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是一场会重逢的离别, 但神明却从未允诺过什么。

  *

  自那天晚上后,除了顾栖和埃琳娜之间, 其他人周遭的氛围都变得低沉下来, 兰斯还是像往常一样喜欢跟在顾栖的屁股后面,但总欲言又止,每每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 可当他对上顾栖坚定的眼神后, 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兰斯之于顾栖的感官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被奉为“救世主”的强烈感情在兰斯的身上格外明显,这位同样死亡后从人类转变为虫母的青年像是迷茫的小动物, 很多时候举止怪异、无法习惯虫子们的形态,可他面对顾栖的时候却格外乖巧、热忱。

  他拒绝接受虫子们带来的水果、猎物,却会自己跌跌撞撞跟着埃琳娜去学习捕猎, 用虫母的身体一点一点重新捡起来曾经属于军校生的训练记忆。等浑身脏兮兮、伤痕累累回来以后,兰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抱怨, 而是把好不容易打回来的猎物捧在顾栖的面前, 像是信徒在为自己的神明献上礼物一般。

  他偷摸地和埃琳娜请教精神力的使用方法, 自己背着大家地摸索,然后在某一天忽然有成果的时候, 小心翼翼从体内探出格外稚嫩的精神力触须, 试探一般地跟在顾栖的身后。如果恰好被顾栖捕捉到了,那股精神力会格外欢快地缠绕在顾栖的周围、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相互贴贴;如果偶尔顾栖忙着没时间搭理, 那这些精神力触须也不会多打扰,只安安静静地游走在顾栖身侧,安静而沉默,主打一个陪伴。

  如果说顾栖是羽翼丰满、即将展翅翱翔的鸟, 那么兰斯就是稚嫩、一步一个脚印成长着的幼鸟, 他把顾栖当作是自己的目标、榜样甚至是藏于心的神明, 正在已知的分别中更多地学习着有关于顾栖的一切。

  至于金银红四位高阶虫族也和兰斯的状态差不多,不过相对于其他几位思考良多的“哥哥们”,小金的世界就简单多了,在短暂的难过后,她又像是最初那样咧着嘴笑眯眯地跟在顾栖身边,小心地伸手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

  正看着小木屋建成的顾栖一顿,他低头对上了小姑娘碧色的眼瞳,又清又亮,像是刚刚生长出来的绿茵茵的草甸,充满了活力。顾栖脸上的神情瞬间柔和,他揉了揉小姑娘只到自己腰部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啦?”

  “妈……顾栖,你还会回来吗?”称呼上的转变令小金很不习惯,她在差点儿咬着舌头后,才怪模怪样地叫出了“顾栖”二字,只是冥冥中她总觉得有些奇怪,那可是虫母啊……但似乎“顾栖”这个称呼,让她感觉自己可以距离对方更近。

  顾栖半蹲下身,歪头浅笑:“你希望我回来吗?”

  “当然!我好喜欢你的!哥哥说我们变成高阶虫族就是想要努力跟得上你的脚步,所以我也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说着,小姑娘脸颊微红,她是有些害羞的性子,能在顾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本身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她小声咳嗽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救了我,我想保护你。”

  真挚的童言童语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顾栖心头微颤,他不可置否地想起了曾经“遇见”过的高阶虫族,为什么虫与虫之间的差异会这么大呢?如果当年遇见的不是他们,会不会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轻叹一声,顾栖停下了无意义的发散思维,他认认真真地看向小金,同时余光里也看到了其他几个站在不远处却早早支棱着耳朵偷听的高阶虫族和佯装望天的兰斯。顾栖心底好笑,继续开口:

  “还记得最开始的相遇吗?当时我听到了来自精神力链接中的求救声,不论是谁,我想我都会去看看的。”

  “我救你、救你们并不是想要拥有你们的报答,对于我来说,救不救在我,而救了以后怎么做在你们。当然,我也很感谢你想要保护我的想法。”

  “看到那座小木屋了吗?算是一个临别的小礼物吧,等我离开后,你们几个先暂时住在那里,等埃琳娜联系的高阶虫族来了以后,你们再跟着一起去中央星吧,那里才是你们应该生活的地方。”

  说着,顾栖看向另一侧正热火朝天的低阶虫族。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而这里是属于它们的……”原始的星球、辽阔的荒原,这是承载着低阶虫族们生命进程的家园。

  小金有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直愣愣地看着顾栖,执着于另一个问题,“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唔……”顾栖陷入沉思,半晌后才点点头,给出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或许吧。”

  对于如何回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这两个问题黑发青年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答案,甚至偶尔他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潜藏在内心的直觉又诉说着另一种可能——能回去的,只是时机未到。

  顾栖想,或砘剐枰芫冒伞

  他看向小金,同时也扫了一圈大金、小银、小红和兰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顾栖巧妙地使用了一个前提——“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但显然他的用心没有被另外几人理解,在金银红和兰斯的耳朵里,他们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这一刻年轻的黑发虫母并不知道,此刻他留下的话语被未来的他们当作了神明的谎言,这一场阔别近千年的分别和等待,往后的无数年里一直有人在坚持着寻找他,即使那些记忆早就模糊到被风吹散……

  不远处的兰斯握了握拳头,他低垂着脑袋,深色的发丝下遮挡住了神色不清的面孔,眉眼间压抑着一层沉甸甸的情绪,两种相互交替的眸光在相互打着架。很快,暗色污浊的光被另一股清亮压了下去,于是新生不久的人形虫母再一次抬头看向顾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顾栖。

  就像是以往很多个瞬间。

  当离别的号角吹响时,时间便过得格外快,三天后小木屋彻底建好后,顾栖也准备离开了。

  低阶虫族们似乎从很早就知道这位漂亮的小虫母会选择离开,它们没有像是高阶虫族那样不停地挽留,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虫母交给它们的工作,即使不舍,但它们始终尊重并相信着虫母的选择——你来,我们将倾尽一切欢迎你;你走,我们也将静默无声地送别你。

  低阶虫族与高阶虫族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顾栖似乎也能理解这群大家伙们的想法,他小心地将临走前做好的大花冠挨个给它们戴在了脑袋上,低声道:“给你们做了新的花冠,不过上面的花估计只能坚持一周……等我走了,你们也就继续回归以前的生活了,不要太想我呀。”

  顾栖喜欢这一场相遇,但他又不希望它们一直记着自己。

  那句时间略久远的“AIGUQI”和在这里亲耳听到的“爱顾栖”令他心中逐渐生出一个猜想——

  这就像是时间的玩笑,未来的他回到了过去与这群低阶虫族们相遇,于是它们学会了什么叫作“爱顾栖”。但当未来的他离开后,再一次陷入了孤寂的低价虫族们只能守着这一句话继续传承,断断续续,直到它们的后代在未来遇见了那时候的顾栖。

  顾栖不知道星际历3084年的那群大家伙们是如何认出来自己的,当他踏上这条过往的时间线后,却发现似乎有很多谜团开始浮现出水面,但还无法被彻底猜透。

  他想,他需要一个答案,只是谁又能给他这个答案呢?

  猛然间,顾栖想起自己穿越时空的契机——那位住在罗辛哈白塔中的神秘alpha,或许那人就是一切秘密的钥匙。

  忽然,巨型蜂的前足轻轻落在了顾栖的脑袋上,那是一种很柔和的安抚,这群庞大的低阶虫族们小心翼翼地给了黑发虫母一个充满了阳光和草枝味儿的拥抱,便又乖巧地一次退开,将空间留给了其他几人。

  顾栖看向四个高阶虫族和已经蹭过来的兰斯,他道:“希望你们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几人异口同声。

  “等中央星的虫族来了以后,请隐瞒我的存在。”顾栖歪头,“可以吗?”

  兰斯不解,“……为什么?”

  “大概是时机还不对吧。”顾栖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个小请求,应该不算难吧?”

  “不难!我会努力保密的!”小金第一个举手应声。

  顾栖:“那就谢谢你啦!”

  “好,我会的。”在小金之后,其他几个高阶虫族也一一点头,至于兰斯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末了忍不住又问道:“我们真的还可以见到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兰斯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栖点头,“只要有机会的话。”

  “那就好……”

  这时埃琳娜从自己的星舰里跳出来,她冲着顾栖挥了挥手,“你该走啦,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估计等你的星舰从这边出去以后,来自中央星的星舰就要从另一条路来了……少说还得好几天。”

  “好。”顾栖点头,他小跑过去和埃琳娜拥抱了一下,低声道:“谢谢您。”

  “不客气,我为这场相遇可是追了一路呢!”埃琳娜揉乱了顾栖的一头黑色半长发,然后推了推对方的肩膀,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感慨,“好了,小宝贝快去吧,你该回家了。”

  “好。”

  在大家的目送中,顾栖翻身上了星舰,关闭舱门、启动电源、动力加载。

  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前,目光遥遥落在了被风吹起头发、衣摆的几人,以及站在略远一点的低价虫族们。顾栖摆摆手,无声做出一个口型,他说——再见。

  小型星舰在动力能源的作用下腾空而起,炽热的风从其底部溢出,将深绿的草甸吹得东倒西歪。

  星舰快速升空,随后地面上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庞大的低阶虫族们都变成了分不清颜色的小黑点后,顾栖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看向蓝天与宇宙的交界处,那宛如童话中最梦幻的颜色,正一点一点地敞开了幻想世界的大门。

  当小型星舰彻底被星空囊括时,属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包裹住自己,于是在整个因塞特星域里,都不会再有人能够发现这只偷偷进来、又偷偷离去的星舰。

  他的到来与离别唱响了一曲无声的歌谣。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顾栖不得而知,他和埃琳娜亦师亦友,他们就像是旅行中意外遇到的投缘者,但在那一场充满缘分的相遇后,他们却默契地谁也不曾留下联系方式——

  顾栖知道埃琳娜还会去很多很多地方,直到某一天走累了才会和自己的守护者回到中央星举行婚礼,而婚礼之后将是她与守护者一同的星际旅行,以及在某个未来接替虫族传承的重任;而埃琳娜也知道顾栖有很多的秘密,其他虫族们认为顾栖所就说的那句话是“一定会见面”的,但只有埃琳娜听到了这句话的前提条件——如果有机会的话。

  那如果没有机会呢?

  埃琳娜知道,这个答案必然是不会见面了,因此她既珍惜这一场相遇,又豁达于顾栖的选择,总归这一段记忆会永远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而埃琳娜也相信顾栖也会一直记得。

  三天后,已经乘着小型星舰离开因塞特星域的顾栖正坐在驾驶位上雕刻着什么东西。

  星舰已经被他定好位置开启了自动驾驶,于是漫长的回程路上,顾栖便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他在一众被带上星舰的“土特产”中发现了一块拳头大的金红色矿石,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颜色却格外好看,当在有光源的位置观察,矿石的内部会绽放出一种金,就像是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

  于是顾栖决定简单雕刻一下,把这块矿石当作礼物送给好久不见的黄金暴君。

  原本形状不规则的矿石在顾栖用精神力的雕琢下逐渐有了模样,它的形状令顾栖感觉有些眼熟,在短暂的思考下他猛然回神——这不就和当初白塔里被那个神秘alpha抛着玩的宝石的形状差不多吗?

  “不能吧……”顾栖皱着眉头又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手中被自己精神力雕琢的矿石——正常光线下是金红色,边缘微棱,颜色剔透,应、应该不能和白塔里那个一样吧?

  顾栖摸了摸下巴,他想自己肯定是受到影响了,所以才下意识用精神力磨出来这么个形状,如果真的是同一颗,那他还是黄金暴君唯一深爱的王后呢!

  被自己的想法好笑到的顾栖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喃喃道:“也不知道亚撒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

  猛然回神,顾栖才发现这三年他倒是偶尔会发一发自己和景色的照片,但亚撒发的所有照片里自己却从未出过镜,总不能是害羞照相吧?

  顾栖在脑海里勾勒着属于亚撒的轮廓,他的指尖点着手里的联络器,目光落在了第一个联系人的消息框中——所以,这一趟的回程,他即将见证一场真正的男大十八变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点期待……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星空之下——

  维丹王国中正举办着盛大的晚宴,这是为了王后之子即将与贵族omega联姻而进行的,不论高兴与否,至少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均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但只有透过浑浊的眼睛,才能稍有窥视到他们的真实想法。

  王后本身背后就站着底蕴深厚的贵族,而这般操作之后未来的王子配偶也同样身份尊贵,他们所藏的心思显而易见,无非就是为自己的势力添砖加瓦,以拥有更多的可能得到王位的继承权。

  但整场晚宴中不乏有脑子清醒的人,在近年对于蒙玛王室的种种围观之下,真正可能继承帝国的对象其实早就定下了,甚至被众人潜移默化当作了老国王的唯一选择。无疑,那人就是七王子殿下。

  从两年前开始,这位风头起来的王子频频出现于民众的眼中,说起他源源不断的是各种各样的夸赞和敬佩,从连贯莱特蒂斯的军事训练到在其他序列星上练手处理的各项事务,每一件都满是赞誉,并无数次被蒙玛民众在民间传颂着。

  可以说在这一代所有王室成员中,只有亚撒一人真的做到了声名远播的程度。

  但显然,此刻某位被众人在心中议论纷纷的主角却不是那么地愉快——

  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之下,被赞誉的七王子殿下正绷着一张脸站在角落里,蜜色的大掌中捏着高脚杯轻轻晃动,却一口酒水都不沾。

  他周身像是一片真空地带,那种微冷略沉的气势无端有种压迫感,即使不迎面撞上,宴会里的其他人也一定能够感知出他属于顶级alpha的身份。可即便压迫感再盛,依旧有不少男男女女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

  年轻,俊美,蒙玛王室最显著的深红色长发,罕见的赤金双瞳,以及高大笔挺的身材,所有的元素聚合起来,令他全身上下有种危险又迷人的气质,几乎很难抵挡。

  就在远处几位围观的omega小声低语着像要靠近时,另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

  “七王子殿下,夜安。”

  略陌生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隔着厚重的窗帘之后是个隐秘的小露台,说话之人理着半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上还落着半枚吻痕,在他身后是急匆匆抱着小西装离开的年轻omega,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一头很深的头发近乎与黑色差不多,一身略略溢出的信息素证明前不久他险些陷入了意乱情迷。

  被打扰了安静的亚撒冷冷看了过去,对面的alpha略年长几岁,浑身上下有种恣意的风流气,眉眼英俊,只是哪怕那副皮囊再出色,亚撒都觉得恶心。红发alpha不耐烦地抬了抬眉毛,“霍克·达布斯。”

  “是我,殿下竟然还记得我?”

  “你做过的事情,我能记一辈子。”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霍克·达布斯微微欠身,随即靠近一步,低声道:“殿下,当你登上王座的时候,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您何必就惦记那一个呢?”

  “霍克·达布斯……”几乎是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硬生生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亚撒眉眼间的冷意更甚,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盘的雄狮即将发怒赶走外来者,“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呢?当初我那件事弄得差点儿人尽皆知,我本来还想着寻找那位漂亮美人的行踪,却不想是殿下您的‘哥哥’啊……”

  “哥哥”二字被霍克狎弄地咬在唇间,仿佛那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代表着辈份的称谓,而是可以被转换于床榻之间、夹着水声低吟的爱称。

  ——砰!

  蜜色的拳头几乎是破风而来狠狠地向霍克·达布斯砸了过去,同样是alpha中佼佼者的霍克草草接住,但却身形一晃、微微后退两步。他抬眼对上亚撒几乎发红的眼睛,声音沙哑带着莫名的缱绻,“索兰险些让我名誉扫地,而你则毁了我的东西……可是七王子殿下,你要知道,只要我想,我就还能再一次拥有。毕竟,那副画是我亲手所绘……”

  “你这双手还是废了比较……”

  “殿下,慎重。”忽然第三人的声音响起,匆匆赶来的西德·奥莱托斯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他看了一眼被顶级alpha的压迫力逼得唇边隐隐透出血丝的霍克·达布斯,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霍克少爷,建议您不要轻易惹怒七王子殿下,毕竟上一次的事情您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吧?”

  这件事还是后来西德才从亚撒口中得知了全貌。

  说着他佯装思考,“还是说您忘记了?不如我帮您回想一下吧——上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七王子殿下,您或许也无需再床上修养三个月,好像专业的治疗仪都换了好几批……”

  “闭嘴!”霍克·达布斯阴了脸,他狠狠地甩开亚撒的拳头,抬手抹了抹唇边的血渍。几近暴怒的alpha看向四周,这里本身就是宴会的死角,在他和亚撒争锋相对的时候,几个眼看状况不对的omega早就离场了。

  他阴沉沉地看了亚撒一眼,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七王子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屁股下的王座已经要坐稳了?”

  亚撒面无表情,一句话差点儿把霍克堵到吐血,“从没觉得。”

  “你——”这下变成霍克说不出来话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立马从发怒的状态恢复为贵族做派,只对着亚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留下一句便转身离开。

  他说:“我得不到的,你觉得你就能得到吗?”

  看着霍克的身影消失,亚撒冷漠发问:“我什么时候能解决了他。”

  西德扶额,“非得使用暴力?达布斯家族可不是好招惹的。”

  “我记得霍克和他弟弟不合,达布斯家族的家主之位或许可以换个人坐坐了。”

  “看来我一年前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一年前刚发生那件丑闻时,西德为了阻止暴怒到几乎要杀人的亚撒,只得提起达布斯家族内部的矛盾,以希望亚撒能缓一缓,等时机到了再出手。

  不过那时候西德并不了解丑闻背后的事情,只以为是霍克·达布斯做了什么冒犯到了几乎没有任何贵族社交的七王子殿下,直至最近鞯虏耪嬲私獾奖澈蟮囊颍夯艨嗣胺傅牟皇茄侨觯且丫肟ジ±镅堑墓似堋

  在这个原因之下,西德觉得当年那顿打霍克·达布斯完全是活该。

  亚撒:“当然记得,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想废了他。”

  望着身侧面色冷凝的红发alpha,西德忍不住问:“我很好奇,当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年前,达布斯家族举办了霍克接任家主一位的宴会,当时受邀参加的人极多,几乎包括圣浮里亚星上三分之二的王室、贵族,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因为地位不够。而能够做到如此排面的贵族,也只有达布斯一家了,毕竟这是从蒙玛帝国建立以来就存在的老贵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在整个赫蒙特星域内都享有仅次于王室的名号。

  而那时候已经初露锋芒的亚撒也受邀行列。

  只是那天的事情西德只知道一部分——

  酒过三巡,一位疑似是霍克·达布斯的情人出来发疯,手里拿着揉皱的画布,撕扯下来的碎片洋洋洒洒被从二楼扔了下来,当时正站在楼下的七王子殿下接到一片残破的画布,只一眼就二话不说用精神力震碎了其余还未曾落地的碎片,便满身杀意地冲上了二楼。

  要不是后来有西德拦着、七王子理智尚存,可能那一夜要举行的不是霍克的继任仪式,而是一场葬礼了……

  自那之后,闹事的情人不见了,被亚撒打到重伤的霍克被几次送进治疗仪,断断续续接受了十几次治疗后,才捡回来一条命,更是卧床休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地。

  西德看向亚撒,“能让你那么生气的事情……一般也只能和顾栖相关了……”

  “你觉得呢?”亚撒反问,眼底还燃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火气。

  亚撒觉得自己在这些年和顾栖的相处下,性格已经向平和趋进,他逐渐把对费格·蒙卡和维丹王宫的恨意转化为一种因为厌恶而产生的无视——亚撒当年恨费格抛弃了他和母亲,恨母亲一次次想杀了自己,恨费格不记得母亲的爱,恨母亲即使是在死前都要利用自己,恨那些高高在上、把他当作是流浪狗一般对待的王室成员……

  可当他有力量了,发觉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彻底染上畏惧的时候,亚撒忽然又不恨了——他以前最恨的费格即将被自己给折腾死、他恨过的母亲早已经去了天堂、欺凌过他的那些人现在夹着尾巴终日难安,比起手段凌厉的报复,这样看着他们生活在痛苦和自我折磨中似乎更加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亚撒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想在哥哥心里干干净净。至于那些人的结局,等他登上王座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西德叹了口气,“果然,能让你生气的也只有他了。”

  对此,他不再追问下去,至于那副被撕坏的画布里藏了什么,既然亚撒都用精神力粉碎了,那么还是永远都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西德正色道:“霍克的弟弟……”

  还不等他说完,红发alpha懒洋洋地接过话茬,“我已经联系过了。”

  “什么时候?”西德惊讶。有时候在辅助亚撒的这条路上,他都会疑惑到底是对方要当国王还是自己要当,每每都是一种王子不急秘书急的状态,难得还有亚撒主动联系的,所以说这就是顾栖的力量吗?

  “当年打完他的晚上。”

  亚撒转头对上西德的视线,红发的alpha勾勾唇,沉冷的神情终于被那丝带着恶意的笑容冲散,“很快,达布斯家族就该换人了。”暗中积蓄的力量,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彻底掀翻那令人厌恶的存在。

  说着,不等西德回应,亚撒摆了摆手,“先走一步,这地方我多一秒都不想待。”

  “你啊……”

  看着亚撒先一步离开的背影,西德摇摇头,心道如果当初顾栖没走,可能现在蒙玛帝国的掌权者就已经是亚撒了。

  所以说,那位黑发青年就是亚撒行动的一切动力啊!

  打开联络器看了一眼老婆和女儿照片的西德轻啧一声,感慨道:“这就是暗恋的力量。”

  只是不知道这位暗恋多年的七王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摘下那朵带刺儿的白蔷薇呢?

  另一边,对于宴会没什么兴趣的亚撒早早离开,因为今天的事情,一年前那晚的回忆又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点开悬浮车的自动驾驶,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的亚撒斜靠在驾驶座上,长到几乎无处安放的腿轻晃几下,那层蒙了雾气、让他第一次在梦境中彻底经历了清晰爱.欲的回忆再一次被拉开了厚重且神秘的帷幕——

  一年前,达布斯家族的老宅——

  贵族所举办的酒宴上总是弥散着令人生出燥意的香氛,各个家族年轻的alpha像是开屏的孔雀,注意力总是忍不住绕在场地中某位容貌优秀的omega身上,他们彼此交换着黏腻的眼神,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深意。

  亚撒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如果不是因为西德千叮咛万嘱咐,他是绝对不会来到这里。于是比起其他开拓人际的王室成员,红发的alpha只是沉默地站在宴会的某一个角落中,一如他过往不得已参加酒宴的每一次表现。

  这样的行为无疑会惹得旁人不满,但一切的负面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极会审时度势的王公贵族们从来都最是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而现在已然走在了公众面前的七王子殿下就是那位不能惹的人,毕竟莱特蒂斯军事学院的成绩几乎是完全透明的,有心人足以打听到亚撒所留下的丰功伟绩。

  人们总是仰望力量的同时也畏惧力量,当一个人只比你强一点时,或许你会嫉妒;但当一个人强到你无法想象时,那种嫉妒就会转化为恐惧,让你连追赶的欲望都没有了。而这个阶段的亚撒就是如此——

  在达布斯家族新任家主继位的前不久,莱特蒂斯内便传出这位七王子殿下因为参加野外训练而误入校区禁地的紧急消息,本来在众人以为王室要失去一位优秀王子、王宫护卫外派到莱特蒂斯进行寻找时,一声雄宏的嘶鸣自禁地的后山响起,随后一道迅猛的影子破开夕阳下的橘红色云朵,载着红发张扬的alpha掠过天空,映在了所有搜救人员的眼中。

  那一幕是众人久久无法忘记的画面,鹰头狮身的西方怪物大到遮天蔽日,瞬间就将橘红的夕阳挡在了身后,这种名为“狮鹫”、一直被莱特蒂斯藏于禁地、堪称为神话物种的生物有一种惊人的美感,它们从诞生就是天空的使者,阳光一般的羽毛夹着劲风,黄金似的鹰羽在余晖下熠熠生辉——狮鹫身上的每一根羽毛似乎都在诉说着,它们是天空的王者。

  可就是这样的天空之王却臣服在了一位距离成年还差一岁的年轻alpha的□□,它们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将七王子从禁地带了出来,一只打头,剩余几只狮鹫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像是臣服于王者的忠臣骑士,当红发alpha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的时候,狮鹫们也收拢长翅、降落于他的身后。

  于是当天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的白鸽传遍了大街小巷,狠狠地压过了霍克·达布斯接任的消息,同时已经从莱特蒂斯毕业的大王子殿下却忽然被国王禁足,这其中的有什么联系聪明人都想得到——毕竟一向野外训练连冠第一的七王子,又怎么会这么“意外”地误入禁地呢?

  因为这件事情,在这天的达布斯晚宴上,不少贵族都暗中观察着这位十七岁就取得如此成就的少年王子,某些婚事上联合的心思暗中浮动,不少老贵族们筛选着家中适龄的omega,试图提前拿下这位强大的王室成员。

  正当众人各自考虑着自己的算计时,二楼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某种瓷器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随即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指责声——

  “霍克·达布斯你个懦夫!”

  “我已经看到了……那副画……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了不起呢?原来也只是一个偷偷摸摸的懦夫!”

  “你呜……”

  似乎是被捂住了嘴,但二楼的动静依旧响个不停,达布斯家的家仆见情况不妙立马有礼地将客人请出去,而对此事毫无兴趣的亚撒几乎都不用请,就先一步往外走,只是在即将踏出门槛是心里划过淡淡的思考:那尖叫的声音似乎和索兰有些相似……

  还不等他剩下一只脚迈过门槛,便在那挣脱了束缚的声音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顾栖早就走了!他走了好几年了!你就是做梦也得不到他!你用一个假扮的身份接触他,你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谁吗?”

  属于顶级alpha的精神力瞬间展开,大厅里的人群很快就因为这股压迫而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亚撒则去而复返,面色冷沉地一步步走回厅内。下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狼狈靠在二楼的栏杆处,正是索兰。

  他将怀里抱着的一堆碎片洋洋洒洒地扔了出去,声音尖锐:“让所有人都看看你霍克·达布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那是一种憎恨,说不清到底藏了什么情绪,但就亚撒来看,应该是算计破灭的恼羞成怒。

  破碎的画布落了下来,贵族专用的玩意儿总是格外有质地。

  亚撒伸手接到了第一块画布的碎片,像是被刀尖划烂的,边缘微毛,当他翻过来时,赤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某种不可抑制的暴怒像是火山喷发、海啸来袭,唯一的理智令他用精神力将所有飘落在空中的画布堙灭为粉末。

  在索兰那震惊的目光中,亚撒面色冷沉地走上了二楼。

  后来的事情就是一片混乱,迟迟赶来的西德艰难拦住了两个拳头都被血水浸染的红发alpha,而原本本该是今日主角的霍克·达布斯则半死不活、满身血污地躺在走廊里,瑟缩在角落的索兰如受惊的鹌鹑,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毯之下。

  那是西德·奥莱托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亚撒,那股凛冽的气势像是割人的刀片,甚至西德想如果自己迟来十分钟,大概见到的就是霍克的尸体了吧……喜宴差点儿变丧宴,要不是时机不对、对象不对,其实西德私心里也是不想拦的。

  达布斯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这一点是亚撒和西德都赞同的共同点。

  过往的回忆暂退,悬浮车漂浮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中,当郊区的别墅逐渐显现出浅色的房顶时,懒洋洋如雄狮打盹一般的红发alpha终于坐了起来。

  他轻轻捻动着手指,脚步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目光扫过熟悉的地方,又着重检查了一下种植在小花园中的白色蔷薇才走进了门。

  之前的宫廷晚宴上西德问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无疑,只是因为那件事情与顾栖相关——一年前的继任宴上,那片落在亚撒手中的残损画布中用昂贵的颜料格外精细地描绘着一个青年,黑发黑瞳、肤色苍白,本该如明月一般轻晖笼罩祈求垂怜之人,却被心思肮脏的作画人描摹做了等待宠爱的金丝雀,那邀宠的身子、谄媚的眼神,无一不让亚撒愤怒。

  他的哥哥是天上的月、云上的神,是要被珍惜、要被宠爱、要被忠诚相随的人,纵使他梦中有过那么多以下犯上而幻想出的锁链与肢体的束缚,但亚撒自己却很清楚,如果可以、如果哥哥需要,他会做的只是把自己颈上的绳递过去,然后满心欢喜地围着自己的“宝贝”转悠。

  红发的alpha像是守着高塔内王子的巨龙,占有欲强大却又小心翼翼收着自己的獠牙与翅膀,生怕自己展露于眼神之外的孟浪吓到了漂亮的王子……甚至因为王子,他甘心套上枷锁与套绳,扶着王子的脚尖、亲自将其送上自己的脊背,成就被巨龙主动奉上的驯龙骑士。

  脚步无声地穿过走廊,在路过原属于顾栖的房间时,红发的alpha一顿,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做贼心虚一般悄声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亚撒想,就一夜……他就偷偷睡一夜,明天会整理好一切、会把被子地毯都洗的干干净净,绝对不让哥哥发现……他实在太想哥哥了……

  像是小狗会偷偷叼着主人的衣服装点小窝,等了三年的亚撒也会忍不住蜷缩着高大的身体,在属于哥哥的房间里感受着那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