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 景帝身边的侍从见景佑走过来,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景佑道:“你先下去, 我跟父皇说会儿话。”

  “是。”

  景佑走到王座边, 弯下腰,打量景帝装睡的脸,忍着笑道:“您还生气呢?”

  景帝哼了一声, 把脸偏到了另一边。

  景佑弯了弯眼睛:“看来您最近状态不错, 气色比我上次去看您的时候好多了。”

  景帝一听就睁开眼,气咻咻地瞪着他, 问题一连串地抛了出来:

  “好多了?你也知道我病了啊,还记得我这个爹呢?你自己说说, 多久没来看过我了?”

  “我前两天才去了,您这不是睡着了吗?”

  “我总有醒着的时候!”

  “嗯嗯,下次您给我列个表,我一定天天来看您,行吧?”

  他景佑语气没有一丝不耐, 十足的温和耐心, 景帝反而别扭起来:“倒也不用天天来, 你忙你的,有空来看看我就行。”

  说着想起什么, 又瞪了他一眼:“别整天待在寝宫里玩男人, 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美人乡是英雄冢你不知道?”

  这话说的, 可冤死淮裴了, 人家天天上班打卡, 下了班就在自己房里撸猫撸狗, 别提多老实了。

  景佑摸摸鼻子:“父皇, 我没有玩……不是,我没有做这种事。”

  “你们契合度不是很高?”景帝满脸你别想骗我,“契合度高的AO会彼此吸引,信息素比烈性□□还好用,你别告诉我,你把他关在你那那么久,就只是看看?”

  景佑:“……”

  景帝观察他表情,眉头慢慢皱起,一下直起身:“真没有?”

  景佑无奈:“真没有。”

  他三个月里有两个月都在睡书房,忙的脚不沾地,每天结束工作之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倒下去睡他个地老天荒,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偶尔一次碰见淮裴,也是匆匆而过,哪来的机会让他玩……不是,做那种事。

  但景帝毕竟是个alpha,明白alpha是种多么忠实于欲望的生物,思维瞬间偏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不行?”

  “我不知道,”景佑实话实说,见景帝立刻严肃起来的表情,立刻补充,“体检报告上说是正常的。”

  景帝的表情才和缓了些。

  不是淮裴不行,那就是景佑自己不想。

  这样想着,他对淮裴的印象从负分缓缓回升到了正值。

  omega一年有一次发情期,alpha却没有,alpha只会受omega发情期的引动,进而发情,严重程度和双方匹配度成正比。

  这种吸引在日常生活中也十分常见。

  omega会不自觉地渴望alpha的拥抱和信息素,渴望被他们占有。alpha则对和自己匹配度高的omega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对靠近omega的alpha极富攻击欲。

  在这种情况下,淮裴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本性,尊重景佑,不做出冒犯的事,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景帝完全没想过淮裴会不会不喜欢景佑。

  在他眼里,他家儿子就是最好的,不喜欢景佑的全是瞎子。

  景佑以前还试图纠正他,后来见完全没疗效,就放弃了。

  就在这时,景佑终端忽然传来通讯请求。

  “谁啊?”

  “你儿媳,我去接个电话。”景佑说完,直起腰,朝后方走去。

  突然就被儿子撇下的景帝:“???”

  刚刚还满脸清心寡欲说你不玩男人,人家一打电话你就急匆匆要走。

  怎么,是要玩什么我不能听的东西吗?

  景帝豁然起身。

  原本热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景帝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众人,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接着玩,然后背着手,也跟着朝后面走去。

  众人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没在意,恭敬地送走他后,宴会厅里很快又热闹起来。

  侍从上前:“陛下?”

  景帝挥了挥手:“不用跟着,我去看看太子。”

  景帝迈着四方步走向专属电梯,原本要合上的大门感应到他,又重新打开。

  景帝摆足了谱,慢吞吞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

  景佑按下静音,偏头问景帝:“您怎么来了?不在前面多坐坐吗?”

  景帝背着手,仰起头,一副你话怎么那么多我就是路过你管得着吗的表情:

  “朕疲了,上去休息休息。”

  景佑:“……”

  行吧。

  景帝用余光撇了他好几眼,见他始终专注地听着对面动静,有心想知道两人都在说些什么,奈何景佑耳上挂着的耳机质量优良,他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忽然,景佑轻轻笑了一声,忍俊不禁似的。

  景帝越发抓心挠肝,在心里猫爪挠墙。

  这该死的alpha!肯定是在说什么鬼话,企图用糖衣炮弹腐蚀他连alpha小手都没摸过的儿砸!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砸被迷惑,他得听着!

  在心里给自己找好理由之后,景帝悄悄挪动步伐往那边蹭了一步,再蹭一步……还是听不见!

  帝国研究院研发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每年拨给他们那么多研究经费,结果就这?

  一点也没考虑过一个想关心一下儿子的父亲要怎么办!下个季度的研究经费再砍个零!

  “你们在说什么?”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但说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仍的高贵不可侵犯的。

  景佑开了静音,这会儿说话也不怕打扰到对面。

  “联邦那个外交官找他,他怕我误会,给我打电话自证清白。”

  电梯升到了顶,景佑想了想,转身朝着隔壁房间,也就是景帝的休息室走去,把自己的休息室空了出来。

  关上门,他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断开耳机,调大音量,把终端解下来放在桌子上。

  景帝这下满意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们这是在干嘛?”景帝听了会,总觉得对面声音有点奇怪,怎么一直在喘气?

  “爬楼梯。”

  “……”

  三十多层楼,爬楼梯?还有这气,喘的跟抽风机似的!

  景帝道:“他是脑子不好还是肺不好,能医吗?”

  两人谈话时,景佑忽然想到,这层楼只有他和景帝两间休息室的,为了安全,楼梯口是有人把守的。

  淮裴就这样带人上来,十有八九要被拦下。

  他给门外的侍从发了条指令,让他们先离开,这才回答景帝的问题:

  “都不是,是我忘了告诉他普通电梯上不来,只有这边的电梯可以用,他大概是不想和人撞上。”

  景佑揉了揉太阳穴,“还肺不好……这声音像是他的吗?”

  景帝瞪眼,“我为什么要知道他什么声音……”

  景佑作势要把耳机重新连上,一心要搞清楚这个淮裴到底是何方妖孽的景帝连忙伸手去制止。

  景佑看着他。

  景帝憋屈道:“……行行行,不说了。”

  他安静了没两分钟,又小声说:

  “我这不是怕你被他骗了吗?外面的alpha又不可信,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你这么单纯……要是真被迷惑了,这淮裴做了什么,说不定你还要给他掩饰。”

  “他要是想做什么,就不可能主动给我打这个电话了。”

  而且,就算不打电话,景佑也能把他们的谈话内容知道的一清二楚。

  整个皇宫范围内,监控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别说通敌,就算他出门溜达几圈,踩过几块地砖,只要景佑想知道,AI和情报人员都能给他数出来,写成报告放在景佑桌子上。

  这栋楼里,光是景佑的休息室就藏了不下十个隐形摄像头,外形和普通摆件装饰没有任何不同。

  景帝还不信,振振有词:“万一就是利用你这种心态呢,偷偷用密语传播情报什么的。”

  传播什么?传播帝国太子最近又吃了几天的素吗?淮裴也不知道别的了啊。

  景佑无法解释。

  疑心病是上位者的通病,景帝的疑心病向来重,如果不让他自己搞清楚,真不好说回头会做出些什么来,只能敞开了让他听。

  前面的对话还算正常,直到外交官说出一句话:

  “……威廉斯特上将死了。”

  景佑原本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了这话,神色缓缓凝重起来。

  景帝也收起玩笑的神色:“理查德·威廉斯特?他死了?”

  景佑点头:“嗯,前段时间收到的消息,不过联邦那边把消息封锁得很紧,更详细的情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查清楚。”

  景帝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活了五百多年,终于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了。”

  景佑回忆了一下那位上将的性格。

  说好听点叫无羁,说难听点就是做事任性妄为。坐在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偏偏还没什么野心,其他家族的人看不惯他,想要在他的带领下更进一步的族人也不会喜欢他。

  他会活成别人的眼中钉,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景帝苍老的面容一片沉寂:“那些老不死的怪物,又没了一个。也好,也好。”

  “父皇……”

  “人老了,总会有些贪生怕死,害怕变老,害怕变成一堆黄土,这是人之常情。”

  景佑嘴唇动了动。

  景帝看着他,视线沉沉,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暮气,也有帝王的威严,山一样厚重,牢牢锁着他的视线,让他说不出话来。

  景帝沉声开口:“但是,阿佑,你要记得,有些东西是沾不得的。”

  “帝国前身就是死于贪心,想要追求长生,最后反而葬送了自己。”

  “而现在,联邦也走在了这条路上。”

  “坐在皇位上的绝不能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这话他曾说过一次,这次再提,也不知道是谁给景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时间会腐朽他的思想,圣人尚且会有私心,何况是人……”景帝笑起来,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无端生出一股豪气,“如果有一天我要老死了,死的时候哭着求你,骂你打你,哪怕是跪下来哀求你,你都一定,一定不要为了我去动不该动的念头!”

  “那是魔鬼的赠礼,潘多拉的魔盒,打开的人必遭反噬!”

  景佑看着他日渐苍老,被病痛折磨变得消瘦的脸,几次想开口,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低低开口:“……父皇,我明白。”

  终端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景帝毕竟抱病在身,刚才说了一通话,体力有些跟不上,这会儿靠在椅背上,端着茶杯闭目养神。

  听到威廉斯特死因那段,景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在联邦中,那位上将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属于那种常年处于众人视线之中,被人用显微镜放大了研究的人物。

  除了他的出身、性格这些因素,还有一点,也一直被人议论不休,那就是他的感情生活。

  理查德妻子早丧,死的时候甚至没能给他留个孩子,后续也没有再娶,早年把侄子当儿子养,后来侄子死了,又收了个学生。

  这个学生就叫沐恩。

  理查德一生无儿无女,老了身边只有一个学生,谁不知道他是拿这个学生当儿子养的。

  但是偏偏,沐恩是个omega。

  在两百年前,沐恩还籍籍无名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少校军衔,时至今日,他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能改变一个国家之中omega的社会地位,然而,他的军衔还是少校。

  不是他不够优秀,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是一个omega。

  还是一个试图“造反”的omega。

  他越优秀,那些在权力顶端盘踞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就越是要针对他。

  ——谁都可以往上升,但是他不行!

  理查德不可能看着自己视若亲子的学生被人欺负,但是,以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庞大的世家利益共同体。

  在这时候,淮裴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个和omega身份同样敏感的平民alpha。

  联邦是不承认平民这种说法的,在联邦的主流媒体中,只有帝国才设立特权阶层,而联邦崇尚的是人人平等。

  但是只要细数联邦高层的出身,就会发现,人人平等的联邦中没有一个平民出身的高层。

  或许人人平等也曾存在过,但几百年过去,联邦早已不是昔日的联邦了。

  这个愣头青一样的alpha,靠着天生的战争天赋,在联邦对帝国的战场上大放光彩,成了继沐恩之后,又一个让联邦头疼的人物。

  这让理查德找到了机会。

  ——一个为自己的学生打开向上通道的机会。

  景帝也听出了不对,他不知道前情,但他了解联邦高层的德行,听了这话,眉心不由拧起:“怎么回事?”

  景佑把自己调查淮裴身份背景和过往经历时得来的消息和他说了。

  景帝哼笑道:“这样啊,我就说嘛。不过,这个傻小子,这回恐怕是要给别人背黑锅了。”

  景佑的脸色也不好看。

  理查德是为了谁做这些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所做的事确确实实帮助到了淮裴,最后的直接死因也是淮裴。

  淮裴要是那种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人还好,但他不是,既然承了理查德的情,将来说不定就要在哪还回去。

  这对景佑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alpha和敌国牵扯不清。

  然而,斯特兰的下一句话打破了他们的猜想:“……他是为了联邦的未来而死,不是为了某个人。”

  景帝笑起来:“这话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错。”景佑道。

  “确实没说错,”景帝道,“联邦阶级固化太久了,上面是一群不老不死的怪物,牢牢守着权利不愿意放手,下面是看不到出路的后起者,二者之间冲突是迟早的事。”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景帝偏头看着儿子。

  “既然能看见前帝国和联邦的前车之鉴,这些事,你自己就要注意。”

  景佑苦笑:“分析别人容易,但轮到自己身上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些贵族和大臣,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贵族了。再说了,你还年轻,多的是时间。”

  景帝伸长手,拍了拍景佑的肩膀。

  “好好干,年轻人,都说绝世高手退隐江湖之后再出山,十有八九会凉,你爹我已经退休了,就让我好好颐养天年吧,千万别让我重出江湖啊。”

  景佑吐槽:“您还迷信这个呢?”

  “不得不信啊,你看威廉斯特不就凉了。”景帝感慨。

  就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隔壁忽然传出一阵动静,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似乎是有人在踹门,一边踹一边喊什么。

  隔着一扇门,声音十分模糊。

  景佑从自家老爹的死亡笑话中回过神,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活的不耐烦了,敢踹他的休息室?

  景佑站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景帝感觉十分稀奇,也跟着站起身。

  景佑本想劝他休息休息,一看他脸色,红光满面,哪还有半分病气,几乎是把“有八卦看了快去瞅瞅”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只能把话咽了下去,过去开门。

  门一开,嘈杂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门外乱成一团。淮裴站在门口,神色冷淡。慕燃狼狈地半躺在地上,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破了道口子,正狠狠地盯着淮裴。一旁还有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缩在墙边,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景佑刚刚才放松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慕燃,你在做什么?”

  慕燃原本正在骂人,听见他的质问,转头看见他,怒火更炽:“你问我?你怎么不问问淮裴在做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你跑到我的休息室外又吵又闹,是要做什么?”景佑加重了语气,,“造反吗?”

  最后三个字说得重若万钧。

  饶是慕燃正处于激怒之中,一听这话,还是被生生吓回了神,急忙辩解:“我没有,我……”

  在景佑阴沉的视线中,他声音越来越小:“……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佑视线一转,又看向另一边,“你是……诺兰·科罗尔?你又在这做什么?”

  诺兰被他一看,几乎是下意识站直了:“我……我是……”

  “科罗尔先生无意间撞见淮裴私会联邦人,是特地跟来查看的。”慕燃强人疼痛爬起来,见他说不出话,在一旁补充。

  景佑问:“是这样吗?”

  慕燃看诺兰实在害怕,耐着性子安慰道:“你只需要把你看到的说出来,殿下一定会嘉奖你的。”

  他这诱供的语气太明显了,就连淮裴都偏头看过来。

  慕燃却顾不得了,要是这次不能翻身,他就要被送回老宅了!

  景佑走后,他父亲不由分说把他带上了楼。

  元帅的休息室在下一层,进了屋后,慕鸫开门见山,让他宴会结束后就返回老宅。

  无论慕燃怎么辩解,慕鸫都不为所动。

  慕燃不想放弃,不想就这样被送回老家,这才悄悄上楼来,打算再搏一搏。

  原本以为会被侍卫拦下,谁知楼梯口却没人。

  他心里存了个疑,再一在景佑休息室门口看见鬼鬼祟祟的诺兰,立刻把他抓了起来。

  一番逼问下,诺兰吞吞吐吐说出了他看见联邦外交官和淮裴一起上楼这件事。

  慕燃自己即将被送回老宅,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帝国至高的权利,怎么可能甘心。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他翻来覆去地想,一度以为景佑发现了自己恋慕左珩的事,心慌意乱了好一阵子。

  但后来一想,这样私密的事,就连左珩本人都不知道,景佑又是从何而知。

  不是他的问题,那就是景佑的问题了。

  这段时间以来,景佑身边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慕燃一想,还真有一件,那就是淮裴的到来。

  可不就是嘛,在淮裴来之前,景佑还好好的,对他不说有求必应,也十分关心,但是,在他来之后,景佑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这样一想,慕燃几乎是立刻把淮裴恨进了骨子里。

  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这会儿一听诺兰这样说,当即认定了淮裴有鬼。

  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他本想破开门,抓淮裴一个现行,等拿到了他通敌的证据,看景佑还怎么保他。

  想法是好的,但他错估了双方的实力。

  淮裴来开门的一瞬间,他看着这张狐媚的脸,心中怒火涌起,趁着淮裴不备,毫不客气地一拳打了上去。

  他也是顶级alpha,不然也不能被选为景佑的未婚夫,可谁知动起手来,两人的差距能这么大。

  淮裴轻松接下了他的拳头,毫不客气地还了回去。

  淮裴看着不强壮,一拳砸在脸上,慕燃几乎是斜着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好几分钟,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大脑彻底成了浆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再接着,景佑就出来了。

  这会儿,慕燃站在一旁,心想这样也好。

  他现在说什么景佑都听不进去,这样的话,不如让别人来告诉他,他宠爱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联邦人,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对他。

  诺兰这会儿也傻了。

  他本来是来帮心上人找回哥哥的,在宴会上见到淮裴时,还很是高兴了一会儿。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之前小珩才提了这件事,一进宫就把人给找着了。

  等他回去和小珩联系,小珩一定很高兴!

  谁知淮裴整场都跟在景佑身边,他愣是没找到机会说话,好不容易见他落单,还遇到了这档子事。

  他看了看满脸怒气的慕燃,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神情淡然的淮裴,想到心上人说起哥哥时梨花带雨的小脸,他把心一狠:

  “不是这样。”

  慕燃瞪大眼,错愕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你刚刚明明不是……”

  景佑就在这里,要是通敌罪名坐实,淮裴就死定了。

  这样想着,诺兰语气更坚定了:“慕先生,您说错什么了吧,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慕燃简直气疯了,他万万想不通,刚刚还胆小如鼠的诺兰怎么敢这样耍他,一个伯爵之子,他怎么敢的?

  他眼睛都气红了,眼球一点点爬上红血丝,环视了一圈,重重地冷笑了两声:

  “行,他是你太子的人,所以人人都包庇他,但我是帝国子民,我觉不能容忍有人在陛下的寿宴上做出这样坑害帝国的事!”

  他猛地冲上去,试图趁淮裴不备制住他,直接闯进休息室找证据。

  下一秒,慕燃试图去扳倒淮裴的手臂被反制住,诺兰连淮裴的动作都没看清,只听砰一声,慕燃再一次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

  墙壁应声开裂,几盏壁灯疯狂摇晃,墙灰簌簌而下,撒了慕燃一头一脸。

  淮裴放下腿,嗓音清寒:“谁给你胆子往里面闯?”

  “你敢、敢打我,”慕燃挣扎着爬起来,牙齿被血染红,半张脸青紫肿胀,形如恶鬼,“你怎么敢打我?!我要杀了你!”

  景佑蹙眉制止:“够了!”

  慕燃怒喝:“怎么,你又要包庇他吗?我是谁他是谁,一个俘虏,他怎么敢打我?”

  景佑一字一句道:“擅闯储君休息室,别说打你,就算杀了你又怎么样?”

  楼梯口,慕鸫听了这句话,停下了脚步,拄着拐杖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要擅闯,那个联邦人一定还躲在里面,只要让我进去搜,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不需要。”

  “为什么,你……”

  景佑彻底不耐烦了,他看向淮裴,“把你的终端拿出来。”

  淮裴顿了下,解下终端递给他。

  景佑调出还没结束的通话页面,抛到慕燃面前,“自己看。”

  慕燃强忍着怒火低下头,抓起终端。

  一看之下,如遭雷击。

  他不想相信,他好不容易才抓住淮裴的把柄,怎么可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假的,不可能,淮裴怎么可能这么做?

  他不是联邦人吗?

  无数质疑在心里咆哮,但这些疑问他通通说不出口,因为另一个人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景帝站在走廊尽头,远远投来目光。

  慕燃就像是被蛛网黏上了的昆虫,嘴巴再也张不开了。

  慕鸫沉沉叹息一声,从楼梯口走了上来,对景帝和景佑一礼:“陛下,殿下。”

  慕燃茫然地看着父亲。

  父亲来了,他又有了靠山,按理来说是该感到安心的。但是他想起慕鸫刚刚冷漠强硬的态度,又不由有些害怕和陌生。

  见了他,景帝脸色也没和缓一分半点,转向景佑,淡淡地说:“你自行处理。”

  他对淮裴道:“你进来。”

  淮裴看向景佑,景佑道:“去吧。”

  淮裴这才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走廊尽头的门关上。

  诺兰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景佑,景佑这会儿不想处理他,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诺兰早就想走了,立刻告退,从一旁的楼梯跑了下去。

  走廊中只剩下三人,景佑看向老元帅,“老师,有空谈谈吗?”

  慕鸫沉稳道:“老臣一把老骨头了,自然是随时都有空。”

  “请。”

  慕鸫进了屋,景佑丢下一句话,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也进来。”

  偌大休息室中,AI检测到人员变化,自动通知了侍从,侍从很快送上茶水,景佑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您稍等片刻。”

  慕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慢慢喝了一口。

  慕燃有些焦躁,他不知道景佑在等什么,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景佑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很可能会导致一些极其糟糕的结果。

  但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在这对坐饮茶。

  慕鸫一杯茶饮尽,神色有些怔忡,放下杯子,慢慢地说:“好久没和殿下这样喝茶了。”

  “老师……”

  “从前你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陛下的选择是错的,omega不可能撑起帝国的未来,所以一意孤行,害了慕燃,也差点害了帝国。”

  慕燃呼吸一窒。

  当初是他执意要上战场,慕鸫这样说,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抱歉,老师。”景佑道。

  慕鸫望着他,明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心了,“老臣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虽然忠君,也明白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储君不可能是一个朝令夕改,三心二意的人,但事关唯一的儿子,他还是想求个理由。

  到底是什么,让景佑这样坚定地把慕燃从身边推开?

  “您稍等片刻,我已经通知了人过来。”

  慕鸫不解,但也不在询问,两人相对静坐,空气中只余茶香袅袅。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两秒后门自动打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休息室内坐着的人,讶异地挑了挑眉。

  慕燃心直直往下掉去。

  塞希尔来做什么?

  “把你查到的东西给元帅。”景佑道。

  塞希尔上来的路上就不断猜测,这会儿猜测成真,明白景佑终于忍无可忍,要彻底处理掉慕燃了,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他假惺惺地微笑着,把文件用终端投影在半空,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鸫定睛看起文件。

  塞希尔朝景佑得意地扬了扬眉,不过景佑这会儿没兴趣理会他的刻意邀功,安静地坐在一边,等慕鸫看完文件。

  塞希尔无趣地撇了撇嘴,又转头去看慕燃的表情。

  这些文件是他辛辛苦苦跑了三个月,才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其中包括了慕燃在联邦上学期间和某个omega相交过密的照片:两人上课时并肩的背影、隔着人群相视一笑、omega睡着了不小心靠在他肩头……

  还有回到帝国后,两人几乎每天不中断的通讯记录,这些通讯时长最少的都在一个小时。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比如更亲密的接吻或者上床,但是这里谁都不是傻子,那样暧昧的氛围,没人看不出来。

  塞希尔看着自己一手挖掘出来的情报,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慕燃在联邦的那些年,帝国也曾派人潜入联邦寻找。

  但是联邦为了扰乱帝国的视线,把一个假替身关在联邦安全部的监狱里,帝国费劲力气渗透进去之后才发现那是假的。

  后来线索中断,帝国只能在各大星球不断寻找,却一无所获。

  塞希尔甚至怀疑他被联邦发配去资源星挖矿去了,不然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就凭空蒸发了呢。

  景佑不信联邦舍得就这么把他杀了,让他继续找。

  塞希尔就这么捏着鼻子找了好几年。

  直到慕燃被救回来,联邦也不再封锁消息,塞希尔想起慕燃想接什么联邦第一美人来帝国,在联邦星网上淘了好几天,才在联邦首都星艺术学院一个学生的社交账号上看到了一条消息,隐约还原了慕燃这些年的经历。

  一看险些没把他气死。

  这些年来,他苦哈哈地找遍了联邦各大星球,就差去翻矿场和红灯区了。

  结果他妈的,联邦把人丢艺术学院里去了,人家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有吃有喝,还谈起了恋爱,塞希尔简直想骂人。

  那条社交日常写的还挺唯美——

  “可曾有人在你落难时,将你从尘埃泥泞中捡起?”

  下面好几千字,全方面唯美凄凉地记载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艺术学院学生和一个被关押在异国他乡的质子之间那份可歌可泣、让人潸然泪下的绝美爱情。

  文笔优美,感情真挚,评论过千,点赞过万。

  塞希尔叹为观止,当即截图和景佑分享。

  这会儿,这篇小作文也被夹在了文件里,一并投影在半空中。

  为了让慕燃难堪,他特地把图片和文字调大,让站在后面的慕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慕燃脸上本就有伤,再看这个,脸色比调色盘还精彩。

  他刚要解释这只是普通朋友,他虽然对左珩有好感,但从来没有过逾越的地方,两人连手都没牵过,绝对是纯洁的。

  这些照片完全是断章取义,要一定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他对上景佑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景佑反倒开了口:“这就是你想接他来帝国的原因吗?”

  一句话把慕燃问的哑口无言。

  “还没完,接着看!”塞希尔不满这伤感的氛围,急忙拿回终端,调出下一份文件。

  还是同一张脸,另一个人却换了身份。

  慕燃看着屏幕上如胶似漆正在接吻的两人,感觉自己大脑都转不过来了,失声惊呼:

  “诺兰·科罗尔?”

  塞希尔又切了一张图。

  是左珩和一个陌生alpha手牵着手漫步在夕阳落满的小路上,左珩仰着头,侧脸线条优美流畅,弯成月牙的眼眸里落满了阳光。

  再一张……还有一张……

  总共十三张图片,十三个alpha。

  慕燃表情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