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园的西配殿里,外间的圆桌上烛光明亮。

  沈故和白廷相对而坐,两人各执一子,正在下棋。

  棋盘上黑白棋子占势相当,看起来很难分出胜负。

  此时正是白廷的回合,他手中捏着黑子却迟迟不落。

  “白师兄?”沈故等了片刻,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白廷应声,刚要落子,脸色却突然垮了下来。

  他表情变化的太明显,以至于沈故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你怎么了?”

  白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脸色一白,痛苦的双手握住了自己的脖子。

  “咳咳,哈……”

  “白师兄?”沈故脸色一沉,不知道他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看看白廷的情况,白廷突然抽出一只手朝他摆了摆。

  “是……宫,宫……”

  沈故恍然间明白了过来,是秋时!

  里间的床榻上一直安安静静,他方才和白廷一起下棋的时候就时刻在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耳朵敏锐,哪怕一丝微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但此时他却突然担心起来,霍地起身,径直进了里间。

  床帐拉的严严实实,里间没有点灯,昏暗一片,他只隐约看到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师尊?”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沈故捏紧了拳:“你……睡了么?”

  还是没有回答。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伸手一把拉开了床帐。

  昏暗的烛光照进来,他模模糊糊看到桑卿神色平静的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熟。

  “呼……”

  他猛地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宫……宫主!”

  是白廷的惊呼声。

  紧接着就是“咣当”一声巨响,似乎是摔在了地上。

  沈故抬手将床帐拉严实,大步走了出去。

  秋时一身缃色长衫,本就清冷的长相,此时显得有些冷冽逼人。

  “秋宫主。”沈故深吸了口气,声音平静,“深夜到访,可有急事?”

  秋时神色很冷,只瞥了他一眼,就侧过他,要往里间走。

  “秋宫主!”沈故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师尊已经睡下了,你有事可以先同我说。”

  “让开!”

  秋时声音森寒,冷的刺骨。

  沈故没动,他眸中寒光乍现,抬手就要挥过去。

  突然,沈故只觉腕上一热,那条手绳好像闪了下红光。

  “住手。”

  里间的床帐后面,突然传来桑卿的声音。

  紧接着床帐被掀开,桑卿穿着一身素色的里衣披散着长发走了出来。

  “秋宫主,你这是做什么?”

  桑卿眉心紧蹙,一脸不悦的看着秋时。

  “你去哪了?”秋时冷声问道。

  桑卿抬手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道:“我去哪了秋宫主看不到么?”

  “不对。”秋时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他,语气笃定,“你去了灵泉池。”

  “呵,”桑卿蓦地笑了,“眼见为实,秋宫主,我人就在里面睡觉,怎么可能去灵泉池呢?”

  “你去了。”秋时眼神犀利,仿佛能把人盯穿。

  “阿故和白廷就在外面下棋,你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们,我可有离开过这间屋子。”

  像是验证他的话,倒在地上的白廷急切道:“宫主!咳……兮芜长老确实没有离开过房间!”

  “我……咳咳!我和沈师弟一直……一直在外面。”

  “没用。”

  秋时冷冷瞥了他一眼,白廷立刻闭了嘴。

  他朝桑卿走近一步,那双眼睛仿佛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时刻准备将桑卿的脖子生生割断。

  “你怎么去的,自己心里清楚。”

  “不清楚,”桑卿半敛着眸子,唇角含着浅笑,“要不秋宫主你来说说?”

  秋时牙关紧咬,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桑卿的手腕子,就往外走去。

  “秋时!”沈故急了,“你干什么!”

  “此事涉及门派机密,”秋时在门口站住脚步,“可能要占用你师尊一些时间了。”

  “白廷,看好他。”

  说完,带着桑卿御剑离开。

  沈故追到院里,早已不见人影,院中寒风凛冽,吹的人心窝都是凉的。

  他一把将断霄剑抽出,就要御剑去追,被白廷拦住。

  “沈师弟,此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了。”

  “放开!”沈故怒目而视。

  “宫主他不会把兮芜长老怎么样的。”白廷试图安抚他,“等到天明肯定会把人放回来的。”

  沈故冷笑:“你自己都只是他创造出来的人偶而已,能左右他的决定?”

  “让开!”

  ——刷!

  白廷也拔了剑,挡在沈故面前:“我不能让你过去。”

  他知道秋时的战力有多恐怖,沈故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

  而就在这时,沈故腕上的红色手绳突然又闪了起来,一下两下,闪的很快。

  沈故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去,感应到了桑卿传来的消息。

  传讯烟火。

  他会意,从自己腰间的锦囊里摸出来一张符纸。

  那是玄尘派传递紧急信号用的。

  没有片刻迟疑,他将符纸点燃,而另一只握着断霄剑的手紧了紧,时刻准备向白廷出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白廷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砰!

  随着一声巨响,红色的光球直窜向天空,在清晨翻着鱼肚白的晨光里炸开。

  一大团红色的烟雾在天空中绽放,慢慢散开,形成大片红色的云霞,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你……不拦我?”

  沈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静的白廷,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我拦你做什么,”白廷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等这一天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沈故深深的拧起眉来:“什么意思?”

  “做为第一个被他制造成功的纸皮人偶,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了,也早就忘了自己换过多少个身份。”

  “沈故,我觉得我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而在这之前,我想尽一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你们做点什么。”

  沈故握着断霄的手颤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想去追他们,我带你去。”白廷道,“但是秋时很危险,你和兮芜长老打不过的。”

  “没关系,”沈故道,“信号烟火已经放了,到时整个修仙界的各派人马都会来。”

  “嗯。”白廷没在多话,御剑带着沈故一路直往仙山之顶而去。

  ……

  仙山顶上,灵泉池边。

  秋时和桑卿相对而立。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桑卿,你为什么非要插手?”

  “我不插手,任由你操控这尘世一世一世的循环下去么?”

  “世间自有因果,这样循环下去也未尝就不好。”秋时手中一柄折扇,一下下轻敲着掌心。

  “你看如今的枉死树,根系已经枯萎;天封阵时不时就会破裂;那黑潭的龙吟剑,也隐隐有了松动之势。”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与其看着这个世界慢慢衰败走向毁灭,还不如就这样循环下去,永远保持现状,反倒能够达到永恒。”

  “以沈故的性命和人生为代价么?”桑卿冷眸凝视。

  “我不管你是为了这个尘世,还是为了某个人,也随便你做什么人偶,还是搞什么尘世的循环,都和我没有关系。”

  “但是你不该去动沈故。”

  “一个捡回来的小孩而已。”秋时皱了皱眉,“你何必这么放在心上?”

  “那你呢?”桑卿半眯着眸子,不屑的睇着他。

  “我?”秋时似乎有些不解。

  “你大费周章,翻天覆地,也想要留住的那个人。”桑卿道。

  秋时:……

  气氛突然凝滞。

  “不关你的事。”秋时冷声道。

  “你动了我的人,怎么不关我的事?”

  “你不懂……”

  “那你讲讲?”桑卿浅眯起眸子,嘴角噙着笑。

  折扇“刷”地被打开,秋时冷厉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你话太多了。”

  他甩腕出手,折扇瞬间打着旋儿朝桑卿袭来。

  金色的扇叶闪着光芒四射,边缘薄的几乎透明,寒光闪闪,一看就是快的削铁如泥。

  “现在才觉得我话多?晚了。”桑卿眸中笑意不减。

  他闪身躲过,足尖一点,向后退开数十步,没有迎击,只是退避。

  折扇攻势迅猛,追着他直击要害。

  秋时抱臂站在一旁,只是冷眼旁观,根本不将他这拙劣的身法放在心上。

  可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仙山仿佛一瞬间热闹起来。

  四年皆是破空声,飒飒的剑鸣,铮铮的刀响。

  秋时猛然抬头,就看到沈故和白廷御剑而来,飞在最前面。

  而在两人的身后,严摩、花应、秦卓温、甚至清风道长、怀让大师等不少小门派的首领。

  他们脚下御行着各自的武器,蜂拥而至。

  身后是身穿各派校服的弟子们,数量之众,足足有上万人。

  秋时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思虑周全。”

  桑卿手上的长剑裹挟着炽烈的火焰,扬手将折扇挥开。

  勾了勾唇瓣道:“那是自然,我是来揭你老底的,又不是来送死的。”

  秋时:……

  “师尊!”

  沈故的声音乍然响起。

  少年脚下的断霄剑行得飞快,眨眼间便到了桑卿面前。

  他动作灵巧的跃下来,抬脚一踢,将断霄以一个巧妙的角度踢了出去,正打在秋时穷追不舍的那把折扇上。

  ——啪!

  折扇被重重打落在地,沈故仿若不知,大步朝桑卿跑了过去。

  经过那把折扇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毫不留情的踩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