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原本以为淮裴是很好欺负的那种alpha。

  然而, 从宴会厅回到寝宫,这短短一路, 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 宫殿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投入的稀薄月色,勉强能够视物。

  景佑迷迷糊糊中察觉淮裴下床离开了一趟, 很快从外面回来。

  他困得昏昏沉沉的, 勉强睁开眼,看到淮裴披着一件白色薄衫, 赤着脚坐在床头,正在一个箱子里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药。”

  淮裴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关上箱子,随手放到一边,人坐过来,小心地扶起景佑,把他的头发从后颈边撩开。

  屋内光线晦暗不明, omega的后颈上的牙印却十分显眼。

  那是alpha留下的标记。

  淮裴看着那个深刻的印记, 喉结滚动, 刚刚平稳的气息又开始紊乱。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的犬齿深深刺进了这里。

  omega的腺体察觉到外来入侵者, 不断释放出信息素, 甜腻的凌霄花香盈满了鼻腔。

  淮裴想,他真是太坏了。

  明明清楚omega已经承受不住了, 但他还是不知足, 非要把人强行按在了怀里, 不让他挣扎, 甚至伸手去捂他的嘴, 连拒绝的话也一并镇压。

  直到空气中再也闻不到一丝让人目眩的凌霄花味。

  松手的时候手指已经被濡湿了,他捏着景佑的下颌让他转过头,盯着他睫毛上的泪珠和久久不能回神的眼睛,只觉得一股近乎暴虐的兴奋从尾椎不断升起,刺激得头皮发麻。

  “…………”

  淮裴跪坐在床边,不敢继续想下去。

  “别动,”淮裴按住景佑推他的手,把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人,“不抹药你明天没法见人。”

  景佑困得不行,抱怨道:“你是狗吗,咬什么啊?”

  淮裴小声辩解:“可是书上说标记就是这样的啊……”

  虽然他……咳咳,教科书上说只需要两分钟,他咬得稍微久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流程是对的!一定只是因为他业务不够熟练!

  “下次别标记了。”景佑翻了个白眼。

  “没有下次,我已经标记你了……”淮裴低下头蹭蹭他的脸,“你是我的了。”

  他又补充:“……我一个人的。”

  景佑敷衍他:“嗯嗯,你一个人的,往旁边挪一挪,我要睡觉了。”

  淮裴听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再一看他这翻身就要睡着的模样,满腔柔情蜜意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有些委屈和不满。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头发和景佑的头发重新交织在一起,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压在身旁。

  “又要干嘛……唔……”

  .

  天蒙蒙亮的时候,景佑醒了过来。

  半个晚上的睡眠没能让他补足精神,全身更是酸痛无比。

  他披着外套靠坐在床边,看着面前乖乖低头听训的alpha,一腔邪火找不到地方发。

  “要喝小米粥吗?”淮裴端着小碗坐在床边,甜白釉瓷碗中,金黄的小米粥散发着腾腾热气。

  景佑冷冷道:“不喝!”

  淮裴转身换一碗紫米粥:“要喝……”

  “不喝!”

  再换莲藕排骨粥,“要……”

  “不喝!”

  “……”淮裴端着碗,低下头去,“我错了。”

  景佑是不会问你错哪了这种,能给对方再把他的恶劣言行复述一遍的机会的问题的。

  他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错了啊?”

  “嗯嗯,我错了。”

  “认什么错啊,平时不是装的很高冷吗?现在怎么不继续装了?”景佑斜睨着他。

  淮裴端着碗,沉默了很久,才说:“冷漠是用来驱逐别人的,但是我不想驱逐你。”

  景佑点头:“对,你当然不是想驱逐我,你是想弄死我。”

  淮裴:“……”

  淮裴把碗放在一边,规规矩矩跪坐在床边,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一只大型犬。

  白白的,毛乎乎的,还委屈得很。

  景佑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把碗给我。”

  淮裴惊喜地抬起头。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生气了,但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他端着碗不放,殷勤地把勺子伸过去:“你要吃这个吗?我喂你!”

  景佑拒绝被人喂饭:“不用,我还没残。”

  淮裴只得失落地把碗放回桌子上,然后把桌子拉到床边,调整成合适的高度。

  景佑昨晚没吃什么东西,饿了一晚上,这会儿一碗粥下肚,终于活了过来,也有力气和心情调侃淮裴了。

  他伸脚踹了踹淮裴:“说说吧,整天装得高深莫测的做什么?”

  “这个嘛……其实是我找人算过……”淮裴顿住。

  “你还信算命这一套?算出来什么,你天生就不爱笑?”

  “不是,”淮裴道,“大师说,我不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景佑点评,“你遇到骗子了。”

  淮裴:“我觉得大师说得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景佑吃完了,擦干净嘴,往后面一靠,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要么是你嘴里那个大师在骗你,要么就是你在骗我。”

  淮裴不说话了。

  “真有你的,别人无中生友,你无中生大师,大师真是谢谢你了,凭空给他创造业绩。”

  景佑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能查到淮裴从小到大的信息,但再细微的信息,比如一个边远星系上、规模不大的孤儿院内二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太好查了。

  硬要查也能查到,毕竟那孤儿院还没倒闭,随便找个人去问问就能得到结果。

  但是他更想从淮裴这里知道。

  想要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在两人还未认识的那些年里都有着怎样的经历,是不是受过什么苦。

  但是淮裴不想说。

  比创造伤口更痛的是揭开伤口。

  不想说就算了。

  等时间久了,总能养回原本活泼的模样。

  “我今天可能有点忙,回来的比较晚,你忙完了就先做你自己的事,不用等我回来吃饭,”景佑站起身,“听塞希尔说你正式接手了一队新兵,汇演成绩还不错,过段时间……”

  淮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没有骗你,虽然没有什么大师,但是有人说我笑起来很丑,很奇怪,也……不算骗你吧?”

  笑起来丑的反面就是不笑好看?

  真是个逻辑鬼才。

  景佑话音顿住,停了两秒,面不改色地接道:“看来你遇到的不是骗子。”

  他看着青年猛地收缩的瞳孔,摸了摸他的头,补完了后半句话:“——是瞎子。”

  淮裴抬头看着他。

  景佑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你自己都不照镜子的吗,哪里丑了?下次再有人这么说你就哭一个给他看看,告诉他,老子哭起来都比你好看。”

  淮裴:“…………”

  淮裴生平没试过这种吵架姿势,如同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时间还真被镇住了。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假装冷漠?”

  “一开始不是……”

  “嗯?”景佑重新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挑起眉梢,“刚刚还跟我鬼扯,现在就想说了?你怎么这么善变呢,难道,刚刚是在跟我撒娇?”

  淮裴:“我没有!”

  景佑满脸真受不了你,“好吧好吧,你说。”

  要说景佑早就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淮裴并不像表面那么高冷,但淮裴却是今天才发现,景佑居然这么“活泼”。

  会闹脾气,会骂人,还会这样……诡辩。

  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一个代表皇权,高高在上而又冰冷的符号。

  “来孤儿院□□的家庭,大多喜欢健康漂亮的alpha,在我还小的时候,想要收养我的家庭很多。”

  淮裴回忆着往事。

  “但人总是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我把脸板起来,做出一副脾气很坏的样子,就不会有人想收养我了。”

  “被收养也不错啊,为什么要故意吓走他们?”景佑有些不理解。

  其实孤儿院的孩子也不能理解。

  在淮裴长大的那个孤儿院里,大多数孩子都想被收养,被收养就有家了,不会再被叫孤儿,被欺负了也有爸爸妈妈保护。

  正是如此,经常被收养家庭选中,却故意捣乱不愿意被收养的淮裴在他们眼里才格外可恶。

  在孩子单纯的世界里,他们只觉得,要不是淮裴,说不定被看上带走的就是他们了。

  是淮裴挡了所有人的路。

  所以大家都要孤立他,排挤他,不和他玩。

  还有孩子自认为聪明,偷偷抢走淮裴的饭,觉得要是他没饭吃,饿的变丑了,就不会有人喜欢他了。

  可事实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被抛弃到孤儿院的,哪里有那么多“健康漂亮”的孩子,这其中,又有几个是alpha呢。

  联邦性别比例不均衡的问题由来已久,ABO比例一度达到了惊人的14:102:1。

  在这种形势下,但凡是个alpha或者omega,只要家里养得起的,就没有愿意扔掉的。

  会被扔到孤儿院来的,大多都是beta,甚至于是身上有残疾或者先天性疾病的beta。

  有没有淮裴,那些家庭都不会选择收养这种孩子,而健全的孩子,即使有淮裴,也不缺人收养。

  两人一站一坐,彼此对视,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我不想叫别人爸爸妈妈,我父母都是军人,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去世的……”

  终于淮裴说了实话。

  “当时还小,就是想着,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只是……没有爸爸妈妈而已。”

  时隔多年,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用再担心说出口会被人嘲笑矫情,也不用担心会被“大人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继而改变想法。

  孤儿院也曾有孤儿不愿意离开,那是一对兄妹中的哥哥,哥哥是alpha,妹妹是beta。

  兄妹俩的父亲是警察,因为工作遭到出狱犯人的报复,那个杀人犯闯进了他们家,拿着一把刀乱砍。

  最终兄妹俩的父母双双死亡,哥哥缺了一根小指,妹妹却没了整条手臂。

  哥哥一开始不愿意离开,但最终还是被劝服了,因为收养他的家庭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如果能被收养,哥哥的人生会截然不同,他的妹妹得知后告诉他,如果他因为她放弃了新的家庭,她就不会再活下去。

  哥哥离开的那天,淮裴站在二楼看着接他的那辆汽车驶上天空。

  孤儿院的老师告诉剩下的孩子,只要乖巧听话,他们也会被新的家庭接走。

  淮裴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想法了,只记得那个孩子离开时掐出血的手心,还有那个独臂小姑娘掉在窗台上的眼泪。

  她终于也和他一样,和这个孤儿院里的所有人一样,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时隔多年,他终于把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口,却发现这个曾经沉重得让他觉得需要用对抗全世界的勇气来保守的秘密,已经变成了一缕青烟。

  说出口就散了。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omega,青年表情平静,落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却很柔和,像是在无声地支撑着他,不被过去所吞没。

  淮裴把手覆在景佑手背上,拿下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眼中迷茫散去,轻声说:

  “不过没关系,我又有家了啊。”

  .

  结束晨会后,景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着手处理这一天的工作。

  他余光忽然瞥到指尖一个快要消散的咬痕,不知怎的,又开始想起淮裴了。

  “……反正我不要叫别人妈妈爸爸。”

  啧,跟个小孩似的。

  景佑看了下待办的工作。

  事情挺多,但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项。

  他把文件放到一边,掉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是淮裴刚来帝国,他让人去调查淮裴的资料时,查到的他的家庭背景。

  淮裴是极为罕见的顶级alpha,更罕见的是他的父母还是AB结合,父母都是军人。

  在淮裴两岁半的时候,他的父母双双死在了任务中,他政府被送到了一家公立孤儿院内,在那里一直长到了十六岁。

  孤儿院只能管孩子们吃喝,更多的,就算院长是圣母玛利亚在世,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淮裴小时候在那过得并不算好,院长是个急性子的老女人,对孩子们都很粗鲁,但她也从没让孤儿院的孩子饿过肚子。

  淮裴不愿意被收养,一直留在孤儿院。后来他年龄大了,也没什么人再想收养他,久而久之就成了个麻烦。

  他十六岁生日那天,院长给他买了身新衣服,带着他去征兵处登记参军。

  十六岁的淮裴就这样迷迷糊糊就进了军营。

  后来战事吃紧,政府缩减财政开支,孤儿院的经费也一减再减,关停了不少孤儿院。

  景佑调查这家孤儿院时,发现这家规模不大的孤儿院居然还开着。

  情报部门送来的文件中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女人正在训斥一个小孩,她已经老了,干枯瘦削的面皮皱巴成一团,颧骨高耸,看起来极为刻薄。

  她面前的小孩一身布丁旧衣,眼里包着泪,带着肉坑坑的小手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衣角。

  在他们不远处,一个独臂姑娘倚着扫把,正望着他们笑。

  景佑向后靠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穿透树梢找进来,给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镀上了一层金光。

  ……联邦上将的工资怎么可能才这么点,说是养狗把工资花完了,其实是拿去补贴孤儿院了吧。

  哪怕那里的人并不算善待他,其他孩子还曾孤立排挤过他,但他还是爱着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养活了童年时失去父母、无处可去的他。

  所以,他希望当别的孩子面临这样的困境的时候,也能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不过……

  别的孩子现在是有地方住也有衣服穿了,但是淮某人恐怕就要遭殃了。

  一天之内,接连两次撒谎被他发现,害怕被他误会和联邦藕断丝连,还像模像样地嫁祸给狗,淮裴这出息是越发的大了。

  景佑想了想,指尖点开一个隐秘的对话框。

  一条加密指令发送了出去:

  “调查淮裴父母死亡的具体消息。”

  “殿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景佑:“进来。”

  塞希尔踏进门,十分熟稔地往一旁一坐,端起茶杯就是一顿牛饮,然后四肢大开地瘫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不是该在第三军团训练基地吗?”景佑打开文件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随口道,“摸鱼摸到我面前来了,胆子不小。”

  “这不是听说慕燃要被他爹扭送回老家了吗,我专门来看热闹的,谁知道还是来晚了,慕燃昨晚上就被送走了,再说了……”

  塞希尔摊开手。

  “淮兄一个人就能把那群兔崽子训得好好的,我在旁边纯属多余。”

  “是慕燃走了,你没人可以找茬了,就懒得再去了吧。”景佑道。

  “是吗,就当这样吧,”塞希尔笑起来,“最近有什么活要我去干吗?帝都星待烦了,想出去绕两圈。”

  景佑沉吟了一会儿,指尖敲了敲桌子:“是有个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

  “我派了人去抓捕左珩,这段时间不能打草惊蛇。”景佑把一个解码的终端递给他,“这是慕燃的终端,我让人把它留了下来。”

  诺兰的异常足以说明左珩有问题,

  但他上辈子装的太好了,好到他和慕燃一个都没能发现他的真实面目。

  一个人如果伪装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只是为了享受被alpha们包围的快乐,这底下一定藏着更深的阴谋。

  景佑之前留着他只是为了牵出埋在暗处那些钉子,现在明面上的钉子已经挖的差不多了,该直接收网了。

  能抓到人当然好,如果抓不到……

  塞希尔秒懂了:“你是想让我吊着那个omega,不让他发现慕燃已经出事了?”

  景佑点头:“对。”

  “听起来好缺德啊,这不是让我骗人omega的感情吗?”

  塞希尔装模作样地摇头,随即笑起来。

  “不过,我喜欢。”

  他舔了舔唇角,牙齿尖利森白,活像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大白鲨。

  “不知道慕燃要是知道我这么撩他的小情人,会不会气炸了?”

  “之前让人监听了慕燃和左珩的通话,我让人整理一下发给你。”

  塞希尔坐正了:“说起这个,他回来这么久,会不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然后透露给左珩?”

  “有,还不少。”景佑道。

  塞希尔不赞同,“你怎么不拦着,这左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那都是我让人去告诉他的。”

  塞希尔回过味来:“假的?”

  “嗯。”

  “好家伙,你这是……从慕燃回来就防着他了啊!”

  景佑不置可否,话音一转,“还有一件事。”

  “说。”塞希尔挑眉。

  “我今天收到情报,诺兰·科罗尔本该在半个月后返回艾琳娜星,但他拒绝了他父亲的提议,选择留在帝都星,”景佑缓缓道:“我要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以及,他透露了多少信息给左珩。”

  “行,”塞希尔满口答应,复又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不过……”

  “嗯?”

  “我好好一个好青年,原本讲文明懂礼貌,结果现在天天给你当间谍,搞得我都不阳光了,我要升职加薪。”

  景佑:“你想怎么升?”

  军衔本就是空的,他也没有别的职务,还能怎么升?

  “让宙斯去你那住一个月吧,”塞希尔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它喜欢你家薇薇好久了,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呗。”

  “可是……”

  塞希尔一见他要拒绝,立刻开始撒泼打滚。

  “我不管,到时候我给左珩打电话,一句宝贝还没叫出去,那傻狗就在旁边叫的跟杀猪一样,要是暴露了,你得负全责!”

  景佑微笑:“可是薇薇最近都睡在淮裴的狗那诶。”

  “什么!!!!”

  塞希尔当场石化。

  景佑道:“要是宙斯不介意,搬进来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给它们换个大点的狗窝。”

  塞希尔迎风落下两条宽面条泪:“不,还是不了……”

  他转过身,踉跄着走向门口,步伐蹒跚,宛如一个即将作古的老人。

  “你……”景佑在他身后出声。

  “不!不要出声!不要跟我说话!就让我一个人,独自品尝这无能为力的痛苦!”

  塞希尔捂着心口缓缓跪地,仰天呐喊:

  “我的好大儿,是爸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好的出身,让你天天陪在心爱的猫猫身边,是我不争气,是我错了!”

  “对不起!!!”

  “……”

  景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仿佛原子弹爆炸之后的废墟,从极致的热闹转为了极致的安静。

  塞希尔还保持着质问苍天不公的标准姿势,亦或者是过年要压岁钱没要到……

  景佑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手还能举多久。

  五分钟后,塞希尔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扭头问: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想说你滚快点,”景佑冷冷道,“还有,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自己长了手就不要次次等着AI给你关门!”

  “我不!我就要等它给我开门关门,不然发明它有什么用?”塞希尔大怒,握住门把手就要往外冲。

  “等等。”

  “现在想挽留我了?哼,晚了……”

  景佑平静地说:“元帅活不过今年了。”

  如果说塞希尔刚刚还说闹着玩,这下就是真凝固住了。

  他一点一点转过头,俊美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说什么?”

  “他最新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科尔多亲自给他检查的身体。”景佑平静道。

  塞希尔提起嘴角,想笑,最终还是没能笑得出来,要笑不笑,看起来十分滑稽。

  “死的好,他终于要死了,我看他死了谁还能护着慕燃!”塞希尔握紧拳头。

  景佑不置可否。

  他对塞希尔的表现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塞希尔表面上说恨不得慕鸫早死,这样就没人能护着慕燃、阻止他报仇了,但当这天真的来临,他绝不会快活到哪去。

  当初慕鸫教导他的时候,塞希尔还在帝都星上学。

  慕鸫不是个小气的人,说是教景佑,其实是把来帝都星这些alpha一起教的。

  慕鸫桃李满天下,指点过的学生何止几百,做老师的不记得学生,做学生的却不可能不记得老师。

  只是,这份感激抵不过血亲的死亡。

  “元帅死之前一定会安排好慕燃以后的生活,说不定会求到我面前来,”景佑淡淡开口,“我会答应他,但是……”

  塞希尔看向他。

  景佑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睫,很久没有说话。

  塞希尔意识到什么,也不催促,静默地站在书房门口,脚下生根般一动不动。

  只有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

  “……我实在是,不想放过慕燃!”

  重生以来,每每闭上眼,都是身边的人死去时喷溅而出的鲜血。

  “元帅死后,我会下令处死慕燃。”

  既然一直在等这天,现在又在犹豫什么呢?假惺惺地慈悲给谁看?

  景佑想,确实没必要。

  他从来不是个好人,也没必要硬装成好人,太恶心人了。

  塞希尔震惊地微微睁大眼,随即蹙眉:“景佑,你这样,别人会骂你忘恩负义的。”

  不只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鸟尽弓藏,这些才是真正要命的。

  景佑还在平衡贵族和后崛起的大臣之间的关系,而慕鸫就是臣子一派的中流砥柱。

  在他倒下去之后,立刻以叛国罪处死他的儿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就让他们骂吧,”景佑道,“这是我最想做的事,哪怕被骂,我也要做。”

  他一字一字,凝着别人听不懂的恨意。

  “慕燃必须以叛国罪处死!”

  “不过,有个脏活还是得你去做,”景佑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执行死刑的那天,由你来开枪,如何?”

  在慕燃尚未来得及犯下大错的这一世,由塞希尔来执行枪决,是最合适的。

  鲜血染就的债务必须用鲜血来补偿。

  这也是他欠塞希尔的。

  两世的血仇,塞希尔一直压抑着仇恨,直到刚才他提出要处决慕燃,塞希尔的第一反应还是为了他着想。

  是为了朋友的义气,也是作为臣子的忠心。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啊。

  塞希尔久久地凝视着他,终而俯首:“臣愿意,谢谢殿下给臣这个机会。”

  .

  塞希尔离开之后,景佑继续工作。

  塞希尔没来的时候还没感觉,被他在耳边吵了半小时之后,突然没了噪音源,只觉得世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一倍。

  傍晚,他走出办公室,想起白天发现的事,吩咐阿尔诺:

  “让厨房炖点狗能吃的骨头。”

  侍卫长默默记下:“是。”

  “谢苗最近是不是挺闲的,夏天穿衣服好像挺热的,让他给阿诺做个新的狗窝吧。”

  “是。”

  “给薇薇做的新玩具是不是快做好了?”

  阿尔诺:“今天已经做好了,迪伦大人已经通知我可以去拿了。”

  “你去拿的时候,让他们做点狗也能玩的。”

  “是。”

  ……

  晚餐时,淮裴从外面回来,见景佑已经坐在了桌边,脚步一顿,站在门口没动。

  “怎么了?”景佑问。

  淮裴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进来,在桌子边坐下,腰背挺直,还下意识并拢了双腿。

  景佑差点以为他是知道自己撒谎被发现,开始紧张起来了,谁知他踌躇半天,开口说的却是:

  “你今天,有没有……那什么……哪里不舒服的?”

  景佑默,半晌冷冷道:“你非要挨这顿打才安心是吧?”

  “……我是想说,我今天跟一个新兵学了下怎么按摩,如果你,”淮裴在景佑冰冷的注视下紧急刹车,呐呐道,“我可以给你揉揉。”

  “不用了。”景佑道。

  他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一个alpha的嘴了,尤其是面前这个!

  父亲说的对,alpha的嘴,骗人的鬼。

  淮裴被拒绝,内心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重整旗鼓,满怀期待问道:

  “那……我今晚睡哪?”

  按理来说,两人算是正式确定关系了吧,那他可以搬到离景佑近一点的地方睡吗?

  比如……枕头旁边?

  景佑斜睨他:“你一晚上没回去,屋子就被你的狗拆完了?”

  淮裴内心天人交战,但这种看一眼就能发现的事实在没办法推给狗,只得含恨道:

  “没有!”

  “哦?那你问我这个问题?”

  淮裴内心流下不甘的泪水,“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了。”

  “是的。”

  景佑先是肯定了他的想法,然后,在他欣喜的目光中,挥手让人端上来一盘盘菜。

  “这是大厨精心烹饪的碧波浩渺套餐,专门为拥有了新身份的你而准备,吃吧。”

  淮裴看着面前的绿豆糕绿豆汤绿豆粥绿豆……再看看脚边阿诺盆子里的大骨头,陷入了沉默。

  他抬起头:“我又做错什么了?”

  他不懂。

  凭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景佑惊奇,“绿豆能清热解毒,修身养性,而且现在是夏天,你在外面累了一天了,刚好还能消消暑,多好啊!”

  修身养性……

  淮裴悲愤:“你都要把我赶回去独守空房了,我吃绿豆还是吃韭菜有区别吗?”

  “你也可以吃韭菜全宴。”景佑十分好说话。

  那不是更难受?

  淮裴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断然拒绝:“不了,我突然觉得绿豆就挺好的。”

  景佑慢悠悠端起另一碗绿豆汤,刚要进口,淮裴又幽幽道:“天天吃这么绿,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绿了。”

  “怎么会呢,”景佑慈祥地看着他,“别的不好说,但你头顶一定是白的。”

  淮裴:“…………”

  .

  联邦,首都星,天星大道。

  “谢谢你赛安利斯,”左珩握着一杯奶茶,仰起头,澄澈的眸里满是感激,“要不是你,我这次的作业就要完不成了。”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alpha笑容爽朗,“下次有需要只管叫我,我随叫随到。”

  他身材高大,站在娇小的omega面前,活像猛兽和白兔。

  “这可不行,”左珩笑道,“这种裸体素描很麻烦的,要接连几个小时不动,要是一直找你,你不得把我拉黑才怪。”

  “怎么会?”赛安利斯连忙保证,“这点麻烦算什么,你要是不找我,我还要怀疑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左珩见他实在坚持,只能为难地说出真正的理由:

  “真的不用了。你有男朋友,就算你不嫌麻烦,也得为男朋友着想啊,没有哪个omega会喜欢自己的男朋友给别人当人体模特的。”

  他无奈道:“这次老师布置作业布置得太突然了,那几个职业模特都没空,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我也不会麻烦你。”

  听他提起男朋友,赛安利斯明白过来,眼底闪过一抹怒气:“我明白了,安林是不是来找你了?他为难你?”

  “你想哪去了,”左珩嗔怪道,“安林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向来很好的,怎么会为难别人,你这样想人家,真是太不对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但是……”

  “没有但是,赛安利斯,我们是好朋友,”左珩认真地看着他,“这种感情是最纯粹美好的,不要让这种关系变质,好不好?”

  “好好对安林,他是个好人。”

  赛安利斯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勉强心上人,只得点了点头:“好。”

  左珩笑起来:“谢谢你赛安利斯,那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即使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赛安利斯语气还是难掩温柔。

  他心里转过无数念头,但他心知这些话一定会吓到左珩,毕竟他是那么的正直,善良,一分一毫也不愿意伤害别人,所以他一个字都没和他说,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到寝室了给我发个消息。”

  果然,话一出口就看到左珩不赞同的表情。

  赛安利斯故作轻松地说:

  “别多想,就算只是朋友,关心你的安全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再说了,我和你是一起出来的,要是你出了事,我不得负责吗?”

  “你盼我点好吧,”左珩莞尔,“行,那……为了让你放心,我到了之后会记得给你发个消息的。”

  他把装着画画用的工具的背包背在背上,偌大一个背包,把他衬托得越发娇小。

  少年朝赛安利斯挥了挥手,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粹的笑容:

  “我走啦,你也早点回去吧。”

  赛安利斯也不由得笑起来,大声回应:“我知道了!”

  左珩的笑声远远传来,转身从站台上了车。

  悬浮列车缓缓上升,铁灰色车身如巨蛇般蜿蜒灵活,沿着既定轨道,很快消失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中。

  ——我们是好朋友。

  ——这种感情是最纯粹美好的,不要让这种关系变质,好不好?

  “可是,你让我怎么甘心只和你做朋友呢?”赛安利斯喃喃自语。

  他望着站台,可是台上已经没有那抹熟悉的背影。

  少年纯稚美好的面容在眼前不断闪现。

  初遇时的擦肩而过,他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颜料,少年白衬衣被染的花花绿绿,却半点也没生气,反而笑着感谢他为他画出了五彩缤纷的一天。

  是啊,直到遇见了你,我的人生都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他打开终端,找到一个私密文件夹。

  里面存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纯白无垢的少年和一个高挑瘦削的少年隔着人群相视一笑,少年之间朦胧而美好的情愫扑面而来。

  赛安利斯用力收紧手掌,缓缓道:“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他拨通一个号码:“喂,父亲,是我,赛安利斯。”

  “我要再考虑一下和斯图尔特家族的联姻,我觉得安林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

  意料之中,电话对面传来怒骂声,赛安利斯听着父亲的怒斥,镇定道:“父亲,您先听我说,我发现安林他有一个情人……”

  “……”

  挂断电话后,他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林徊,我记得你喜欢安林……是,他是我未婚夫,但我们并不熟悉,强行结婚的话,我的他都不会幸福。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愿意把他让给你。”

  “……赛安利斯·威廉斯特,其父是威廉斯特家族现任家主,好友是林家继承人林徊,利用价值78分。”

  左珩垂下眼睫,挡住眼底滑动的莹蓝色数据流。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原本就圆的杏眼微微睁大:“咦?”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一头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发根是红色,皮圈外的发梢却是蓝色,容貌诡谲靡艳,纯黑的眼睛里覆了层膜般,闪动着冷血动物一样冰冷的光。

  青年一手吊在车顶的吊环上,右耳戴着深蓝色耳机,看样子正在和人通话。

  ——那不是那个人吗?

  那和他通话的就是……

  左珩抬手摘下隐形眼镜,眼中的数据流消失。

  他不着痕迹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在靠近青年的时候,他故意大力挤了一下身边背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上了一天班了,原本想借着终端投射炒股放松一下,被他一挤,顿时怒了,用力推了他一下:“挤什么挤?没点教养!”

  “啊!”左珩顺势向前倒去,控制身体直直倒向青年,口中却大喊,“小心!”

  中年男人看他要撞到人,也知道急了,刚要出声,站在车厢末端的青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

  车厢里的人都惊了一跳,下一秒两声惨叫同时传来——

  “唔……”

  这是摔倒在地的左珩。

  “谁踩老子肩膀?”

  这是推了左珩的中年男人。

  这时,列车到站停稳了。

  “好,我到了,除了牛肉还要买别的吗?我看鸡蛋好像在打折……还有旁边这家餐馆,等等,清蒸蛇?算了,我们吃别的。”

  众人呆滞地回头,只见那个长相诡艳到了极点的青年一手插兜,淡定地走出了车厢。

  他的身后,中年男人拍打自己肩膀的动作顿住,嘴里塞了个鸡蛋一样越长越大:

  “他、他他他……他飞过去的?”

  左珩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他的背影,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这速度……果然是他。

  他正要随着其他人一起下列车,终端上亮起针尖大的红灯,极速闪动着。

  左珩动作一顿,重新戴上隐形眼镜,这才点开私密信箱——

  “别下车,景佑的人在下面等你。”

  与此同时,来电铃声惊雷般炸响——

  慕燃两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

  作者有话说:

  注:“我天生就不爱笑”出自《甄嬛传》。

  ————下面是作者的碎碎念,慎入————

  感谢宝子们的捉虫(鞠躬)~

  看到的已经改掉了,回头我再仔细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ps:看到有宝子问初级账号,这号是作者号,看书是另一个号看的,这号基本不充钱,为了蹭营业厅的活动,我电话卡都是一年一换TOT

  另,看到有宝子看我其他文,你们要注意看一下题材和排雷,小心被创到,我写的很放飞的,完全不带脑子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