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这话相当于放出最后通牒了, 但左珩静坐了一伙儿之后,还是选择了垂死挣扎: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左珩的眼珠机械地滚动了一下, 双手死死扣着桌子边缘, 骨节狰狞凸起,语气里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神经质:

  “你是太子,要伪造这样一份亲子鉴定应该很容易吧?”

  “那你要怎么相信呢?”景佑疑惑得礼貌而克制, “我把人抓过来, 让你面对面对比,看你们长得像不像?”

  “或者再割个腕, 给你们放碗血,来个滴血验亲?”他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不建议你用这个方法,缺乏科学依据,还不如看这份报告来的靠谱。”

  左珩冷冷地看着他。

  景佑叹了口气,“你还没意识到吗?你究竟是不是前朝的血脉根本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亡国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觉得……”

  “你问我什么最重要?”景佑微微倾身, 盯着他的眼睛, 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随即他放松下来, 耸了耸肩,眉眼一弯, “我的话, 我觉得——那颗从杀□□口里射出来,取你命的子弹, 就是最重要的。”

  “他们已经放弃了你, 把你抛弃在了帝国。左珩, 认清事实吧, 你已经成了一颗弃子, 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即使有人来了,也是来取你命的。”

  “啊哈……”左珩大脑炸开一样疼痛,大口喘着气,就好像那颗子弹真的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从几百米外的天天台上飞来,洞穿了他的头盖骨。

  慕燃的惨叫还回荡在审讯室内,一声声刺入耳膜,左珩手指痉挛,险些也跟着惨叫起来。

  他抱着头,从牙关里往外挤字,催眠一样喃喃自语:

  “假的……报告可以伪造,刺杀……当然也可以,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是你用来骗我的……”

  “那你就继续自我欺骗好了。”景佑摊手。

  左珩自说自话停下了,他维持着抱头的动作,彻底凝聚成了一座雕塑。

  审讯室内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左珩身上。

  左珩的神智仿佛被什么东西抽了出去,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地盯着虚空中漂浮的灰尘,瞳孔黯淡透不出一丝光亮。

  景佑平静地看着他。

  审讯室内没有挂钟表,但所有人都在这虚无般的寂静中幻听到了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的声音,又像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砸碎在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几个审讯官摈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左珩神思不属地望着虚空,瞳孔散漫毫无焦距,轻声呓语:

  “……我不知道。”

  轰的一声,虚空中汇聚成湖的水滴掀起滔天巨浪,压紧到近乎实体的洪流灌入所有人的脑海中,署长当场变了脸色。

  左珩脸白的看不见血色,“你压错宝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白费力气。”

  景佑:“你说你知道的。”

  他并不信左珩的话。

  Nidhogg出动了两个杀手来清洗左珩,其中一个甚至带着机甲这种珍贵物品,他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毫无价值。

  要么是他还在负隅顽抗,要么就是左珩自己都不知道Nidhogg想要抹去的信息是什么。

  “我知道的……”左珩疲惫地阖了阖眼。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母亲,或许说我本来就没有母亲,”左珩视线落在检验报告上,眼神说不出是悲凉还是讽刺,“如果我的父母真是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我必然不是正常人类孕育行为下的成果……”

  人工授精?人造子宫?都有可能,联邦早就有这样的技术。

  景佑不置可否,只针对他话语中透出的信息提问:“你见过你‘父亲’?”

  “是,但是现在看来,他也不会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大概是……他背后的人用来控制我的傀儡吧。”

  话到嘴边,左珩发现自己压根没办法把“父亲”两个字说出口,用了“他”来代替。

  不过,或许人家根本也不想做他的父亲也说不定。

  左珩目露嘲讽:“我很少能见到他,因为我的身份只是他的养子,他平时有别的工作要忙,基本不会联系我。”

  现在想来,扮演他的父亲,才是那个男人的工作吧?

  左珩自嘲地笑了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但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这件事,我很长时间不敢和别人交流接触,生怕别人看出我的不同。”

  “他还会告诉我很多你的事情,你学了些什么,考试考了多少分,和什么样的alpha交往,每天去了哪些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然后让我照着这个模式去学。”

  景佑微微蹙起眉。

  他出生起就活在别人的视线之下,有等着他犯错的,有等着他自己扛不住退缩的,还有不怀好意,想从他身上捞取好处的。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我无时无刻地不在盯着你。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始终有一双眼睛躲在阴暗处,像个偏执狂一样偷窥着他。

  然后,再按着这个标准,去打造出一个劣质的赝品。

  这感觉让他相当不舒服。

  左珩继续说:“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至今都记得……”

  “那是你十岁生日,也是你第一次以皇太子的身份出现民众面前,宴会办的很隆重,整个帝国都在为你庆祝。”

  “那时你站在高台之上,穿着华丽的衣服,漂亮得就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所有人都在仰望着你,呼唤着你的名字。”

  “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财阀为你送上价值连城的礼物,边疆的士兵向你敬礼,表达崇高的敬意。”

  “还有你的未婚夫,他就站在你的旁边,像是守护王子的骑士……”

  “而我当时……”

  左珩停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一年到头不能买一件新衣服,住着贫民区,每天只能吃最常见的能量剂,忍受着能量剂狗粮一样的味道,因为要把时间留出来学习。”

  “我的祖先亡国了,我没有任何资源,但我必须要追赶上你的进度。”

  “在你享受着最顶级的教学资源,接受者最好的老师教导时,我只能捡别人不要的书来看,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拼了命追赶你。”

  左珩惨笑:“你想象不到我当时看到这个视频时的想法。”

  左珩的想法?

  得知自己才是真正的皇嗣,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穿在身上,得到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人,过着本属于自己的生活……

  虽然都是假的,只是乌托邦一样一戳就破的美梦,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左珩看着他,“我当时很绝望,我觉得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追赶得上你,但我又不甘心……”

  “凭什么呢,凭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有那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我连跟人做朋友都不敢,凭什么你从小就在众星捧月里长大,我就只能在泥里打滚……”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难堪,走到这个地步,把这些说出来有什么用?

  景佑不会放过他的。

  但他走到这个地步,也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说,现在不说的话,就只能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去了。

  左珩按了按小腹,“后来我做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做的事,当然就是指他勾引帝国贵族,借机套取情报,试图游说他们叛国。

  不过左珩自己心里也清楚。

  这些事情说起来严重,但是对于景佑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而已,压根不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能接触到的上流社会的人毕竟有限。

  而那些能被他轻易引诱上当的,大多不会是各个家族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只会是一些游离在家族边缘的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是名声差,但他们又不是没脑子,叛国这种事不是说着玩的。

  纨绔子弟的无法无天是向下的,面对比他们更强的人,他们的胆子和老鼠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不会轻易站到他这边,就算真有那种脑子不清醒的站了,也没多大作用,他们的父亲不会跟着他们一起犯蠢。

  左珩抬起眼,“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左珩神色几度变幻,时而痛苦,时而狰狞,眼底情绪不断翻滚,咬着唇很久没说话。

  ……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蠢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人家一句“暴露身份会很危险,要严格保密”,心甘情愿做了十几年的孤儿,一直对外宣称那是养父母。

  为了“复国”,从小接受严格到变态的教育,因为“做太子要十全十美,景佑能做到的你也要做到”。

  牺牲自己的身体,和不同的alpha交往上床,只是为了能给“父亲”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还有……

  左珩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凸起了。

  还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我要拿掉这个孩子,你可以判我死刑,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流掉他,”左珩道,“还有,如果你将来见到我的‘父亲’,不管是亲生的还是那个养育我长大的——”

  他话音里透出一股狠意,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完全是野兽生啖血肉的残忍:

  “你都要杀了他们,凌迟活剐,挫骨扬灰。”

  左珩眼里终于展露出赤裸裸的恨意。

  “把我当工具,欺骗我,玩弄我,背叛我……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他已经不在乎被不被骗了。

  他落到这个地步,别人也别想安然无恙地把自己摘出去。

  景佑他是报复不了了,但是其他的……必须要陪他下地狱才行。

  “当然。”景佑答应的很痛快。

  不仅是幕后那些人,等到左珩交代干净,作为直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下场不会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

  左珩显然也清楚,他沉沉地笑了,说不出的快意,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幽幽地看着景佑:

  “景佑,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吧?”

  景佑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

  他乌黑的眉眼垂落下去,左珩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是左珩是笑话。

  而是左珩,慕燃,他,还有无数他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名字的人,都是笑话。

  左珩被人利用,前去勾引慕燃,慕燃又被他所利用,借着他的傲慢和愚蠢一步步爬了上去,毁灭了这个国家。

  只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三个谁也没比谁聪明到哪去。

  左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问题,很快转回正题:

  “我没骗你,我知道的真的有限,他们一直在防备我,从来不会告诉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还解释说这是担心我年纪太小,行事不够稳重,怕我在无意间泄露出去,只不过……”

  他冷笑: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从来温顺听话的小绵羊,也是会拿犄角顶人的。”

  “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谈话里提到他们有一个秘密基地——”

  左珩顿了顿,苍白的指尖扣紧桌子:

  “——叫伊甸园。”

  .

  大门再次打开,已经失血到休克的慕燃被带了出去,关押在另一边的牢房内。

  左珩出审讯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没动的景佑,最终什么都没说,垂下眼睫,跟着士兵离开了。

  景佑站起身,偏头问:“淮裴呢?”

  一直跟在他身边没出声的联络官立刻回答:“淮先生目前在第三军团。”

  淮裴身上的芯片还没取下来,芯片自带定位功能,联络官随时都能定位他。

  “让他过来。”

  “是。”

  景佑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审讯室,转过头,目光落在慕燃留下的血泊上。

  脑海里莫名想起左珩刚刚说的话:“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鬼扯。”景佑嗤笑一声。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能背叛他,那些冲着他身份来的人还能有什么真心?

  他摇摇头,把杂念驱赶出脑海,转身出了审讯室。

  有时间想这个,不如想想要怎么跟淮裴说这件事……

  不过,景佑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刚自嘲完自己被金钱和权利玷污的桃花运,就有一朵曾经的烂桃花,找上了淮裴。

  “淮先生。”

  淮裴一出基地大门,就听到一个清润好听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

  淮裴顺着声音看过去。

  第三军团军事基地和新兵训练基地分开,训练基地只做新兵训练用,不像正式基地一样需要严格保密。

  而且,由于这里士兵众多,晚上就睡在训练基地旁的宿舍里,四周生活设施建设相当完备。

  基地对门是一家咖啡店,装修的非常有情调——脑子没坏都想不出来的那种情调。

  整间店铺完全是水泥毛胚风和战争风混搭在一起后融合出的一间危房,灰暗的色调和诡异的弹药碎片装饰让人怀疑老板一开始想开的根本不是什么咖啡店,而是主题鬼屋。

  淮裴从这家店门口路过了多少次,就有多少次担心屋子前那块摇摇欲坠的、仿战争中被榴弹砸中的招牌会掉下来砸到他。

  此时,这家咖啡店门口站着一个青年,身材修长挺拔,隔着一条街也能看出那如画的眉眼眉眼,气质温和煦雅,白衬衫搭配长裤,介于打扮半休闲半正式之间。

  淮裴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他。

  他认识这人?

  青年弯起眼,桃花眼眼尾水润,向上勾起,清凌凌活似藏着钩子。

  “您好,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他笑得人畜无害,“我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或许您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埃里克斯·冯·坎贝尔,小时候曾经在殿下身边陪伴过他几年。”

  如果淮裴熟读帝国历史的话,他一听这个名字就会反应过来。

  冯和坎贝尔都是帝国内赫赫有名的贵族姓氏。

  这个青年能把这两个姓氏嵌入自己的名字,说明了他本身具有这两个家族的嫡系血脉,他的父母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政治联姻,无形中说明了他身份的高贵。

  不过……这两个姓氏有名确实有名,说出去能吓死一大票的人,但它毕竟还没有有名到能写入帝国简史。

  简史简史,必然是概括性的,不可能随便发生点什么鸡毛蒜皮风吹草动就往里写。

  想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帝国简史,本身就要有拿得出手的功劳。

  比如景佑的名字被写入帝国简史是因为他本身是皇太子,而且战功卓著。

  但同为皇室成员,景延的名字就不在简史内,最多就是提到景帝的时候一笔带过说他还有个弟弟云云,再多的就想都不用想了。

  亲王的名字都没写进去,两个小家族的名字还想往里写?除非他们现在就揭竿起义造反,说不定能在简史里留一笔,过个几百年或许还会被人称作“星际时代的陈胜吴广”。

  只读过帝国简史的淮裴略微凝视了他几秒钟。

  埃里克斯微不可见地抬起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从小被景帝选中被送进皇宫陪太子读书,本就是带着任务而来,再加上景佑本身确实优秀,经年累月下来,他早就对景佑情根深种。

  后来景帝做出了选择,他最终败在了元帅独子的手里。

  元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不提功勋,他教导景佑,景佑叫他一声老师,这里面的亲近就不是别人能比的,他只得黯然离开帝都星。

  这些年他逐渐接手家里的产业,不再打听景佑的动向,怕听到什么恩爱缠绵的事迹让自己伤神。

  谁知道还没过两年,慕燃自己就把自己折腾完了,他刚高高兴兴地收拾好包袱准备飞往帝都,景佑“痴心不改”的传闻传遍了全国。

  埃里克斯彻底死心,切断了和帝都的往来。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他再次来到帝都,看看他等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慕燃没了,塞希尔自己退让,当初最强的两个对手纷纷折戟,这不就是他的机会吗?

  至于淮裴……他的想法其实和慕燃差不多,一个战俘,玩玩就算了,怎么配当太子妃?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他的!

  埃里克斯不屑于用身份去欺压情敌,但他也不介意让面前这个出身微寒的平民清醒一下,最好是让他意识到自己和景佑之间的差距,识趣一点主动退出。

  他已经含蓄地表露出自己的来意,只需要等着淮裴做出反应——无论是敌意还是讨好。

  “埃里克斯……”几秒的沉默之后,淮裴不太确定地说,“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殿下跟你提起过我?”埃里克斯眼底微微一亮,隐晦地露出几分自得。

  淮裴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这好像是……我在联邦的时候,食堂里每天卖炸鸡的大叔的名字?”

  埃里克斯一顿:“卖炸鸡的大叔?”

  他怀疑这个人在羞辱他。

  “不对。”淮裴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埃里克斯心底哼了一声,还算他识相,知道他不能得罪……

  “那个大叔叫埃德劳,埃里克斯是……哦,那个谁的侄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不知道字是不是一样,反正读音挺像的,”淮裴看了看他,“不过他是个植物人,昏迷很久了,应该也不是你。”

  昏迷了很久的植物人!埃里克斯不易察觉地咬牙:“先生,你是在羞辱我吗?”

  “当然不是,”淮裴道,“我只是想说我不认识你,你叫我做什么?”

  埃里克斯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差点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都给搞忘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目光刀子一样从对方霜雪一样的长发和绮丽不似人间生灵的眉眼间一寸寸刮过,最后不得不挫败地承认——

  单轮长相,这个人确实挑不出任何毛病。

  看起来也不想是故意在耍他。

  难道是无意的?

  要真是无意的……长成这样,说话却这么二愣子,可真是拿智商换长相了。

  埃里克斯不知道的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淮裴其实一直都是这么个模样,偶像包袱比闻名星际的天王巨星都还重。

  就算是故意使坏,别人也看不出破绽来。

  是的,他就是故意的。

  埃里克斯开口就把自己的身份介绍的很清楚——

  他是景佑的“童年玩伴”。

  拜塞希尔所赐,淮裴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些玩伴都是什么性质了。

  一听对方来者不善,他立刻就开启了最高等级的防御系统。

  另一边,埃里克斯劝说自己不要和一个乡野村夫计较,平白丢了风度,好不容易才压下这口气。

  他恢复原本从容的表情,微笑着说: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我这次来帝都带了一些药材,这也是家里长辈挂念陛下,让我特意带上的,这次冒昧来访,就是想拜访一下殿下。”

  他这句话把自己的来意和示威的意图说得清清楚楚——

  他是来送药的,事关陛下身体,淮裴要是敢拦,就是居心不良。

  而且这还是家里长辈让送的,也就是说他这次来,是带着家族的使命来的,背后站着两个家族,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但是不巧就不巧在送药这件事上。

  这事儿他已经来晚了。

  有一位英勇的前辈已经替他趟过了雷区,且十分精准地,一脚踩爆了整个雷区。

  淮裴同情地看着他:“你知道上一个给陛下送药的现在在哪吗?”

  埃里克斯太久没来帝都,再加上诺兰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件事。

  淮裴道:“实名制下毒,已经被景佑送去挖煤了。”

  他说得吓人,埃里克斯的注意力却瞬间被另一件事情给吸引了。

  他眼神一沉:“你怎么敢直呼殿下的名字?”

  “他让我这样叫的。”淮裴坦然道。

  这倒是一句实话。

  两人朝夕相处,总不能整天“你你你”,“喂喂喂”的。

  淮裴一开始是跟着别人叫“殿下”的,但是经过某些事情之后,淮裴熊心豹子胆暴涨,渐渐地不再满足于和别人共用一个称呼。

  他有心叫的亲热一点,比如普通恋人之间那些小情趣称呼。

  像什么亲爱的,宝贝之类的,他就很感兴趣。

  奈何他一句宝贝还没出口,就被景佑用眼神威胁了。

  淮裴毫不怀疑,他要是敢把这两个字叫出口,景佑一定会把他从床上踢下去。

  “叫我名字就行了,”最后景佑还是妥协地给出了一个方案,“不要叫那些,听着就很奇怪。”

  第一次谈恋爱就被剥夺了跟老婆腻歪机会的淮裴先生十分失落,想再磨一磨。

  当天晚上,月亮躲起来之后,他把景佑抱坐在自己身上,故意慢吞吞地动作,想听景佑叫一声好听的——老公是不奢求了,只要不是冷冰冰的淮裴就行。

  但景佑向来是不接受任何威胁的。

  试图耍赖的淮裴最后被景佑揪着耳朵拧了一圈,只得不情不愿地,顶着两个通红的耳朵痛苦地答应了。

  事后还成功喜提一张典藏体验卡——被omega踹下床,抱着狗滚到书房一夜游。

  之悲惨,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埃里克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沉默了下来,只觉得短短几秒之间,面前这个alpha眼里就闪过了无数种情绪——

  痛苦、委屈、不甘心、甜蜜……

  等等,甜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小子在想些什么呢?

  我还在这呢!

  埃里克斯愤怒地咳嗽了一声。

  淮裴回过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聊了半天了,都耽误他回家的时间了。

  虽然回去也不能叫宝贝,但叫景佑也不错啊,别人都不能叫,只有他能叫!

  埃里克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骄傲了起来。

  不过他现在已经认定了面前这个人是故意挑衅他,直接把他这个表情归类在了炫耀里,一时间气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埃里克斯在背后握紧拳头,再次深呼吸。

  不气不气,我是优雅高傲的贵族,不跟这些凡人生气。

  他成功再次说服了自己,勉强扯出一个核善的笑容,彬彬有礼道:“确实有事想和您说,不过……”

  埃里克斯露出一个困惑而不失礼貌的表情,“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吧,淮先生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抱歉,没有指责您态度不好的意思。”

  他尴尬地笑了笑,心底的小人却在瞬间长出恶魔犄角,手握钢叉叫嚣——

  承认吧,你就是在嫉妒我,嫉妒我能和殿下一起长大,才故意用话来挤兑我,故意说话不客气。

  你就是想赶走我!

  小心眼的alpha,小气又善妒,根本就配不上太子殿下!

  “没有。”

  男人,否认掩盖不了你问丑陋的心灵,你就是在……

  “没有误会,”淮裴重复了一遍,语气波澜不惊,“就是不喜欢你。”

  埃里克斯瞳孔地震。

  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录音呢?录像呢?

  他必须把这丑陋的一幕照下来寄给太子殿下,让他看清这个卑鄙小A的真面目!

  埃里克斯悄悄打开终端,开始录音录像。

  他表面微笑,实则恨不得把话筒怼在淮裴嘴边——来,大胆开麦。

  埃里克斯垂下眼,眼睫遮住瞳孔,十足温驯无害的模样:

  “是我做了什么事让您误会了吗?真是抱歉,可能我们从前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每天都见面,一起生活上学,彼此之间比较熟悉,语气就随意了一些,如果让您感到不快了,我可以道歉。”

  他话说完,一抬眼,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终端,屏幕上显示着录音界面。

  埃里克斯:“?”

  他飞快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是他的终端,那就是……淮裴的?

  难道是……他也想学自己录音,好抓自己的把柄去向殿下告状?

  好一个卑鄙小A!他果然没冤枉他!

  不过你还是失算了吧,埃里克斯得意地想,我们贵族跟你可不一样,我们说话从来滴水不漏,有什么不满都是拐着弯骂你,让你连听都听不懂。

  而且,录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连藏都藏不好,这脑子也是……

  淮裴:“说完了吗?”

  埃里克斯蒙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说完了。”

  淮裴结束录音,然后低头点开一个页面。

  埃里克斯:“?”

  要干嘛,这就耐不住要去告状了吗,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埃里克斯眼睁睁看着淮裴点了两下页面,然后倒转终端,把屏幕朝向他。

  怕他看不清,还贴心地开了投影。

  只见半透明的投影上,赫然是一个不知名的论坛,上面显示精准搜索出来的内容——

  姐妹们,你们一直找的经典绿茶语录合集来啦,快快收藏起来,精准鉴别绿茶吧!

  绿茶经典话术1:装可怜。

  具体示范:哥哥,是我做了什么事让姐姐误会了吗?

  绿茶经典话术2:故意内涵对方小心眼,并且显摆自己和男朋友很熟悉。

  具体示范:对不起啊哥哥,我平时都是这么和你说话的,没想到姐姐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绿茶经典话术3:挑拨离间,再次激化矛盾,顺便展示自己的善解人意和委曲求全,衬托出你的蛮不讲理和小心眼。

  具体示范:哥哥,如果姐姐真的生气了,我可以去和她道歉,你们不要为我吵架,不值得的。

  ……

  姐妹们快快学起来吧,要记住,遇到绿茶就要重拳出击!!

  下面一朵小雏菊转啊转,最后转出一句话——

  搜索结束,搜索结果和导入内容相似度70%

  ——淮裴导入的搜索内容正是他说的那段话!

  埃里克斯表情险些裂开,气得心率都不齐了,猛地抬起头看向淮裴。

  然而他对面的青年并没有看他,雪白的长睫盖着浅金色的瞳孔,疏离淡漠好似无欲无求的佛子。

  任谁来了都看不出他正在阴阳怪气别人。

  “我其实只是好意,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没有礼貌了,”埃里克斯咬牙切齿,“淮裴先生?”

  “你跟小三讲礼貌?”淮裴长睫一抬,纳罕地看着他。

  埃里克斯额角爆出一根青筋:

  “……看来你真的是误会了什么,别说你还没能和殿下正式结婚,就算结了,殿下身份尊贵,为了延续皇室血脉,将来必定会再纳几位侧君。”

  他已经不想在用“您”来尊称淮裴了。

  话说到最后,他微微挑起下巴,轻蔑地看了淮裴一眼:

  “作为太子妃,不仅家世人品才能要好,更重要的是心胸开阔,要端庄,大方!而不是每天只知道拈酸吃醋,不让殿下靠近别的alpha!淮裴先生,你这样,是想被人骂狐狸精吗?”

  淮裴思考了两秒,郑重地看着他:“你要知道一件事——”

  埃里克斯整了整袖口,严阵以待:“愿闻其详。”

  淮裴凝重地说:“朋友,大清已经亡了。”

  侧君,侧你爹的君。

  现在是3376年,不是1876年,你在这跟谁三妻四妾呢?

  再说了。

  淮裴甩了甩身后那根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大尾巴——

  经过景帝几次三番的死亡凝视之后,他已经对狐狸精这个身份适应得十分良好了,这会儿半点没有心里负担地应了下来:

  “而且,景佑就喜欢我这样。”

  埃里克斯还没从那个世纪冷笑话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淮裴接连轰了一发……不,一箱阿姆斯特朗螺旋飞弹怼脸轰成了渣渣——

  “我其实和他说过了,只要他最爱的是我,我其实不在意这些的,但是他很生气,他说——”

  淮裴目光正直而坚毅:

  “他只要我一个!”

  其实景佑的原话是:养你一个就够废精力的了,再养一个还得了,算了吧。

  淮裴在事实的基础上小小地扭了一下,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但埃里克斯就不太能接受了,他怀疑地看着淮裴:

  “这是你杜撰的吧?殿下那么正直严肃的一个人,平时除了处理公务,从来不会浪费半个眼神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肉麻的甜言蜜语?!

  一定是这个诡计多端的alpha瞎编的!

  “他确实很忙。”淮裴颔首,认同了他的话。

  不等埃里克斯高兴,他话音一转,“但是,哪怕这么忙,他还是坚持每天坐半小时的车从议政厅赶回来。”

  “你知道的,陛下身体不好,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有的时候公务比较多,等到他忙完所有的事情,天已经黑了,但他还是风雨无阻、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

  淮裴直视前方,眼神里感动和心疼交织:

  “而他每天这么辛苦,只是为了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埃里克斯:“………”

  “还有我们的婚礼也是,我都说了,他这么累,就不要亲自操持了,这些事我可以做的,但他就是不同意,连婚礼上摆什么花用什么餐巾都要亲自挑选,说那是我们爱的回忆,爱的结晶!”

  埃里克斯:“………………”

  他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我是来听你说这个的吗?

  埃里克斯正要骂人,淮裴的终端响了起来。

  有人给他打电话。

  “等等。”淮裴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眼睛亮了起来。

  然后,他在埃里克斯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两指捏着屏幕放大,故意把景佑两个字怼在他眼皮子底下,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摇头感叹:

  “我只是晚回家了一会儿,他竟然就给我打电话了。”

  随后就把谴责的眼神放在了埃里克斯身上。

  那眼神,活像在说,要不是他拦着,他这会儿已经到家了。

  埃里克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给他道个歉。

  不等他纠结出一个结果,淮裴单方面决定还是算了。

  毕竟,他和一个连对象都没有的alpha说什么呢?

  他不会懂得。

  这种有人在家里等着你,时时刻刻盼着你回家的感觉……

  而他懂。

  拥有了世界的人,向来是不吝啬于向别人分享自己的幸福的。

  淮裴感觉自己快要被爱感化了,不由感叹:

  “他真的好爱我。”

  埃里克斯:“……………………”

  他刚刚在想什么?

  道歉?

  道歉个屁,打死他算了。

  作者有话说:

  早安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