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听到这句褒扬的话, 低头看了一眼尤自观画的温酒,眼底也跟着淌了点儿笑, “先生若是也觉得这法子好, 那我日后便照着多练习。”
温酒微一颔首,片刻后接着道:“只其间墨色偏重,不比浓淡相应的好,竹叶生于秋风, 更多劲利为妙, 笙哥儿以为呢?”
别笙在心尖儿揣摩了一下这番话, 忽然想起巫庭也这样同他说过, “先生说的是, 只是……听是能听懂, 就是……”
他面带羞惭的低下了头, “下笔时总有参差。”
温酒看着别笙耷拉下的脑袋, 有点儿想戳戳他的耳朵, 让它支棱起来,可惜别笙不是猫, 不能随随便便上手, “若要下笔求稳,无非在三点, 一是执笔的擫、押、钩、格、抵, 二为运腕,悬时轴心在肘在肩,工笔精雕细琢, 写意则挥毫泼墨, 胸中自有臆气,三为运笔, 笔锋行逆中侧,各有侧重,这里我便不一一讲述了,回去时自己多看一看。”
“我知道的,”别笙将温酒的话在心里默记几遍后道:“先生今日所言已叫我受益匪浅,按理说实不该多加叨扰,只我天资驽钝,怕未能理解其中真意,不知日后能否再来请教?”
说完又觉自己方才所言太过唐突,忙补了一句,“若是先生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给彼此都留了点儿余地。
说是这样说,可温酒看着那双眼中藏着的期待,实在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可以来。”
别笙闻言不由有些高兴,他眼睛淬了光,声音都跟着往上扬了些,“那……那多谢先生。”
临走时温酒送了个檀盒给他,交代了回去再看。
别笙点点头应了。
出了温府,眼见天色尚早,被圈了大半个月的别笙脚步停了停。
想到宁安街上的繁华热闹,别笙心中颇为意动。
只抬步之际思及别父,那点儿意动又被按了回去,左思右想,还是没敢惹父亲生气。
别笙叹了口气,带着十九回府,他走的快了一些,谁知才过转角,就撞到了人,若不是十九恰好扶住,怕不是要摔了去。
“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吗?”
别笙捂着额头还没来得及吭声儿,耳畔就传来了这样一句话,他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红色金锦襕锦袍的男子正侧对着他,玉环束发,翎带敷腰,若不看眉骨下面和嘴角旁的青紫,以及下巴上那个不大明显的牙印,倒真称得上一句锦衣风流。
别笙在当事人脸上打了个转,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沈长龄看到别笙嘴角毫不遮掩的笑,脸色黑了黑,“很好笑?”
别笙没敢点头,他到底领会过这人喜怒无常的性子,赶紧止住了笑。
此时也不想追究究竟是谁撞谁了,直接转身就要绕路避开这个瘟神。
沈长龄看到他的动作,扯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回来,“怎么,撞了人就想走?”
明明就是自己不看路,现下却是倒打一耙怪到了别人身上,可以说是十分的不讲道理了。
别笙叫他绊住,面上当真是一点笑都不落了,他抱着檀匣,雪颈微垂,“是我没看路,无意冲撞世子,还请世子莫要与我计较。”
沈长龄跟听不懂话一般,拉着人没松手,“笙哥儿一句冲撞就想揭过此事?”
别笙看他这样一幅不愿罢休的样子,问道:“长龄世子想要如何?”
沈长龄目光在别笙身上逡巡了一遍,开口道:“京都的寻醉楼……”
“我没有银钱了,”别笙只听人说了个开头,就有种不妙的预感,连忙打断。
沈长龄听到别笙拒绝,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本就受了伤,这样阴沉着脸的模样,却是要比平常骇人些,“请夏元淳有银钱,请我便没有了?”
他是打听过别笙月例的,算上一应花销,绝不可能到没有银钱的地步。
别笙见沈长龄冷着脸状若阎罗,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声解释道:“我的银钱借给别人了。”
沈长龄见别笙不是故意拂他的面子脸色好了一些,只又很快接道:“给谁了?”
别笙:“……”
这人怎么管这么宽啊?
连他的银钱去向都要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多好一样。
他倒很想硬气的说一句“你管我”,但思及殿下同沈长龄的关系似乎不大好,没能说出口,“是我前些日子结下的友人,处境不大好,文采却是斐然,我便借了些银钱给他。”
沈长龄没想到别笙会扯谎,他听完这番话,第一反应是别笙叫人给骗了,“借了多少?”
别笙道:“二百五十两。”
沈长龄顿时看别笙的眼神像看傻子,“那人叫什么名字?”
别笙怕多说多错,摇了摇头。
“家住何处?”
别笙又是摇头。
沈长龄却是以为别笙连人家住的地方都不清楚,他看着少年一双杏眼坠满无辜的神情,没好气道:“没弄清楚你就敢借?”
别笙低着头不说话。
沈长龄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狐疑道:“笙哥儿莫不是框我的吧!”
别笙忙摆了摆手,“我是真的借出去了。”
沈长龄观别笙面上神态不似作假,几乎已经确定是有人骗了这个小傻子的银钱,他看着别笙无知无觉的模样,没提醒他,自己却是记下了此事,“你那里还剩多少?”
别笙觉得沈长龄不安好心,故意往少了说,“大概十几两的样子。”
沈长龄扯了扯嘴角,“那就去南园听书。”
别笙迟疑了一下,“我出银钱吗?”
沈长龄掀起眼皮,冷冷道:“你出。”
“不行,”别笙看了一眼沈长龄逐渐阴郁的面色,小声道:“再过些日子便是母亲生辰,我得用剩下的银钱备礼。”
沈长龄没话说了,他总不能硬逼着别笙把给母亲备礼的银钱请他听书。
但心里的火却是一阵一阵往上涌。
别笙再是愚笨也不至于连人的脸色都看不出,何况沈长龄表现的都这样明显了,他想了想,提议道:“世子,我知道宁安街有个地方的面特别好吃,你……要不要去?”
沈长龄心中涌动的怒气被别笙这句话悄无声息的安抚了下去,他倒是想矜持的推脱一二,但别笙又不是那些凑在自己跟前愿意捧着他的人,真这样说了恐怕立刻就要走,因此沉默了会儿后,很快答应了。
只一刻钟后,沈长龄就后悔了。
他看着周遭逼仄的环境以及眼下因常年浸蚀风雨而变得暗沉的矮桌,看着别笙的目光都要吃人了,阴着脸道:“你就带我来这里,吃几文钱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