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众人注视着景佑冰封般雪白的侧脸,难以言喻的畏惧和慌乱缓缓从心底升起, 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

  景佑没有再给他们任何眼神, 漠然转身离开。

  淮裴跟上他。

  四周的人像景佑来时那样让开一条路。

  砰——

  车门关上,众人各异的视线和窃窃私语都被阻隔在外,联络官平稳地起步, 车子很快升空, 离开了训练基地。

  车内升起隔板,空气里弥漫着舒缓的清淡香味, 景佑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车流和高耸入云的建筑,半晌才收回视线, 转头问:“没事吧?”

  “我没事,”淮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确实不对,”景佑道, “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你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 其他人什么时候刺杀你不好,偏偏挑在汉诺威来的这一天。”

  “是汉诺威, 还是这段时间有什么特殊……”景佑转头, “这几天你得罪谁了?”

  这个问题刚出口,一个人名立刻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埃里克斯?不……不太像。”

  景佑对淮裴每天的行动了如指掌,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心里立刻就列了一个表, 把有可能做出这件事的人嫌疑从高到底排列出来。

  从动机来说, 最有可能的无疑就是埃里克斯。

  从埃里克斯来到帝都, 就几次三番跑来挑衅淮裴, 结果就是挑衅不成,还被景佑一道命令直接取消了学位,两人之间的矛盾绝对不浅。

  但景佑和埃里克斯也算是同窗了几年,对他还算了解。

  埃里克斯身上固然有些家里娇纵出来的坏毛病,脾气差,性格说不上好,但也没到一言不合就起杀心的地步。

  再说了,埃里克斯不聪明归不聪明,但也绝对没蠢到这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刺杀……这和拿个大喇叭跑皇宫顶上大喊我要谋反有什么区别?都一样的蠢,让人想建议他去看看脑子。

  不是他的话那是谁?淮裴也没和别人起冲突了啊。

  一缕醇厚优雅的古龙水味若有似无地飘来。

  景佑从深思中回神,心底一动,找寻了一下,发现味道是从淮裴身上传来的。

  淮裴是不用任何香水的,但景佑知道有一个人身上是这种味道。

  汉诺威公爵。

  淮裴身上的味道大概是在他和汉诺威公爵那短暂的碰面中染上的。

  汉诺威公爵这个人……

  景佑无声无息地垂下眼睫。

  四周景物快速褪去,一段晦暗的记忆迅速淹没了他的思绪。

  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光从头顶落下,铺着手工蕾丝桌布的餐桌上绘制着某种古老的图腾。

  一个人从容不迫地倒着酒,金黄的酒液在水晶酒杯里折射出璀璨的光。

  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沿着桌面滑过来,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

  “听闻前线战事失利,我可是连耽搁都没敢耽搁一下,立刻就来向您表达我的忠诚,您这样冰冷的态度,可真伤我的心啊。”

  男人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嘴里说着伤心,紫罗兰色的瞳孔里却看不到半点难过,有的只是势在必得。

  虚拟会议的密钥在虚空中悬浮着,以密钥为中心,万千莹蓝色射线贯穿空间,构建出华美的巨大宫殿。

  这是一次私密的会面。

  参与会面的两位主角分别是在叛军的疯狂攻势下独木难支的皇太子,和依旧稳坐高台,手握无边权势和财富的公爵大人。

  隔着亿万里星海,景佑冷漠地看着他。

  汉诺威公爵笑意越发深刻。

  他伸出手。完全由全息投影模拟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昭示着主人养尊处优的生活,拇指和中指上分别戴着两枚硕大的戒指,镶金嵌玉,在灯光下折射出奢靡的色彩。

  他就这样隔着网络,把完全由光组成的手盖在景佑的手背上,指尖从他莹润白皙的手背上缓缓划过。

  “请您务必要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帮您,”男人嗓音低沉醇厚,注视着他的双眼温情脉脉,淡紫双眸仿佛烟雾般如梦似幻,说出的话蛊惑意味深重,“只需要您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传说在工艺并不发达的时候,紫色非常难以获取,需要从海螺之中提取,一万只海螺才能提取出一克的骨螺紫,经过重重工艺制做,售价比黄金还要珍贵。

  在古代的欧洲和地中海世界,紫色毫无疑问象征着权力和财富。

  这样昂贵的代价获取的颜色确实美丽得近乎蛊惑人心。尤其是在对方承诺的权势和金钱之下。

  景佑抽回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嗓音中冷漠丝毫不减:“什么代价?”

  “殿下何必假装不知道呢,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啊,”他微笑着,“我爱慕您已经很久了。”

  他贪婪而渴慕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太子,稀世罕见的美貌远比年份久远的美酒更醉人。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成为您的alpha。”

  ……

  景佑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怎么忘了,此刻的帝都内还蛰伏着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深紫色的美艳外表下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前世的血泪教训之下,要说他最怀疑谁,那还真是……除了汉诺威就没谁了。

  隔板阻隔了车内的空间,景佑按下车内前后联系的按钮,“……去查……”

  “殿下,”联络官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安全署发来消息,刺客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那虚无浩大的幻影从脑海里潮水般褪去,景佑按了按额角,“把调查结果发过来。”

  新邮件很快进来,景佑点开:

  “劳伦斯·爱德华,男,alpha,17岁,出生于因特星……毕业于帝国军校因特星分校区,半年前经家里安排转入第三军团,军衔少校。”

  邮件上记写明的信息和那个alpha被抓后大喊的话在这一刻同时浮现在景佑脑海中。

  帝国军校毕业,偷枪出来练枪法……

  要么是学术清洗下的漏网之鱼,要么就是在说谎。

  按照他打淮裴这一枪的准头,基本可以确定是后者了。

  只是……

  因特星?

  埃里克斯家,坎贝尔家族就在因特星。

  熟悉的感觉让景佑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厌恶。

  埃里克斯突然来到帝都,精准地找上淮裴,两人发生冲突,矛盾进一步激化……

  简直就像是被安排好的剧本,经过编剧精心的修改,最后搬上舞台,有条不紊地上演。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针对淮裴的阴谋。

  以埃里克斯的胆量和心性不敢下杀手,但要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呢?

  恶魔在深渊中发出低语,汉诺威公爵把开了刃的凶器塞进埃里克斯的手里,握着他的手,就像耐心的大人教导稚子一样,手把手教他怎么斩出这致命的一击。

  但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成了汉诺威?

  不对,受伤的不该是他,那个侍卫说的没错,那人是想杀淮裴,要不是淮裴反应快躲开了……

  一个人的算计能达到什么程度,连人下意识的反应都能计算进去吗?

  他怎么才能确定淮裴会不会躲开那颗子弹,如果淮裴没躲开……

  从训练基地□□出的子弹,准备离开那里的淮裴,姿态慵懒靠在咖啡店内喝咖啡的汉诺威……

  难道他是去看戏的?

  就为了亲眼看着淮裴在自己面前倒下,品尝胜利的果实?

  景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不像汉诺威这样一贯善于隐藏自己的人能做出的事。

  太高调了。

  景佑指尖在终端上来回滑动,最后找到一个联系人,匆匆给他发了条消息。

  安全署紧接着把劳伦斯近段时间的通信记录传输了过来,显而易见是已经经过筛选的结果,留下的可疑联系人都标明了身份信息。

  只有一个号码后面显示星际网络拨号,没有登记身份,只能定位出最后拨号的地址。

  ……这个地址距离坎贝尔家族在帝都星的府邸不超过一百米。

  “埃里克斯现在在哪?”景佑按住车内通讯按钮,沉声问。

  联络官很快回话:“我定位了埃里克斯·冯·坎贝尔的终端,定位显示他现在在帝国军校,明天是帝国军校的内部比赛,他被取消学籍,丢失了开幕致辞的机会,但内部比赛名单是提前一个月就已经拟好的,暂时还没有被取消。”

  帝国军校……夜晚特有的凉意从记忆之中蔓延而来,景佑指尖一片冰凉。

  就在昨天晚上,议政厅前前的灯光将百节台阶下的空地照亮,夜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树梢。

  男人披着华贵的白金色披风,眉眼含笑,问他会不会去观看帝国军校的内部比赛。

  ……

  景佑闭了闭眼,“他的比赛在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为了比赛公平,参赛选手今天要接受统一的身体检查,确保激素水平正常,为了确保手感,很多选手都会选择提前一晚住到学院,以便按时参加明天的比赛。”

  景佑第一反应是下令取消比赛,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汉诺威公爵找上门来时,联络官就奉命调查过帝国军校,再三排除了安全隐患,这会儿一听,迟疑着问:殿下,要下令取消或者延期比赛吗?

  取消比赛,然后等着汉诺威公爵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算计?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算计,谨慎妥帖把自己完全藏在幕后的行事作风,任何有可能给自身带来灾祸的事通通避免,让人想抓他的把柄都抓不住……

  “不,不取消,”景佑眸子内神色变化莫测,“如期举行,我亲自去参加。”

  联络官不认同:“殿下!”

  景佑加重了语气:“照我说的办。”

  他松开手,车内前后联络中断。

  淮裴这时才敢开口:“发生什么了……”他指尖缩了一下,“是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景佑垂眸,遮去眼底的阴霾,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有只阴沟里的耗子按捺不住,又要出来搅风搅雨了。”

  “那明天你不要去帝国军校了,我去。”淮裴说。

  景佑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冲你来的。”

  淮裴愕然。

  景佑想说这其实也算是冲我来的,但他又实在不想把这种玩意儿归类于自己的追求者,只能含糊道:“红眼病而已,不用管。”

  淮裴还是不放心。

  “他舍不得杀了我的,”景佑眼底浮现一丝难言的讥诮,“与其等着他藏在幕后偷偷摸摸搞小动作,不如给他一个舞台,让他好好地登台演出。”

  “不行,景佑,太危险了。”

  景佑没有看他,他的视线穿过淮裴,看向了车外飞速后退的建筑。

  帝都的繁华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万千灯火潮起潮落,无边银色光海之外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就是要它危险啊,”景佑轻声说,“淮裴,这个国家说起来才建立不到五十年,但我父亲并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帝国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很多东西在地下盘根错节,彼此纠缠共生。就像是蛇巢,不放点血肉,是不可能把这些磨牙吮血的怪物钓上来的。”

  雷诺公爵是他们运气好,但好运不会第二次降临在他们头上。

  而且,经过雷诺公爵的事情之后,汉诺威公爵只会更加谨慎,绝不会给他们抓到自己把柄的机会。

  如果不是铁和血铸成的证据,怎么能搬倒这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爵?

  汉诺威公爵最好是把事情做绝,这样,埋葬他的时候也会更加彻底。

  淮裴:“一定要去的话就让我去。”

  “你去没有用,”景佑道,“我才是他们想要的那个饵料,一次不把他们斩尽杀绝,针对我的阴谋就不会停止。”

  淮裴久久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担忧。

  “所以啊,”景佑抬起手,沿着他的下颌,抚上他的脸,和他对视片刻,倏地一笑,“亲爱的,明天记得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我的性命就交托在你手里了。”

  .

  翌日清晨,帝国军校校门大开。

  红毯从山脚一路向上,沿途撒满了礼花释放之后留下的彩色晶亮碎片,一辆辆豪车低调驶入校区,一水三个数字的车牌昭示着来往客人尊贵的身份。

  作为帝国两大最高学府之一、帝国大部分民众甚至贵族消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的顶尖名校,帝国军校在人脉资源上的强大毋庸置疑,除了功成名就的校友会受邀返校,就连皇太子都会前来观赛。

  这也让这场本该只在校内开展的比赛受到无数人的关注。

  车子停稳,联络官拉开车门,躬身站在一旁。

  景佑弯腰下车,抬眼时见到帝国军校的高层整齐站成一排,校长亲自前来迎接。

  “殿下。”校长略微弯了弯腰就算作行礼。

  景佑曾经在帝国军校上学,算起来是他的学生,只需要稍微表示礼节。

  景佑颔首,“校长,好久不见。”

  淮裴跟着他一起下车,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人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色礼服,区别只在于景佑肩膀垂下的流苏的金色,而淮裴的则是银色。

  两人站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校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邀请他们前去后台先休息一会儿,等待开幕式到来。

  太阳缓缓从东方爬起,驱散天空之中密布的阴云,破开云层撒下光束。

  帝国军校内建筑风格冰冷肃穆,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之上,宛如一柄柄铁黑色的军刀。

  早上八点,开幕式正式开始,校长换上简洁大方的军礼服,站在主席台上慷慨致辞。

  景佑坐在主席台正中间,左手边坐了淮裴,右手边是帝国军校校长,而校长的另一侧则是空位。

  原本该坐在那里的人没有来。

  直到开幕式快要结束的时候,高大俊美的男人才姗姗来迟,在校长身边坐下。

  比起昨天苍白的脸色,此时的汉诺威公爵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至少表面上一切正常,除了泛白的唇色和发青的眼底。

  看来,在alpha强悍的身体素质和帝都最顶尖的医疗设备之下,汉诺威公爵恢复的不错,那样的重伤,竟然一晚上就缓了过来。

  景佑轻嗤一声。

  帝都这些医院受这几百年战争的影响太深了,治个感冒拖半个月,断只手倒是一天就给你接好,纯粹是为战争服务。

  景佑漫无目的地想。

  要是直接把他给治死就好了……

  不过想归想,要是真的让一个公爵不明不白地死在帝都,会引起什么样的影响不动脑子都能猜到。

  更别说这件事还把淮裴牵扯了进去。

  同样在帝国军校就读,校长和汉诺威公爵也十分熟悉,见他来晚了,当即把问题问出了口。

  汉诺威公爵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低声和校长解释了两句什么。

  主席台并不拥挤,几人坐的有一段距离,但景佑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多谢校长关心,只是昨晚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才来晚了。”

  景佑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察觉到景佑的目光,汉诺威公爵隔着校长投来视线,笑意不变,只是略微疑惑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景佑眸光在两人之间白发苍苍的校长身上停了一下,道:“方便的话,公爵大人可以和校长换一下座位吗?很久不见了,想和公爵大人叙叙旧。”

  校长转头,笑骂:“怎么,殿下和我就不是很久没见了吗?”

  “当然不是,”景佑微笑道,“您对我的教导,我一直铭记在心,天天都在感恩您。”

  “你是念念不忘我卡你毕业论文的事吧。”校长说着,还是站起身和汉诺威公爵交换了椅子。

  汉诺威在他身边坐下,浅笑着向景佑偏过身,“殿下?”

  景佑神情淡淡,望着底下已经开始布置比赛场地的机器人,“公爵大人觉得今天的比赛谁会赢?”

  “这……”汉诺威公爵失笑,“还没开打,臣怎么会知道。至少也得第一轮之后,看清了双方的实力,才能进行预测押注啊,您说是吧?”

  这话说的有意思。

  淮裴朝这边看过来。

  景佑不置可否:“是吗?”

  “怎么?”汉诺威公爵眼神微微闪烁,“殿下有看好的选手?”

  “说不上看好,说实话,我觉得以他的实力,估计第一轮就得被刷下来,”景佑转过头,眼含深意地看向汉诺威公爵,“话说公爵大人认识一个人吗?”

  “嗯?”

  “埃里克斯·冯·坎贝尔。”

  “坎贝尔家的吗,我没听过这名字,是新一代的小辈?”汉诺威公爵想了想,摇头,“他父亲的话我倒是认知,前年在一个珠宝拍卖会上见过,我们看中了同一条项链,他想买给他妻子,我拿着也没用,就让出去了。”

  景佑仔细观察汉诺威公爵的表情,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样。

  汉诺威公爵感知敏锐,很快挑眉问道:“殿下今天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难道是因为我昨天受了伤变丑了?那子弹也没打在我脸上啊。”

  他摸了摸脸,轻松地开着玩笑。

  “说起昨天,公爵大人没事吧?”景佑垂眸,似乎饱含歉意,“昨天实在太忙了,不然的话应该留下来等公爵大人好转之后再走的。”

  “没事,一点小伤,”汉诺威公爵十分好说话,“都怪我出门不看日历,偏偏挑了昨天去看邵锐,把他吓得够呛不说,还差点给淮先生带来了麻烦。”

  两人闭口不谈那侍卫口出狂言的事。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景佑因为太忙所以才走的那么快完全就是一句不走心的假话。

  汉诺威公爵今天带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是生面孔,不仅是那个侍卫,其他侍卫也通通都被换掉了。

  “对,提醒我了,你是被淮裴连累的来着,”景佑恍然,转头叫淮裴,“阿裴,过来。”

  淮裴听了这称呼,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边。

  “给公爵大人道个谢,”景佑往后靠在椅背上,十指轻松交叉,玩笑道,“公爵大人给你挡灾了呢。”

  淮裴看向汉诺威公爵,恰好汉诺威公爵也在这时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不好意思,”淮裴淡淡颔首,“给你带来麻烦了。”

  两人连说辞都相似。

  汉诺威公爵正要推辞说没有没有,你当时都躲过去了,要不是我出门乱逛,那子弹就该直接打在墙里,哪来这些麻烦事。

  忽然,他余光瞥到景佑黑沉的眸,还有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不动声色的打量。

  这其实和他平时看人的视线没什么两样。但汉诺威公爵就是在这一刻察觉出了某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敌意。

  ……敌意?这也正常,景佑一向不喜欢贵族,他对贵族的态度向来冷淡。

  但汉诺威公爵总觉得哪里不对。

  汉诺威公爵反复把自己这段时间的举动拿出来反思,也没找到自己哪里漏了破绽。

  他一向做事谨慎,从未暴露过自己心底隐秘的心思,景佑不该无缘无故这么敌视他才是。

  要真是对贵族一视同仁的厌恶,他也不会对塞希尔那样纵容信任。

  应该是错觉吧……

  ——任凭汉诺威公爵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重生这样荒谬的事情,而在景佑面前露出破绽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他自己。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气运这种东西,前世那些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人,在景佑重生这一刻,气运通通跌倒了谷底。

  这是足以比肩预言和读心术的恐怖优势。

  在前世几年记忆的帮助下,景佑不需要任何蛛丝马迹和证据,就能在心底判了他的死刑。

  而被摈弃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如果他们能在犯错之前及时收手,把一切灾祸掐灭在摇篮之中,仗着贵族在帝国深厚的根基,景佑很难在只有自己的“主观意愿”的情况下随意处置他们。

  但如果有谁死不悔改,一定要沿着前世的道路去走……等待他们的就是一条死路。

  “你手怎么这么凉?”景佑的嗓音传来。

  汉诺威公爵回过神,其实他就算走神也只是刹那间的事,视线很快重新聚焦。

  景佑握着淮裴的手,仰头看着淮裴,从下颌到脖颈形成一道极其优美的弧度。

  他衬衣领口的扣子扣的严严实实,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敞开了一点,光从那细微的缝隙之间漏下去,形成一道让人浮想联翩的剪影。

  汉诺威公爵的视线隐秘地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景佑手比淮裴要小,比起男人修长的手指和微微突出的骨节,他的手宛如玉雕的艺术品,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润柔软,玉质细腻。

  原本应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只是两人双手交握在一起的画面,实在是……让人看的不太愉快。

  汉诺威公爵眼中笑意不变,只是眼底沉淀出一些深邃的紫色。

  景佑哪怕不回头,都能察觉出手背上那道黏腻的视线,他笑容不减,“是不是天气太凉了。”

  ……竟然忘记带手套了。景佑内心漠然地想。

  “是你的手冷。”淮裴反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把景佑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里。

  令人作呕的视线消失了。景佑挑了挑眉。

  “咳咳,”汉诺威公爵一手抵唇,无奈地看着他们,“殿下,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最重要的是,我还在这呢,别就这么把我当空气了啊。”

  景佑收回手,让淮裴回自己座位坐下,面不改色地微笑:“不好意思。”

  汉诺威公爵刚要开口,景佑继续补完后半句话:“刚才确实把你忘了。”

  “…………”汉诺威公爵,“哈……哈哈,没事没事,理解理解,恩爱嘛,殿下和淮先生感情这么好,真是帝国的好事呢。”

  景佑眼眸弯起:“公爵大人这么说的话,等到我们婚礼一定请你来喝喜酒。”

  汉诺威公爵:“…………”

  景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汉诺威公爵心理素质确实过硬,很快一抹脸苦笑起来:“殿下,臣今年都三十四了,还没结婚呢,您就别跟我秀恩爱了吧。”

  景佑点头:“那是我不对。”

  汉诺威公爵已经知道他喜欢半句话半句话地说,听了这话也不敢开心太早,警惕地看着他。

  果然,景佑很快又补上:“不过话说起来,公爵大人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没结婚,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吗?公爵大人喜欢什么样的omega?帝都omega挺多的,你要是看上哪个,我就效仿古时候的皇帝给公爵大人赐个婚,怎么样?”

  汉诺威公爵眼神变深,“这个嘛,殿下以后会知道的。”

  “看来公爵大人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景佑恍然,“不知道是哪家的,omega吗?男生还是女生啊?”

  “omega,男生,”汉诺威公爵意味深长,“长得十分貌美,我钦慕已久。”

  景佑十分关切:“喜欢很久了?那公爵大人怎么还不去追求?”

  汉诺威公爵微笑不语。

  “不会是年龄相差太大了,公爵大人不好意思吧?”景佑揶揄,“应该是我猜错了,年纪真差太大那不就是老牛吃嫩草了吗,这多缺德啊,公爵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原本还笑意晏晏的汉诺威公爵:“……”

  “那应该也不是因为对方有对象了吧?”景佑继续猜测,“插足别人感情就更缺德了,我认识公爵大人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您的人品吗?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汉诺威公爵:“…………”

  “那就是……身份相差太大,您害怕对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您?”景佑皱眉,又很快舒展眉头,推心置腹地安慰他,“您要相信,身份不是阻碍两个人问题,您看,我还是做太子的呢,要是细究这个,全国都没人配得上我,这不,最后不得不找了个外国的,所以说,千万别因为这个错失了真爱!”

  老牛吃嫩草、想要插足别人感情、身份太低配不上太子的汉诺威公爵,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他怀疑地看着景佑,猜测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故意挖苦自己,但一想又觉得没理由啊。

  景佑怎么会知道呢?

  很快就没时间给他们继续聊天了。

  帝国军校的比赛会持续一个月,前十天都是机甲比赛,这会儿,机甲比赛的场地已经布置好,双方选手已经在出口等待登台了。

  景佑翻看了一下出场名单,发现埃里克斯排在第十六位,也就是说还要打七场才轮得到他。

  帝国军校注重单兵实力的同时也注重团队协作,但报名团队协作的人其实远远高于机甲比赛。

  原因无他,贵。

  机甲从问世以来就是只被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的顶级奢侈品,向来有穷玩车富玩表的说法,但是,在机甲问世之后,手表已经不再是最能显摆个人财力的物品了,全国都数得上号的机甲才是。

  这玩意儿烧钱烧到一般的贵族家里都供养不起,非得伯爵往上才可能私人拥有一台。

  设计、制作、保养、维修……每一项都是在烧钱,不,比直接烧钱还要快。

  作为顶级学府,帝国军校自然有自己的库存,学生也可以从学校申请一台机甲进行联系,但毕竟僧多粥少,平均下来每人才能练习多久,怎么可能跟从小玩机甲长大的贵族少爷们比。

  因此,哪怕比赛奖励丰厚,也极其容易在帝都的大人物面前露面,但很多人还是不敢报名。

  ——废话,比的好当然露脸,比不好这就是公开处刑,还是当着无数帝国高层的面公开处刑。

  丢人丢到这份上,将来毕业哪个军团还愿意要你?

  帝国军校毕业已经是前途无量了,谁也不愿意拿自己前途来赌博。

  所以,帝国军校在校生一万多,最后算下来报名的还不到两百,几轮比赛下来也要不了几天。

  景佑专心致志地看着比赛,淮裴警惕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终于,前七组机甲分出了胜负,第八组上场了。

  埃里克斯的机甲足有二十米高,仿人形,肩膀厚重,双腿粗壮,一看就是偏力量型的机甲。

  景佑换了个坐姿,无声地注视着场内。

  AI检测到双方就位,冰冷的电子音重复着比赛规则:

  “机甲赛第八场,参赛双方:郑宇南,埃里克斯·冯·坎贝尔。”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双方点到即止,不得使用危险等级评级超过C的重武器,不得使用生物武器,不得使用有毒扩散型武器……”

  足足两分钟后,电子音才停下来。

  场上的气氛霎时紧绷,两台由各色合金铸成的凶器隔空对望,彼此都稍微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下压,做好了进攻准备。

  “——开始。”

  随着AI一声令下,两台机甲隔着几百米开始加速,短短几秒就跨越百米碰撞在一起,钢铁外壳彼此挤压,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场面已经上演了七次,除了学院里的学生仍旧看的热血沸腾,站起身不断呐喊助威,主席台上,早已看惯了这种场面的众人神色都很平静。

  汉诺威公爵甚至偏头和景佑说了一句:“这个16号就是殿下刚刚提起的那人吗?”

  “嗯,”景佑随口道,“塞希尔的朋友。”

  汉诺威公爵挑眉:“原来是这样。”

  他望着场地中拳拳到肉,相互搏击的机甲,勾起唇,“打的不错嘛。”

  确实不错,埃里克斯智慧没看出多少,打架斗殴这方面是真的在行,天生就有战斗方面的特殊天赋。

  景佑看着看着,不易察觉地皱起眉。

  淮裴的椅子不知不觉离景佑越来越近,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他:“16号机甲是不是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景佑转眸。

  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太出来,蒙了层膜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联邦打仗主流就是机甲战争,淮裴没摸到指挥位之前,也操纵了好几年的机甲,后来又在指挥位上待了几年,可以说是少有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同样丰富的机甲师。

  更难得的是他精神力非常强,很多时候,理智判断不出来的东西,直觉却能直接告诉他答案。

  这会儿,只是看着机甲操作间前后的细微不同,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淮裴长眉皱起,“机甲有点太笨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迟缓,每个动作的衔接延迟了大概0.1秒,看上去就像……不太受控制?”

  景佑脸色微变。

  没等他从这0.1秒的延迟中分析出什么东西,比赛场地四周的观赛台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大喊。

  景佑回过头,只见比赛场地内的两台机甲不知何时停下了比斗,或者说是其中一台单方面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的对手抓住机会就扑了上去。

  16号机甲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着挨了好几拳。

  忽然,他“眼睛”亮了起来,一把甩脱了身上的“累赘”,猛地一跺地——

  机甲脚底喷出白色浓烟,那是推进器在全力运转,整台机甲短短几秒升空,转身看向主席台,那对机械双眼闪着猩红的光,一行行代码飞快闪过。

  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凝固了,整个比赛场地上万人没有一点声音,但那其实只是错觉——

  下一秒,刺耳的尖叫穿透耳膜,无数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脸庞扭曲,眼里写满了惊恐。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机甲足有三米宽的机械手掌紧握成拳,朝着坐在正中间的皇太子砸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的雷,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