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榷追着淮裴转过弯, 猝然闭上嘴。
脱离安静的后台,外界的喧闹声直接撞进了耳朵。
从栏杆往下望去, 近千米高的高度让人目眩神迷, 灯光从顶端垂直坠落,极具穿透性地穿过了千米高空,落在底端的赛场中央。
一排排螺旋上升的观赛台不断传来热情的呼喊声, 隔着几百米连对面的人脸都看不清。
绕是周榷开惯了机甲, 视力十分出众,站在这样的场合, 都觉得全身一阵阵颤栗。
底下赛场中央已经开始了预热表演,几台体型不算大的机甲正在进行花式预演, 观众席上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正对着赛场中央的主屏幕的观赛台上,座位按照各自的身份排列。
每个座位之间有隔音挡板,升起之后可以隔绝外界的声音,并且挡板是全透明的, 不会影响视线正常往外看, 看客完全可以在喧闹之中拥有一方独立的天地。
帝国的人早已经入座了, 景佑坐在了最中间,前后左已经坐满了人, 唯有右手边的位置是空出来的。
周榷眼睁睁看着他家上将谢绝了引路, 十分自觉地走到了最中间那排,沿着座位一路走过去, 坐在了帝国太子的身边。
坐得心安理得, 稳稳当当。
淮裴一身白, 坐在帝国的人里面, 就像是在一张棋盘上横着摆了一个“凹”字, 淮裴就是嵌在凹痕里的那个白子。
周榷觉得自己再咽口水就要打饱嗝了。
他胆战心惊地走过去。
帝国接待人员立刻迎上来,笑语嫣然地引着他往座位上走,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安排,直接记下了他们的脸。
周榷的位置在淮裴斜后方,这座位是倾斜着安置的,后排要比前排稍高一点,便于观看比赛。
但其实座位内也有小型投影,完全可以当成私人影院观看,只是旁边坐了人。
周榷坐下后,笑容僵硬地和身边的人打了一个招呼。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招呼,但他再不说话就要窒息了。
“刚刚耽搁了一下,来晚了……”
这是想解释,明明是帝国联邦前后脚出的升降台,为什么他们在那边站了那么久才过来。
但他话一出口,身旁的人往他这边微微倾斜过来,嘴唇不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地说:“这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隔音,你知道吗?”
没有那么隔音……
那么隔音……
隔音……
周榷看了看四周这些看似认真观赛,实则暗暗打量这边的帝国众人,痛苦地闭上眼。
好不容易出国一趟,原本以为是公费旅游,结果是丢人丢到帝国来了。
“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周榷试图挽回一下联邦的名声。
“太子冷脸冷一早上了,就刚刚,居然笑了。”那人摸着下巴,兀自感叹着,还是淮先生厉害啊!
他在心里给救苦救难、顺便拯救被太子释放冷气伤害到的无辜群众的淮裴点了个赞。
坐在他们前排的女alpha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眉眼冷肃秀丽,“艾伦。”
艾伦立刻咳了一声,坐直身体,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周榷没察觉到这出小插曲,恍恍惚惚,心说彻底完了。
帝国太子笑了……这是把他们当成笑话来看了吧?
他绝望地看着淮裴,想跟自家将军商量个对策出来,但他和淮裴之间足足隔了四五个帝国人,淮裴还开了隔板,根本接触不到……
这群帝国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他们做在一起,这样就没办法讨论怎么挽尊,只能眼睁睁看着联邦把脸丢光?
——这一点他倒是真误会了,帝国这样安排座位,纯属是为了保护景佑。
联邦众人也陆续过来坐下了,座位被一个个填满,不少座位之间升起透明隔板,看起来轻薄柔软,就像是隔了一层无色的泡泡。
赛场中央,主持人激情澎湃地说着台词,感谢观众前来观赛,同时介绍前来观赛的人,头顶的摄像头不断移动着,被照到的人大多会颔首回应一下。
景佑再一次出现在大屏幕上,毫不意外地掀起了一轮高潮,但是,众人在看他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被他身旁的人吸引。
倒不是因为脸,投影这些大人物的时候,系统会自动模糊他们的外貌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再模糊……身上的衣服是模糊不掉的。
这一黑一白坐在一起,知道的说这是两国审美差异,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带太子妃穿情侣装秀恩爱呢。
短暂的安静过去,四面八方的观赛台上爆发出新一轮的欢呼。
周榷已经完全不想看什么开幕式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淮裴,目光说不出的痴情缠绵,宛如被渣男抛妻弃子可怜妻子。
艾伦原本准备趁着林思静没注意,再和他聊两句,一看他这眼神,眨了两下眼,惊悚地缩了回去。
这这这人,该不会是个AA恋爱好者吧?
这样想着,他往旁边缩了缩。
他可不要AA恋,他要香香软软的omega。
他不着痕迹把手肘从扶手上拿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正偷偷摸摸去按隔板按钮,手指被人握住了。
艾伦浑身一抖,就想甩开他。
周榷死死抓着他一根手指,梦游一样双眼发直:“你们太子的手上是什么?”
“我不是gay!”
两人同时出声。
林思静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艾伦讪笑着闭上嘴。
艾伦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
也对嘛,这人刚刚看的明明是淮先生,就算gay也gay不到他身上,等等,淮先生?
艾伦立刻警惕起来。
上一次淮裴离开的血泪教训还历历在目。
任何试图破坏太子的爱情导致他们加班加不完的碧池都必须被绑起来用小皮鞭蘸满了盐水抽上九九八十一天,等腌入味后直接推进火炉里烤了,做成一只肥的流油的脆皮猪!
“太子手上,当然是婚戒呀,”艾伦双腿交叠,手搭在膝盖上,转过头,优雅含蓄地微笑着,“这还用问吗?”
什么鬼的婚戒,这明明是我们联邦的帝国皇冠!
周榷险些脱口而出。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了淮裴亲口说的,他买下那枚钻石的用途。
送、给、未、婚、夫、的、生、日、礼、物!
周榷眼前一黑。
所以,刚刚发生在这里的场景其实不是嘲笑,而是——我好多年没见过少爷笑了,直到他遇见了你?
“……婚、婚戒?”周榷捂住胸口。
艾伦连连点头,“嗯嗯呐。”
刹那间,周榷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淮裴被绑在军事法庭上,法官小锤子一敲,宣判他叛国罪……淮裴被关在押送车里押送刑场,沿途联邦公民朝押送车丢菜叶子骂他叛国贼……最后砰!一声枪响淮裴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一摊鲜血缓缓漫开……
然后第四军团又会像淮裴被送到帝国时一样,被各方人马瓜分,瓦解,安插探子,最后变成一盘散沙。
上一次淮裴还能安排他们暂避锋芒,这一次呢……
不能了。
淮裴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周榷凄凉地想,他们的同袍缘分,就要到此为止了……
不,他不能认命!
这一瞬间,他和升降台前的苏忆达成了思想的高度一致。
我命由我不由天!
周榷立刻转过头,同样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谁规定的戴在无名指上就一定是婚戒?死板,迂腐,不懂变通!为什么它就不能是好朋友之间互相赠礼呢?”
艾伦心说果然你就是暗恋我们太子妃,别挣扎了你没戏的。
他拿腔拿调地“嗯”了一声,优雅地摊开手,做作无比:“可是,谁会把朋友送的礼物戴在无名指上呢?这得是什么朋友啊?”
“那当然是,”周榷握拳,“很好的朋友!跨越国家和生死的那种!”
他目光坚毅,“联邦和帝国友谊长存,对,就是这样,一切都是邦交!”
艾伦怜悯地看着他:“这话你自己信吗?”
……不信。周榷垂下了头,头顶冒出怨念深重的灰烟。
“你不解释一下吗?”景佑安然坐着,饶有兴致地问一旁的淮裴,“你下属好像要晕过去了。”
从淮裴坐下开始,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升起了隔板,戴上了耳机专心看比赛。
两个座位中间的隔板没有升起,只把四周围了起来,不过是单向的,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只有外界的声音可以传进来。
“有什么好解释的,”淮裴很有点想把景佑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把玩,奈何这隔板没有阻隔视线的作用,只能清咳了一声,控制住了这种念头,“本来就是真的。”
“你不怕他们回去乱说?”
“威胁最大的那个早就知道了,只要他不说,别人不会有胆子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景佑笑了下,“那威胁最大的那个要是说了呢?”
“那我就出国投奔未婚夫,”淮裴心不在焉,“他花那么多功夫把我抓回去,还没达成目的,不会就这样把我逼走的。”
“太子妃好聪明,”景佑调侃他,“两个月不见,进步好大呀。”
淮裴故作谦虚:“都是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生活怎么你了?”景佑失笑。
“联邦的面都六块五一碗了,结果工资还是那么点,半年过去了一分都没涨,这工打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淮裴叹息,“唯一的好处就是包吃包住,不然,就联邦现在这个物价,吃饭都吃不起,还要攒钱给未婚夫买漂亮首饰,压力能不大吗?”
“这样吗?”景佑诧异,“好可怜啊。”
他稍稍偏过头,十指交叉在身前,眼尾飞起,遖颩噤盜笑意溢出了眼睛:
“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帝国工作,一样包吃包住,物价还比联邦要低,重要的是淮先生的爱人也是帝国的吧,在这边工作,见面机会很多哦。”
“听起来不错。”淮裴被他三言两语带偏了思绪。
说起来,第三军团已经给了俞佑安,如果他真的长住帝国,也不可能再去第三军团,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跟在景佑身边。
天天见面,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知道他的一切动向,可以随时听到他的声音……
淮裴停下想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讶异地低头看去。
这不是景佑喜欢喝的茶……
淮裴往景佑那边靠了一点,幅度不大,看起来两人仍是井水不犯河水,“太子殿下在我面前放一杯醋干什么?帝国就这样招待客人吗?”
“你都说了,这里是帝国,”景佑看着前方,“我的地盘——惹我不高兴,你还想笑出来?”
“嗯,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摄像头正对着,无数人都注意着这边,四周还坐满了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发现。
淮裴压了压呼吸,“我可以先把你哄高兴啊,等你高兴了,我不就能笑出来了吗?”
景佑眉梢皱起,不满地看着他,“这就是联邦来使吗?安排好接风洗尘的宴会说不来就不来,这会儿还调戏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好没礼貌啊。”
“殿下怎么知道我没来?”淮裴微微扬眉,“你一直在看着我?帝国果然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这么不放心我,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我……要是太子殿下房间门口的AI见到我,应该会直接报警把我抓起来吧?”
景佑不说话,板着脸偏过头去。
“或者直接开火把我扫成筛子,反正是绝对绝对不会给我开门,还让我在上面胡乱留言的,”不能动手,淮裴言语上也不放过他,嗓音低沉地继续追问,“对不对?”
他眼底藏不住笑意。
“你说得对,”景佑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猪头先生。”
淮裴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内圈刻的猪头简笔画硌在手指皮肤上,传来细微的触感。
他闷笑了两声,别过头去。
坐在后排、眼睁睁看着他们说两句笑一次的艾伦和周榷:“……”
艾伦匪夷所思:“不是说太……淮裴上将是个超级无敌冰山吗?能把人活生生冻死那种。”
周榷难以置信:“不说是景……帝国太子是个心特黑手更狠的冷面暴君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种。”
艾伦十分警觉:“你刚刚想叫我们太子什么?”
周榷不甘示弱:“你刚刚又想叫我们将军什么?”
艾伦:“……”太子妃。
周榷:“……”景佑大魔王。
林静思第三次回头,警告性地点了点艾伦。
这位女性alpha长着一双端庄的凤眼,半侧不侧看人的时候,眼尾像刀锋一样锋利,瞳孔闪着冰冷无机质的光。
两人双双闭嘴。
过了两秒,艾伦转念一想——
不对啊,我这不是在帮殿下铲除情敌维护后宫和谐吗,我为什么要闭嘴?不该这个想要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闭嘴吗?
周榷也在想——
不对啊,我一个联邦的为什么要怕他们帝国的将领,不听她的又怎么了,她还能扣我工资吗?
于是两人同时又转向了对方。
彼此眼神充满了敌意,战火一触即发。
然后他们同时伸出手——
升起了椅子周围的挡板,只留下中间那块,方便吵架。
“你……”
“你……”
“滴滴——”
短促的信号音响起。
这种军用款式的终端信号提示音都大同小异,两人同时低头看了自己的终端一眼,发现信息是周榷收到的。
“……好家伙,”周榷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这是在演什么很古老的狗血八点档吗?”
艾伦确认不是自己收到紧急通知之后又嚣张起来,幸灾乐祸地斜眼看过去,“哦?你们联邦又出事了?”
这个“又”就很灵性,周榷不想告诉他。
艾伦朝前排的景佑和淮裴点了点下巴,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好瞒的呢?
好气哦,但周榷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把终端锁定页面之后递了过去。
页面锁定之后就不能自由滑动,也不能查看其他新发来的消息,只能看到这个页面上的内容。
艾伦心说你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视频吗警惕心这么强,但是怕被周榷抢回去,他决定先把信息看完再吐槽他。
终端上写着几句话——
苏忆已到达住宿区,随行人员询问她是否需要医护人员帮助,她的助理声称她生理期不适,只需要休息,不必就医,9:
发现柯维踪迹,疑似前往探望苏忆,在苏忆房内逗留十分钟,
柯维离开,取走外套一件(外套为联邦军装外搭斗篷),
艾伦摸着下巴:“苏忆我知道,接风宴那天就她跟个孔雀一样到处开屏,拿个破链子显摆,还装模做样地替太子妃解释他为什么不来参加宴会,把太子妃说的跟什么吸风饮露的神仙一样,不过这个柯维又是谁,名单上没他啊,怎么看起来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奸情?”
“……太、子、妃?”
艾伦恍然,“哦哦,殿下的国际友人,这只是我们帝国的本土方言,不要在意。”
“柯维是将军以前救回来的孤儿。”
艾伦:“啊?”
“帝国和联邦之前不是在打仗吗?将军在战场上捡的,当时整个战场已经清空了,不知道他从哪跑进来的,他说他是个孤儿,没地方去,再说当时也才十来岁,就把他留下了,后来他也参军了,一直跟着我们,也算是我们整个军团一起养大的一个孩子。”
周榷说到这停了一下,清秀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不像是在说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倒像是在说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仇人,天蓝色瞳孔里布满了阴霾:
“将军被那些政客送到帝国之后,我们原本打算联合起来反抗,把将军救回来,结果……”
“他把我们讨论的内容全部录了下来,背地里交给议会,说我们意图谋反,要求重组第四军团。”
“第四军团上百万人,因为这件事,被议会拆散的拆散,调拨的调拨,只剩下不到十万,剩下的全是从其他军团调进来的,近一半都是刚入伍的新兵。”
“而他顺利转入了被议会控制的第十军团,听说现在已经是副团长了。”
艾伦轻轻“啊”了一声,“白眼狼啊。”
“算了,不提他了。”
周榷几条消息转发给淮裴,又回了几条消息,把聊天记录删除,靠回座位上。
讲述这段往事让他感到生理性的厌恶,周榷还没找到办法疏解这种感觉,终端再一次响起。
他拿起来一看:
苏忆吃午饭时突发呕吐,随行人员再次建议她预约医护人员前来检查,被她拒绝,10:
作者有话说:
双更完成,午好呀=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