的儿子。”

  “——赛安利斯·威廉斯特。”

  “亚特的子嗣在他们家的三个兄弟之中算是比较多的,他大哥两个儿子,一个生死不明,一个现在还是植物人,显然指望不上。二哥在亡妻死后直接终身不娶,一个孩子都没有,就更别提了。只有他,光儿子就有十几个,女儿生的更多。”

  “但女性alpha毕竟少见,而且由于女性在古地球时期承担着繁衍的重任,和alpha生育系统是冲突的,两个因素相组合,内分泌比较特殊,女性alpha器官里残存的信息素会和他产生冲突,所以他只能在他的儿子中进行挑选。”

  “其实在这种事情上,选择一个不起眼的儿子会更容易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亚特这个人天生自负,这一点应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520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他是那种完全不把普通人当人的人,就连自己的儿子,达不到他的标准,在他的眼里同样猪狗都不如。”

  “所以,他在仔细的挑选之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优秀的alpha儿子,更棒的是他非常年轻,不像其他已经年迈的儿子那样早已经苍老了下去,赛安利斯还没有接受过基因手术,所有的器官都是最原始最健康的状态。”

  景佑沉默了一下:“最优秀?”

  “是的,最优秀的那一个,”520笑起来,“你别看赛安利斯现在这样,但是在他17岁的时候,他在整个首都星都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子。”

  “他14岁考上了首都星最好的学校,20岁不到就以双硕士的学位从学校毕业,连休息都没休息一下就去参了军,如果发展顺利的话,他未来的成就不会比他的长辈要低。”

  “………………”

  520口中的那个天之骄子和这段时间以来景佑接触到的赛安利斯完全是两个人,荒谬到景佑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说谎。

  但520实在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景佑难得的沉默下来。

  “赛安利斯当时当时是被骗回家去的,亚特让人告诉他,他马上要死了,赛安利斯一刻都没敢耽搁,就从服役的边境赶回了家里……然后,被他父亲囚禁了起来。”

  “这种囚禁持续了整整五年。”

  “因为这件事情,赛安利斯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而那时,恰好亚特找到了另一个能够给他提供器官的人,就把他给放了出来——别误会,不是因为什么父爱,而是为了……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真是个充满希望又血腥气浓重的词。

  亚特毕竟老了,失去了基因手术,他不可能再恢复年轻时的身体,自然也没办法继续生儿子,但年轻的器官移植到他的身体里之后还是会老去,他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器官。

  他老了不能再生,但赛安利斯能生。

  儿子没了就用孙子。

  何止是残忍……景佑无声地吐了口气,这简直是灭绝人性。

  就像雷诺公爵用淮裴父亲基因制造出的卡尔·雷诺一样,这些新生的拥有着健康身体的少年,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只是会走路的器官库而已。

  哪怕是赛安利斯,也没有因为是亲生儿子就得到任何优待。

  “为了防止他出来乱说,也为了控制他,亚特让心理医生对他进行了洗脑,从被囚禁的地方放出来之后,赛安利斯就把自己二十七岁之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亚特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大概是以为他在装傻吧。”

  这倒也是,以赛安利斯这些年更换床伴的速度,别说儿子,他动作再快一点,他儿子都能生儿子了。

  但是偏偏的,无论他怎么花心风流,还是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来,他众多床伴之中连一个怀孕的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就是他故意的。

  景佑含蓄地问:“威廉斯特家主就没有带他去检查过身体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赛安利斯两个肾都是被换过的。

  他不是医学专业的,当初学的那些生物知识也都还给老师了,不太清楚这种经历会不会对他生理方面造成影响。

  “检查过,医生说他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520说,“不清楚是早年的囚禁对他的身体留下的生理伤害,还是他自己做的,在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本人显得非常不可置信,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还扬言要殴打医生。”

  倒是符合了景佑对赛安利斯的印象。

  他确实是能做出自己的身体被检查出了问题之后去殴打医生的事。

  景佑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清淡地落在520身上,“先不说这些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但是,这和你留给我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吗?”

  520笑容诡异起来,浓黑卷翘的睫毛缓慢撩起,茶棕色的瞳孔深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甜蜜蜜地说:

  “怎么没关系?负责给赛安利斯洗脑的那个医生,就是张知绫的母亲呀。”

  张知绫的母亲?是520自己的母亲吧。

  景佑没说话。

  “那个女医生曾经服役于联邦最先进的AI机甲军团,地位尊崇,薪水丰厚,唯一的困扰就是,随着她的年龄日益增大,她的反应速度急剧下降,无论是精力还是潜力,都没办法和年轻人相比,哪怕有着更丰厚的资历和经验也无济于事。”

  “如果她不能在服役期间得到晋升,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条路,退役。离开了军团,她的收入就会减少一大截,联邦提供的补贴不足以维持首都星的高昂开销,她只能出去找工作,但也很不乐观。”

  “不会有公司愿意聘用一个大龄新人,更何况还是一个退役的omega,这种omega往往会在短时间内结婚生子,一旦怀孕就会请假至少三四个月,对于公司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她日渐焦虑,困扰的睡不着觉,就在这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在了她的头上——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到了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想起报告中这位女性omega最后的结局,景佑垂下了眼。

  从天而降的馅饼不是真正的馅饼,而是女巫送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香甜诱人,可惜带着剧毒。

  520的眼神越发诡异而讥诮,就好像他正在说的不是他母亲生前的最后一段往事一样。

  不过也对,这段往事毕竟给他们全家带来了杀身之祸。

  “她是在见到赛安利斯之后才意识到这份工作的危险性的。”

  “亚特囚禁赛安利斯之后,曾经试图抹杀他存在过的档案和资料,就连他的学籍也被悄悄注销,所以,如果你现在去查,很可能查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但人的记忆毕竟不是死物,可以像电子数据一样一键删除,在当时那个年代,赛安利斯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非常不幸,那个omega就是知道他的人之一。”

  “这样违背人伦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一点,亚特都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一旦出现半点泄露出去的可能,亚特都一定会斩草除根。”

  “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前,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就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当时亚特手下有一个下属,专门负责为他清除障碍,那个人的妻子和她在差不多的时候怀孕,她利用自己精神力强可以轻易影响别人情绪的优势,悄悄接近了那个omega,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把自己的孩子和她的孩子进行了调换。”

  “这两个孩子出生不到三个月之后,意料之中的灭口找上了她,而他们抚养的那个孩子也被盯上,被一个恐怖组织带走,接受残酷的训练,成了杀人的工具。”

  “她死的时候大概是满足的吧,她换走了那个人的孩子,但她也耐心的抚养了,那个人奉命前来把她灭口,最后反而害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儿。”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亚特能够狠心到这个程度。”

  “在她死后不到五年,那个对亚特忠心耿耿、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的杀手在一次任务之中受伤,右腿彻底残废了,不是治不好,但是谁会费劲力气给一把杀人的兵器治疗呢?反正他有那么多替代品。”

  “你说讽不讽刺,她就算了,毕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那人却是亚特的左膀右臂,对亚特可以说的上是十分忠心,完全是一条指哪儿打哪儿的忠实走狗。然而,在他没了用之后,得到的待遇竟然和她一样,也是毫不留情的抛弃和灭口,而他抚养的那个孩子同样被送入了组织,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过宿命。”

  520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笑了一下。

  普通又不普通的omega。

  她比一般的omega要优秀,能够进入了人人艳羡的AI机甲军团,做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omega都做不到的事。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会比普通人优秀一点,但是达不到天才的程度,她不像那些拥有卓越天赋的人一样,光芒万丈,无所不能。

  在生命的最后,她用尽力气,燃烧了自己,也只给自己的孩子带来了不到五年的光明。

  在这一件事情上,亚特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是父母。

  有人选择燃烧自己的骨血。

  有人吸取骨血。

  景佑收起枪,指尖轻轻点了点膝盖:“所以,你和你杀死在天台的那位杀手是……”

  520微微一笑,那笑容堪称温和,不含丝毫的杀气,和他刀尖舔血的杀手身份格格不入:“我一般叫他哥哥——”

  “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哥哥。”

  520早已经分不清他和666究竟是谁亏欠了谁,也不想去细究他们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反正人已经死了,再去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520脑袋一阵阵的抽疼,刚刚醒来就说了这一大通话,精力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这会儿有些疲倦,半闭着眼睛,恹恹欲睡。

  “我姑且认为你说的这些是真的,”景佑忽然开口,“但我总觉得你还隐瞒了我一点什么?”

  520无声地睁开眼睛。

  景佑笑意嫣然地望着他:“比如,亚特为什么要在找一个外人对赛安利斯进行精神催眠?威廉斯特家族家大业大,难道养不起一个心理医生吗?”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要找人,也该找“自己人”,找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以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520说的这些事有很多事情,本该是早已被埋在黄土之下的秘密,亚特那样疯狂的杀人灭口,就是为了掩盖这些龌龊的事情。

  哪怕是他,靠着帝国的情报机构,都没办法把里面的细节一一调查清楚。

  还有很多事情,全是凭着目前已经得到的线索自己推断出来的,没有丝毫证据能够证明真伪。

  520说的话可以是真的。

  也可以是凭借着对他的揣摩,根据他可能已经知道的信息编造出来的一套谎言。只是契合了他自己的猜测,所以显得可信度很高。

  “太子殿下,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你总要给我留一点点东西保命吧。”

  520呼吸的时候胸口隐隐作痛,奈何四肢被锁,连动都动弹不得一下,“万一我说完你就把我杀了可怎么办?”

  “我可以承诺,前尘一笔勾销,只要你不说慌,也不做什么过激的事,我不杀你,”景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最后再问你一遍,说实话。”

  520沉默了很久,久到景佑的指尖触上了冰冷的枪管,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我拿另一个秘密跟你换好不好,”520闭上眼,“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查这些事的过程的,我也不想去回想,但我要说的你一定感兴趣。”

  景佑礼节性地挑眉,“哦?”

  “是关于赛安利斯的,你应该知道,我就是在刺杀他的过程中失手被抓的,在刺杀他之前,我在他家里潜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刚好住在那边,我当时观察了他挺久。”520打量着他的脸色。

  景佑好笑地看着他:“你去执行任务,到了地方不杀人,躲在人家家里观察他,最后硬生生把人家父亲给观察来了,你觉得这逻辑通顺吗?”

  520无所谓地笑:“很难理解吗?赛安利斯毕竟是害得她死去的原因之一,虽然不算罪魁祸首,但我又杀不了罪魁祸首,连靠近都做不到,好不容易有机会,想多看看他也不奇怪吧。”

  “至于结果……谁知道刺杀目标还能是自家顶头BOSS的BOSS的儿子呢?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日了狗了,要抓我不好好抓,让我去刺杀他儿子,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让赛安利斯活了。”

  “撞上亚特这件事跟我什么时候动手没关系,他在赛安利斯身上装了触发型微机甲保护装置,不算机甲,但防护能力惊人,直接把人包成了一个铁疙瘩,我手里就一把刀片,累死我也砍不开,除非我带着火箭筒去刺杀他,而且那玩意儿触发就报警,信号直通亚特,我根本没机会下手。”

  景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抬了抬下颌,语气轻慢:“继续说。”

  520知道他赌对了,景佑果然对这个有兴趣。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在潜伏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章更完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