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署监狱建立在地下, 只有一部电梯连通着地面,上下高度接近两百米。
最深层的监狱只关押着屈指可数的几位犯人。
联邦有一家号称全人类最豪华的餐厅, 叫做Queen's Secret Garden, 译为女王的秘密花园。
这家餐厅宣称他们只接待全世界身份最尊贵的淑女。
除了家世,还要求顾客本人在高端的艺术领域取得非凡的成就。
安全署最底层监狱的准入标准比女王的秘密花园还要高。
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大多有着几位辉煌的过去和成就。
他们之中,有人曾经是富可敌国的财阀, 有跺一跺脚就能影响一片星域政治走向的高官, 还有人来自传承数百年,根深蒂固的贵族。
为了把他们安稳关押在这里, 整座监狱固若金汤,几乎被打造成了一座军事堡垒。
曾经有人戏称, 要是帝都告破,比起第三军团的军事基地,安全署底层监狱或许会更加安全。
相应的,进了这里,也就基本等于被判了死刑。
——不是被关押的那个人的死刑, 是整个家族的死刑。
雷诺公爵和左珩就被关押在这里。
“他是白痴吗?”
电梯载着人飞速下降, 最后显示出停放的楼层, -60,最底层。电梯门打开, 里面的一行人雷厉风行地走出, 带起的风刮过通道两侧紧闭的铁门。
景佑强压着怒火的嗓音回荡在通往安全署监狱的通道内,“为什么不带侍卫往战区跑?”
安全署署长紧跟在他身边, 被骂的一脸彩色。
他是真的有苦难言。
帝国这位景延亲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王, 出了名的不靠谱。
当初皇后因为生产去世, 有不少大臣看景帝只有一个omega儿子, 提议将他立为继承人。
这话传到景延的耳朵里面之后, 他当天晚上就翻墙出了王宫,把这些提议的大臣套着麻袋打了一顿。
完了还嚣张地放话,说谁要是再敢提议把这种起的比鸡早睡、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的职位留给他,他就把那人打得妈都不认识。
众人敢怒不敢言。
他放完狠话,拍拍屁股就远走高飞了。
一走这么多年,再也没回来过。
最开始那几年,众人还在暗中关注着他,陆陆续续听到了他不少消息,就是没一件是靠谱的。
不是他打了人,就是他泡了哪家的omega。
久而久之,众人也都不再关心他的去向。
现在突然出事,太子问责下来,他们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景延不喜欢别人跟着他,派几个人去保护他都还被他写信嘲讽。
他是亲王,署长没有接到命令,压根不敢勉强他。
署长苦哈哈地想,他们哪里知道亲王殿下是怎么想的?
万一他就是单纯过去看热闹的呢?
景延又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但现在说这些又没用。
现在最要紧的是,景延被人抓走了。
作为全国地位最高的几个人,景延落到了一伙恐怖分子的手里,到目前为止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就仅次于第三军团军火库突然爆炸,把整个帝都炸上了天。
景佑实在想不通。
景延是长了怎样一颗猪脑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跑到一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去,身边还一个侍卫都不带!
虽说景延不愿意参与帝国的政治纷争,但他毕竟姓景,全世界有无数的人盯着他。
普通富商家的孩子尚且面临着被绑票勒索的危险,从小教育孩子危机意识,更何况是皇室。
无论是想要讨好他的,还是想要通过暴力手段从他这里获取利益的数不胜数。
往日里,景佑作为小辈不好管他,只能由景帝出面,强行给他安排了一队实力强悍的侍卫,随时随地保护着他。
每过一段时间,侍卫都会把他的行踪发送到帝都来。
景延毕竟不是犯人,景佑不可能让人24小时随时监视着他,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了,不至于要人整天围着他团团转,竟然被他找到机会钻了空子。
这次他被绑架的消息传到景佑这里之后,他第一时间传讯了跟随在景延身边的侍卫,结果是音讯全无。
安全署的人找上门才知道,那几个侍卫被人五花大绑在景延的住处,捆绑他们的人正是景延。
就在几天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批迷药,竟然放倒了这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悄悄溜了出去。
根据几个侍卫所说,景延原本打算出去几天就回来。
谁知,就这短短几天,他就出了事。
而且,他出事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第七军团监控到了一架不明飞行器离开的踪影,恐怕要等到恐怖组织把威胁信拍到帝国脸上来,他们才能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整个帝国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景佑并不担心景延的安危。
对于Nidhogg来说,景延是珍贵的人质,除非景佑明确表示放弃他,否则,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景佑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经勉强恢复了冷静,“雷诺公爵呢?提出来了吗?”
安全署署长连忙道:“人已经在审讯室了,就等着您过去。”
景佑在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线索。
各种信息在资格汇聚在一起——
和雷诺公爵接头的恐怖组织叫做Nidhogg,前来暗杀左珩灭口的杀手出自Nidhogg,这次绑架景延的人也是Nidhogg。
他想起他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去查找的资料。
Nidhogg是北欧神话中盘踞于世界之树底部的一只黑龙的名字,也有人认为这是一条巨蛇。
它与无数条毒蛇一同不断啃食着世界树的树根,直到世界树彻底枯萎。
北欧神话说,等到它们将世界之树的根咬穿时,“诸神的黄昏”也就会到来——
它会扬起遮天蔽日的龙翼,满载死尸翱翔于战场之上,最后被死尸的重量压落,重新坠入了深渊之中。
在母星时期的某些语言中,Nidhogg也含有“破坏者”的意思。
Nidhogg的人绑架景延,只会出于一种目的——从中获取利益。
要么是想拿他来交换景佑手中扣押的人——
左珩,或者Nidhogg专门放在帝国,负责和雷诺公爵交易的辜德。
两人都被关押在安全署,只是左珩那天恰好发病,被送去了医院,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
520刺杀失败之后,非常爽快地供出了自己的同伙,第三军团第一时间赶去安全署。
但是,大概是刺杀辜德的人提前察觉到了风声,也或者是520逃走之后,良心发现,给了他一定的提示,第三军团严密看守了安全署大半个月,那人都没有动手,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帝国。
现在,Nidhogg突然对游离于权力之外的景延下手,很有可能是他们在试图曲线救国——用景延逼迫他交出这两人。
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就怕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Nidhogg冒着激怒帝国的风险绑架景延,一定承担了相当大的压力,也因此,他们最终提出的条件临时经过深思熟虑,很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比如……交出淮裴。
或者以景延作筹码,强迫他割让帝国领土,给这群在太空中无处落脚的过街老鼠一个苟延残喘的地方。
排除任何情感因素,单纯以理性思考。
相比起前者,景佑觉得,Nidhogg的目的更可能是后者——
Nidhogg频频对帝国后方几颗边缘星系发动攻击,已经在实际上占领了几颗星球。
只是,在第七军团入驻之后,Nidhogg节节败退,眼看就快要被赶出帝国星域。
就在这紧要关头,景延出了事。
时间节点未免过于巧合了。
076资源星的开发权很可能只是个烟雾弹。
Nidhogg绕了大半个帝国,去攻击那几颗星球,真正的目的不是逼迫第七军团让步,他们就是想要拿下那几颗贫瘠又偏远的星球。
星球不值钱,但是它们的位置太关键了。
一旦割让出去,将来联邦发动战争,Nidhogg就能和联邦形成前后夹击,帝国会瞬间沦落到腹背受敌的境地。
想到这里,景佑眼底又沉了一分。
景延最好祈祷Nidhogg开出的条件不过分,不然的话……
安全署署长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额角瞬间冒出了冷汗。
刚刚那一瞬间,景佑身上溢出的冷意哪怕是站在五步之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署长不敢再看,深深低下了头。
景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是,不管如何,在他们提出要求之前,他一定要把这些人最后的价值压榨干净。
最后谈判的时候,无论他们是要什么,人是放回去还是押下来,他都更能占据上风。
犯人已经带进了审讯室。
景佑看着眼前漆黑冰冷的审讯室大门,透过门上安装的小窗,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
正是雷诺公爵。
雷公爵被捕之后已经经历了十几轮的审讯。
一开始的时候,他抵死不承认他和那座地下城市的关系,一口咬死了他不知情,问起来就叫嚷着自己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而且,不知道他的身体经过了什么改造,就和左珩一样,连研究院最新改进出来的吐真剂也不起作用。
直到最后,审讯官拿出雷诺公爵府一家三口人的亲子鉴定关系,并用雷诺家族埋在教堂后方的列祖列宗威胁他——
只要把那些已经化成了骨头的死人挖起来,进行简单的对比,就能看出这一家人到底谁才是那个外人。
雷诺公爵终于开始慌了。
安全署的人几次审问,你来我往,彼此试探,终于从他嘴里挖掘出了一些东西,好不容易才解开了雷诺公爵一家三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现任雷诺公爵名叫奥尔赛·希尔维亚·雷诺,中间夹杂的是他母亲的姓氏。
但是,早在三十年前,他的名字叫做法尼亚·雷诺。
——这是老公爵的名字。
是的,这位年少接管了公爵府的雷诺公爵,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新公爵,而是公爵府的上一任主人。
时间回到二十年前。
上一任雷诺公爵年近六十,随着时间流逝,年轻时的放纵终于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一次体检之后,医生告诉他,他全身的器官正在逐渐衰竭。
每个狼群中都会有狼王,每当狼王老去或者受伤,就会有年轻的公狼向他发起挑战。
一旦战败,老狼王就会失去了狼王的地位,被狼群排斥,逐渐离开权力的中心。
雷诺公爵不愿接受自己即将老去的事实,更不愿意把滔天的权势拱手让给年轻且野心勃勃的儿子。
但是,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动摇。
无论他有多不甘心,他的身体仍然不可挽回的衰落了下去,一天比一天力不从心。
雷诺公爵开始害怕,死亡的阴影日渐笼罩在他头上。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他选择了叛国。
通过一起人口走私案,他和联邦搭上了关系。
雷诺公爵以给联邦提供年轻的少年少女作为交换条件,接受了联邦的基因手术改造。
此后年间,他为了隐藏这个真相,找到了一个体型和他相似的侍卫,把他囚禁起来,整容成自己的模样,对外冒充成老公爵。
在谁都看没看见的角落里,真正的老公爵早已改头换面,以一副年轻的身体,重新拿回了权力。
他在这件事情里尝到了甜头,自此更加沉迷于永生,就像对毒品上瘾的瘾君子,在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都为了获得下一次基因改造手术的机会,他无条件答应联邦,每年为他提供成千上万的少年少女。
至于卡尔,则是他特意培养出来的。
他在交易的过程中偶然听说联邦那边的某个大人物需要这种体质的人。
于是,他在接受基因修正手术的时候,悄悄从实验室中带出来一份样本,培育成了卡尔,想用他换取更多的利益。
景佑双眸缓缓沉寂下去,漆黑幽深,没有一丝波动:“现在就开始重审雷诺公爵,左珩,还有辜德,务必在Nidhogg提出要求之前,把他们嘴里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给我挖出来。”
他缓缓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拿把锯子把他们的大脑给锯开。”
署长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是!”他有力地行礼,脸上神色沉下来,打开门,走进了审讯室。
通风机悄然运转着,排风扇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廊顶上的光源散发出惨白的光芒,反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冰冷的让人胆战心惊。
监控室里,景佑看着并排的三间审讯室里三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终端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压在手边,等待着Nidhogg随时可能到来的大礼。
或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或许是一天两天。
时间拖得越久,说明这个组织图谋的越多。
这件事情会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埋在他的身边,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引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监控之中,雷诺公爵早已不复前段时间斯文有礼的模样,短短几个月,活像衰老了几十岁。
另一边的辜德也是如此。
两人还算是配合,除了……左珩。
之前左珩咬死了牙关,无论怎么审问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
当时景佑手里握着的人筹码众多,不急着处理他,也是为了更多的折磨他,就没有让人用一些非常规的方法从他嘴里逼问事情。
现在……
“他还是不愿意说吗?”
特制耳机里传来景佑冰冷的嗓音。
署长看着对面消瘦得能看见肋骨的左珩,一个字都没说。
景佑掐断通讯,转到另一个频道,“把慕燃带过来。”
他站起身,拿起终端扣在手腕上,一手推开监控室的大门。
走廊里没有真士兵站岗,只有看不见的红外射线布满了走廊的每一寸空间,走在这里无意于刀尖舔血。
慕燃很快被人带了过来。
他的形象没比左珩好到哪里去,自从左珩出事之后,景佑把两人分开关押了起来。
安全署最底层的监狱和地狱没什么两样,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跟你说话,日复一日的绝望和无尽的死寂彻底磨灭了他所有的神志。
抬头看到景佑的一瞬间,慕燃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景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越来越少的回忆起前世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得知了这个人上一世的所作所为全是被人利用,他的失败只能证明他自己太过愚蠢,竟然让这样一个人算计的体无完肤。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慕燃就能脱罪。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份耐心,他必须要从左珩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审讯室的大门打开,里面坐着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来。
在看到慕燃的一瞬间,左珩流露出了轻微的惊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神情,眼神恢复成了一摊死水,负隅顽抗的态度非常明显。
铁门重新关上。
进门这短短几分钟,景佑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他打量着对面的左珩,心平气和地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
左珩视线转向景佑,心底难以克制地涌起憎恨和怒火,他抬起下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你憎恨我。”
景佑语调平稳,称述事实一般。当然,这也是肉眼可见的东西,甚至都不需要去观察就能看出来。
“怎么,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很讨人喜欢吗?”
左珩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厌弃。
他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会儿一看见景佑,就像是被一管激素打在了动脉里,从骨髓里榨出了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吐出毒牙,想要咬死景佑。
说他跟景佑没什么深仇大恨都没人信。
左珩扬起眉,讥讽地看着景佑:
“嘴上说着不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行为上却很诚实嘛——太子殿下,怎么,现在就没办法了吗?”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这一声太子殿下满是嘲讽的意味。
左珩其实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从景佑的表情里推测出来,景佑遇到了麻烦,这让他的心情无比愉悦。
“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嗯……”左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要不这样,你跪下来求我,怎么样?要是你跪的端正,态度诚恳,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告诉你了。”
他当然知道景佑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但他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要能让景佑不开心,他什么都敢做。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一旁的几个官员静若寒蝉,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景佑却依旧坐的安稳,连表情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被他这句话激怒。
形貌昳丽的青年安稳地坐在椅子里,坐姿并不端正,完全不是礼仪课上所教导的、储君应保持的标准坐姿。
双手放松的交叉在身前,搭成一个塔尖。
眼睫放松地半垂着,让人能清楚地知道他在看你,但是也能清楚的知道,他没有正眼看你。
他似乎很少有直视别人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倦怠感,这种倦怠出自他本身的身份带来的底气,无形之中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左珩感觉自己这一通讽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对方始终淡然自若,半点不受影响,只有他声嘶力竭得像个疯子。
胸口的怒火不断堆积,他紧握拳头,正打算喷出更多的毒液,让景佑和他一样失态——景佑开口了。
他稍稍抬起眼睫,平静的看着左珩,嗓音平缓,“你这么厌恶我,是觉得我抢了你的东西吗?”
左珩瞳孔不受控制的收缩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
“笑话,你能抢走我什么东西?太子殿下怕不是气昏头了,你应该说的是你被我抢走的东西吧,就比如……”
他的视线转到一旁的慕燃身上,挑起唇:
“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慕燃意识到了左珩要说什么,脸色霎时铁青,激动地挣扎了两下。
但是他长期被关押,营养不良加不见天日,根本无法从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下挣脱出来。
很快连嘴也被堵上了。
左珩冲着他笑了一下。
难为他瘦成这样,竟然还有几分往日里的风姿,颇有几分楚楚动人,宛如沾了水的梨花,清新脱俗。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昭然若揭的恶意:
“我只是动动嘴,说了几句甜言蜜语,他就轻而易举的爱上了我,为了博取我的欢心,在我面前极尽贬低你。”
他挑衅地看着景佑:“你知道他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景佑还真有点兴趣,他撇了一旁的慕燃一眼,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彬彬有礼地颔首:“说说看?我也想知道我以前眼瞎到了什么程度。”
左珩观察了他一会儿,分辨不出来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出来的不在意。
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刺激景佑的机会。
他故意往后靠在椅背上,学着他的姿势,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他说你从小就非常放荡,明明是个omega,却和好几个alpha往来,一点都不知道避嫌,不知道和多少个alpha上过床了,他看着你就恶心。”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左珩摊开手,微笑道:“毕竟他要追求我嘛,不可能说的这么直白,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理解就行。”
景佑随意地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他的态度太过于自然,左珩的脸色已经渐渐阴沉下去。
他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突然又笑起来:
“还有嘛……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既然你问了,我也就跟你说说——就在几个月之前,你千辛万苦把他救回帝国,他回来之后可是半点都没感激你,满心满眼都想着我呢。”
“他害怕我在联邦被针对,一直承诺我,一定会把我接过来,他还说等我来了帝国,他一定会和你接触婚约,明媒正娶我进门。”
左珩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一抹眼泪:
“怎么样?太子殿下,被人抛弃的滋味还不错吧?”
景佑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其实还好。”
左珩的笑容一顿。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其实也不喜欢他,这份婚约只是双方长辈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又没和他结婚,也没标记他。换而言之,除了一个未婚夫的名头,我没有付出任何东西。”
景佑摊开手,笑意悠然。
“他在这种时候背叛我,我其实是没有什么损失的,反而是你,帮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能够及时止损,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辛苦帮我收垃圾了。”
如果说刚刚慕燃的脸色只是难看的话,这会儿已经彻底的扭曲了起来。
往日里捧在手心的情人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被他弃如敝履的未婚夫也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这等于是把他的脸彻底踩在了地上。
虽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尊严可言,但是双重打击之下,他还是无法接受。
左珩的脸色也不好看。
杀人诛心,一定要打到对方的痛处,让对方真正的感到难受,才能达到复仇的目的。
然而,当你千辛万苦从对方手里抢走了自以为对方十分珍爱的东西,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反而是自己成了一个小丑,这段时间的努力付诸流水不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被杀人诛心的就成了自己了。
而且景佑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他礼貌性地等了几秒钟,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这才笑意盈盈的开口:
“说完了吧,说完了就轮到我来说了。”
左珩警惕的看着他,“你要说什么?别浪费力气了,而且我刚刚已经说了,除非你跪下来求我。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的。”
景佑敲了敲桌子,一旁的士兵上前一步,递给他一份文件。
他接过文件,从里面抽出来两张纸,指尖抵着纸轻轻一推。
薄薄的纸张顺着桌面滑到了左珩的面前。
景佑五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墨色眼眸里染上几分笑意,仍旧保持着风度,轻声说:“你先看看这个吧。”
左珩毫无头绪,跟着他的话低头一看。
这是两份打印出来的纸质报告,报告的内容是两个人的亲属关系鉴定。
鉴定结果显示,用于检验的两份样本是亲兄弟关系。
只不过,一份是同父异母,一份是同母异父。
左珩一开始还不明白他推给自己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做什么,但他看过上面那张报告上,两份样本主人的名字之后,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双手枯瘦如柴,抖的不成样子,薄薄一张纸像是瞬间拥有了千钧重量,让他连拿都拿不住。
他手滑了好几次,才把那张纸挪开,去看下一张报告。
另一张报告上,同样写着他的名字,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名字。
“赛安利斯·威廉斯特……”
左珩表情空白。
“是的,这是我让潜伏在联邦的间谍带回来的样本,其中一份来源于你曾经的一位追求者,”景佑玩味地勾起唇,“赛安利斯·威廉斯特。”
“我让人比对了你们之间的基因,结果显示你们俩是亲兄弟。”
左珩脸色煞白,瞳孔涣散几乎看不出活人的气息,“不可能,你在骗我,这不可能!”
他说到最后,语气逐渐激动,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咆哮。
“只会高喊不可能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左珩先生,你还是先冷静下来,让我们的对话恢复到和谐的氛围之中比较好。”
景佑话是这么说,他说出的话可没有半点想缓和氛围的意思。
他把文件拿在手中,轻轻的转了两下:“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你给我提供的灵感呢——”
景佑弯起唇,雪白的皮肤,乌黑的眉眼还有殷红的唇在审讯室的灯光下一览无遗,黑白红三色在他身上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鲜明的对比透出了惊心动魄的美。
他看着左珩,从表情到肢体语言都显得非常舒展,却像是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左珩的心里:
“你上一次进医院之后,我让人专门掉了那间牢房里的监控来看,然后从里面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
听到某个关键词,左珩所有的表情都像是半下了暂停键,一刹那灰败得宛如死人,眼神彻底涣散,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景佑有些不满意,轻轻咳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左珩先生是一个很喜欢做梦的人呢,可以看出来想象力非常丰富,睡梦之中也说出了很多有趣的话,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唇形还是勉强能够辨认的。我专门让人回放了那段监控,一帧一帧的查看,来读你的唇语。”
“根据他们翻译的结果,你似乎在睡梦中给自己编织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身份——所以你这么久以来不断的针对我、仇视我、参与策划多起间谍活动,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前朝皇子,真正流淌着皇室血脉的沧海遗珠,是吗?”
虽然早就知道左珩心怀不轨,但前朝遗孤四个字一出来,慕燃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了天灵盖,他知道自己彻底的完了。
任何事情,哪怕是牵扯到联邦,都还有回旋的异地,但要是牵扯到了前朝,那么跟这件事情有关的所有人,都没有活路了。
左珩死死的看着他,想说什么,视线触及到桌子上的报告,他全身猛的一颤,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来。
景佑眨了眨眼,“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对比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基因?”
左珩没说话。
“其实很简单啊,别人又不是傻子,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扶持一个前朝余孽上位,有这时间,有这功夫,扶持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不好吗?”
景佑说的轻松写意。
“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也不多,范围一下子就缩小到了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我只需要对比一下你和联邦高层的基因就能得到结果。”
“前朝皇室的基因我是拿不到了,拿点联邦高层的基因还是很容易的。”
“一对比,就对比出了很有趣的东西。”
“这两份报告,一份的样本出自威廉斯特家族的赛安利斯,你的追求者,还有一份出自斯图尔特家族的一位成员,说名字你未必认识,但是只说姓氏的话,你应该就知道了吧。”
这两个家族,正是联邦建立之初,最鼎盛的八大家族之二。
也是几百年下来,唯二仍然矗立在权利巅峰的家族。
他们从几百年前开始就垄断联邦的政治和军事领域,说的直白一点,他们就是联邦里的无冕之王。
联邦和帝国,两个国家加起来,除了景佑,就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实力和胆量,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试图复苏禁术,把死人从坟墓里挖出来。
淮裴的父亲如果还活着,一定就是被这两个家族中的某一个控制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之所以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家族控制了淮裴的父亲,就是因为两个家族实力大致相当,有着非常强的迷惑性。
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只要能把左珩的嘴撬开,他们离真相就不远了。
景佑微笑起来,慢条斯理地继续给他施加心理压力: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把自己折腾进了急救室,提醒了我,不然的话,我就算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的监控,也未必能发现这种细节,毕竟我不可能让人把你睡梦中的每句话都翻译出来。”
“不过,有件事情你应该不知道——”景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莞尔,“你之前告诉我很多小秘密,我也送你一个小礼物。”
“就在你入院接受治疗的那天,距离你抢救室不到五百米的天台上,有两个杀手奉命前来暗杀你,要不要猜猜看,他们是谁派来的?”
左珩木愣愣地坐在那里,对他的近乎嘲讽的话语毫无反应,似乎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也或许是已经反应过来了,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事实。
景佑敛下眼睫,轻柔一笑:
“好了,左珩先生,非常抱歉让你的王子梦破碎了,但时间紧急,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回到现实比较好。”
左珩还是一动不动。
景佑看了看他,突然抬起手,修长五指握着一把乌黑的手|枪。
砰——
一声枪响。
没有开消|音器的枪声震耳欲聋,枪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就连一旁和士兵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回音没结束,慕燃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弓起,像一只虾米,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大腿,泊泊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血泊。
刚刚景佑头也不回开了一枪,正是打在了他的腿上。
这一下,就是死人也能被叫起来了。
左珩就像是从一个噩梦中被生生的叫了起来,冷汗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全身衣服顷刻间就湿透了,活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空调冷风正对着他吹,吹得他后背一片冰凉。
他双眼失神,惊悸地看着景佑。
景佑含笑看着他:“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他抬起枪口,不是指向慕燃,而是对准了左珩放在桌面上的手。
这个距离和角度打过去,子弹很可能在桌子上被弹飞,但是在此之前,他的整只手都会被炸成一摊碎肉。
“麻烦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不然的话,我就真的要强迫你配合了。”
景佑浓黑长睫抬起,灰色阴影下双瞳水洗一般柔和黑亮。
平举的枪口十分稳定,没有一丝晃动。
他本身长相绝艳,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感——
如果不看那致命的凶器的话。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非常无奈:
“左珩先生,我对你的忍耐真的是非常有限的,不要再挑衅我了。”
作者有话说:
[注]:Nidhogg那段设定出自百度百科,北欧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