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三点左右到站,但是火车晚点了俩钟头,自家面包车也不知怎的后脚轮胎撒气, 两个人又检查又打气,好生折腾了一通,直到快七点才折返石桥村。
这会儿夕阳已经消失了踪迹,只有大片橙红橘黄的晚霞铺沉在天际,为路边连绵的杨柳和庄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爹!妈!”唐笑安听见喇叭声,嗖地飞奔出来迎接,“你们真的回来啦, 太好了!”
他兴高采烈地绕着爹妈打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眼睛亮得像撒了星星。
姜冬月心头酸软, 揉揉儿子的脑袋:“回来了, 还给你和大姨带了广州特产呢。”
“回来就好, 瞎买什么呀。”姜秋红随后出来,瞧着妹妹妹夫脸色还行, 顿时放下心来, 一边帮忙拿行李一边问他们在广州过得咋样。
“挺好的,笑笑那个大学特别大, 走哪儿都是树,比公园还漂亮。”
“宿舍也宽敞,就住四个人,每人占一张柜子和桌子。”
“广州比咱们这儿热多了, 早晚都不凉快,走两步热一身汗。”
“他们市里有条大河, 比平金河的水更清,汽车开了十几分钟才过桥……”
唐墨和姜冬月捡着在广州的新鲜事讲了讲,趁锅里煮小米粥的功夫,把在车站附近买的特产拿出来,火龙果剥开皮一人分一个,糯米鸡撕掉真空包装袋,用蒸笼架到炒菜锅上面蒸。
老椰子死活撬不开,最后用锯条从顶部拉了条口子,椰子水倒进碗里,然后砸开壳挖椰肉。
这东西表面看起来圆滚滚灰扑扑,像超大号的丝瓜囊,内里的果肉却光滑雪白,闻起来有股独特的甘甜。
唐笑安率先尝了尝:“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硬。”
“哎呀,那大姨可不能多吃。”姜秋红说着,削下一片薄薄的尝个新鲜,就改喝椰子水了。
她前阵子刚补牙,十分爱惜,连苹果梨都不直接啃了,生怕崩坏那颗珍贵的烤瓷牙。
姜冬月笑道:“没事儿,卖椰子的老板说了,这种老椰子炖鸡肉最好吃,煮米汤也行,有营养。”
唐墨:“对,改天咱们都试试。”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两只椰子,糯米鸡也蒸得差不多了。姜冬月用筷子架着蒸笼转移到案板上,揭开外面那层荷叶,立马愣住了:“咦……”
只见里面没有肚里塞糯米的母鸡,而是一只糯米团子捏成了鸡的形状,头颈翅膀一应俱全,“鸡腿”尤其肥硕,惟妙惟肖地杵在米团子两侧。
“这不是蛋炒饭吗?广州人真会取名。”姜秋红乐得不行,又问唐墨花了多少钱,“别是当正经烧鸡买的吧?那可太上当了。”
唐墨:“……没,就二十块钱一只,还行。”
姜冬月:“……”
听起来还行,如果这价格不是一口气买五只砍下来的,就更好了……
买都买了,也没什么挑剔的余地,只能当炒饭吃。还别说,这糯米鸡虽然名字唬了人,但里面确实有鸡肉,还有小块的猪肉、香菇和玉米粒,搭配自家腌的酸黄瓜和酸豆角,口感相当丰富,连唐笑安这样不爱吃炒饭的都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吃完饭,姜秋红看天色还没黑,便准备回高家屯:“马上要浇地了,我得给你姐夫搭把手,他一个人弄不过来。”
“行,姐姐你路上慢点儿。”姜冬月边说边挑出两只糯米鸡和四只老椰子,用提篮装了塞进车篓,“带回去给姐夫尝尝,好赖是个心意。”
姜秋红痛快收下没推辞,等妹妹把她送到巷子口了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前天卫国打电话,说春妮生老二了,还是个男娃,七斤九两呢。”
姜冬月惊喜道:“太好了,等春妮出月子了咱们去柿子沟吧,那会儿正好掰完棒子,路也好走。”
姜秋红:“对,到时候磨两布袋白面、棒子面,实惠。”
见姜冬月还往外走,忙把人拦住,压低声音道,“你别送了,快回去洗洗吧,都酸臭了。”
姜冬月登时僵住了:“……真的吗?”
姜秋红:“当然真,刚吃饭时我就想说了,你跟老黑咋一个比一个那啥?知道的是去广州送闺女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偷偷下山西挖煤了。”
说完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向村西行去,很快看不见影儿了。
这边姜冬月回转家中,狐疑地抬起胳膊嗅了嗅,立刻苦了脸:“我咋突然臭成这样了?”
刚才送姜秋红时,唐墨特意落后几步,给姐妹俩留出空间说悄悄话,这会儿一听就明白了,笑得前仰后合:“我就说咱俩一个味儿,你还不信,上车专门坐后面,糗了吧哈哈哈哈!”
姜冬月:“#¥^&*%…”
她不是她没有!绝对是离老黑太近熏的!
* * *
三十号休整一晚上,第二天唐墨就去板厂了,姜冬月则带着唐笑安去平村镇理发。
以前条件差,村里男孩子都是用推子剃寸头,现在水涨船高,开始流行那种四周短、头顶长的发型,叫做“毛寸”。
有些格外洋气的,还会让师傅把前额头发修一修,显得蓬松发量多。
唐笑安打小知道臭美,又要升学上初中,姜冬月便花八块钱给他理了个洋气的,捎带给自己剪了剪发尾。 九月一号,姜冬月开车把唐笑安送到三中安顿下来,整个人立马闲了,总觉家里空荡荡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唐墨劝道:“想开点吧,瓜离秧,孩儿离娘,谁家有出息的娃也不能守在爹妈身边。你看咱村郑大夫,闺女上学嫁到四川,一年难回来一趟……唉,笑笑可千万别落到广州了。”
他本是开导媳妇,说着说着自己先难受起来,“离得那么远,孩子以后有啥事都得靠自己了,唉。”
姜冬月:“……好了好了,这不是有手机嘛,想打电话就能打。笑笑说了,她军训完往家里写信,还能寄照片。”
夫妻俩互相劝慰一通,勉强缓过劲儿来,作伴到青银县卖了几十对鹦鹉,给板厂进了两车木头,姜冬月就开始整理没卖完的衣裳,想在秋收前全部清掉。
自从出摊儿不怎么挣钱了,她便有心改行,所以现在手头积存的货并不多,大部分是春秋季的外套和卫衣,小部分是T恤和打底。
因为保管得当,这些衣裳半点儿不显旧,款式也还可以。姜冬月把合适的挑出来做好搭配,擦干净三蹦子,就照常去平村镇和东牛庄赶集。
她对自家衣裳的质量颇有信心,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十里八乡的门市越开越多,集市的衣裳甭管质量高低都沦落成了“地摊货”,卖起来特别费劲。
姜冬月试着降价,却发现作用不大,思来想去一横心跑万通市批发了成套的秋衣秋裤,比着进货价每套只赚四块七,然后架起扩音喇叭打广告。
“走一走看一看,随便挑随便选!新款秋装上市,一套仅需二十五元,真正的便宜大甩卖!走一走看一看……”
这价格实在便宜,效果也立竿见影,呼啦啦引来了不少人。姜冬月一边招呼顾客挑选,一边趁机推销旁的,就这样热火朝天卖了俩星期,终于将所有衣裳处理地七七八八,正式停业歇工。
关起门盘账,这次清库存没赔钱,反而赚了最后一笔。姜冬月心里挺满意,中秋节不但买了普通的五仁和枣泥月饼,还特意买了顶贵的莲蓉蛋黄月饼和冰皮月饼上供。
唐笑安很喜欢这两种新口味月饼,可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吃完月饼很快放国庆假,回家第一天掰棒子,第二天剥棒子……马不停蹄地干了五天才算结束。
北方的秋季天高云淡,唐笑安躺在金黄的棒子堆上,吹着清爽微凉的风,发出了和唐笑笑一样的感慨——
其实国庆节才是真正的劳动节吧,哎!
……
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也好,一亩地能比去年多收百来斤棒子。
但是粮多了粜不上价,唐墨到街上打听一圈,眉头越皱越紧,索性决定不粜了。
“四亩地没多少棒籽儿,咱们自己吃点,给大姐和春妮送点,剩下的喂鹦鹉好了,比买饲料划算。”
姜冬月也觉得价太低:“行,都听你的。”
夫妻俩商量定了不粜棒子,隔天和姜秋红一起大包小包地去了趟柿子沟,便重新忙碌起来——
石桥村要进行第一轮土地确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