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可算到了。”唐墨晃晃脑袋,把双肩包背自己身上,俩拉杆箱交给媳妇和闺女,然后左右手一边牵一个,慢吞吞随着人潮往外涌,“抓紧我啊, 千万别走丢了。”
姜冬月:“知道知道,你都念一万遍了。”
说归说,她始终紧紧攥着唐墨的大手, 时不时瞅唐笑笑两眼, 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写满了警惕。
没办法, 去广州的人太多了!
别的车都是越坐人越少, 广州站恰恰相反,越靠近终点人越多, 卧铺车厢几乎没空过位置。
隔壁的硬座车厢更厉害, 过道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有些站不下了捂鼻子躲进厕所, 还有些身材瘦小的钻进三排座椅下方的空隙睡觉,简直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小心翼翼地查票过了出站口,外面广场的人并没有减少, 反而熙熙攘攘地更多了,中间还混进去几个红眼睛高鼻子的老外, 顶着一头麦秸秆似的乱发叽里呱啦。
唐墨好奇多看了两眼,突然发现老外旁边还站着俩黑人,急忙“嗖”地收回视线,走远几步才小声抱怨道:“外国人真难看啊,都出国了也不说拾掇一下,啧啧。”
姜冬月同样小声道:“人家天生就长那样吧,说不定在他们国算好看的。”
夫妻俩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广场外面走,想到马路上找公交站或出租车,结果在人群里绕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转出去,反倒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汗。
“爹、妈,”唐笑笑把水壶递过去,抬手指了个方向,“北边有辆警车,咱们先过去问个路吧?”
唐墨:“那边不是南吗?”
姜冬月:“那应该是东边吧?”
唐笑笑:“……”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惊恐地发现他们转向了,好在警车不会动,仨人左挤右拐地到底找到了民警,一声“同志”还卡在喉咙口,对方就主动说道:“大一新生是吧?看见搭凉棚的队伍没有?”
“全是迎新的,十几个学校哩,本校学生直接乘校车走,别搭错车就行。”
唐墨感激道:“谢谢啊小同志,我闺女是中山大学,我们先过去问问。”
“噢,那不用问了,”民警显然经验丰富,“中大的棚在最南边,走过去第一眼就睇到啦。”
唐墨完全闹不清哪儿是南哪儿是北,但他个子高,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很容易发现了迎新的队伍,忙冲那民警道谢,然后在人流中穿插着往回返。
姜冬月和唐笑笑紧紧跟在唐墨身边,宁可走慢一点也不分散,等找到中山大学的凉棚时,后背都湿透了。
万幸中山大学年年迎新,各项流程十分完善,查验录取通知书核对无误后,便安排了一名学生志愿者做引导,让他们上车集合,人满后再结伴出发。
这会儿车上才坐了三分之一,然而广州站车次多,没几分钟就能听到广播提示“xx次列车即将停靠xx站台,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约莫半小时就凑齐了一车人,浩浩荡荡地朝立交桥驶去。
人多胆气壮,姜冬月和唐墨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意识到他们满身汗不光是累的,更多是因为天气太热。明明早上八点,温度却高得像正中午,车窗外随处可见穿短袖短裤的行人。
“广州跟咱们那儿真是不一样,都过处暑了还这么热。”姜冬月说着,从背包底部摸出三瓶藿香正气水放进衣裳兜,准备下车了喝掉。
管它中暑没中暑呢,先喝一瓶也没坏处。
“是啊,南方秋老虎忒厉害了。”唐墨擦了擦额头的汗,感觉袖子能拧出水,但车上其他人都没有嫌热,还有两个男人穿着西装皮鞋,他也不好意思脱外衫,只拿了把纸折扇默默扇风。
校车平稳前进,很快经过广州大桥,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中山大学校门口。一眼望去,但见道路宽敞,草木郁郁,楼房高大气派,瞬间震慑住了满车的家长和学生。
唐墨和姜冬月尤其激动,他们庄稼人一年四季土里刨食,除非必要绝不出远门,能坐一小时普快去万通市批发衣裳,在村里已经算见多识广了。
所以夫妻俩做梦都没想过,中山大学竟然这么好!
“嘿,这一个学校快赶上一个村子大了……”唐墨忍不住吸了口气,立刻又板脸做严肃状。
“稳重点儿。”姜冬月低声说着,放下掐唐墨的手,抬头挺胸走在队伍里。
闺女第一天报到,她们做爹妈的可不能大惊小怪丢人,得沉住气压阵。
走在中间的唐笑笑:“……”
顶住啊!你是全家唯一普通话标准的,千万不能紧张掉链子!
就这样,一家三口不约而同选择了多听多看少说话,跟着迎新的志愿者安排,找宿舍、放行李、体检、充饭卡……直到办完所有手续,在食堂打了饭坐下,才齐齐放松下来。
“大学就是高级,我刚看了一圈,每个窗口卖的都不一样,以后吃饭挺方便。”
“操场也大,好像还有个湖,等有空了咱们过去瞧瞧。”
“今天迎新的是我们院的学姐,重庆人,她成绩可好了。”
“笑笑你也好好学习,争取不落后,慢慢熟悉了再去学校外面……”
这会儿快两点了,食堂的人仍然很多,一家三口边吃边聊,吃完饭也不休息,直奔附近超市买东西。
唐笑笑没有枕头棉被,但她带了一条薄褥子、两条夏凉被和床单,都是里外里崭新,边走边逛地挑了暖壶脸盆衣服架、毛巾牙刷洗头膏,又买了枕头和一卷竹凉席,日常用品就添置得差不多了。
至于棉被,“过阵子天冷了我再买吧,正好问问广州的同学,看她们盖啥样被子。”
姜冬月:“行,到时候给妈打电话,买不着了从家里给你寄一条,邮政不贵。”
购置齐了东西,大包小包送回宿舍,没多会儿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这次全家人没去食堂,到校门口找了一间包子铺,饭后沿着中山大学的院墙走路消食,还买了香蕉和一种外皮古怪的红色水果。
“这个叫火龙果,清热败火美容养颜,老好吃了。”老板娘一口东北腔,说话特别干脆,“除了皮都能吃,不甜不要钱。”
姜冬月惊讶道:“大姐,你是东北嫁过来的吗?这么远。”
“咳,我老头儿也是东北的!”老板娘利索地装袋找零,“老家下岗了就来广州,十几年了,改革春风吹满地,东北人民要争气嘛。”
说话间天色突然阴了,老板娘忙把水果筐往遮阳伞下面挪,姜冬月她们也急匆匆地原路折返。
那雨却烦人得很,半路飘飘洒洒地像蜘蛛网,赶到宿舍楼下时恰恰停了,只有丰沛的水汽昭示着它曾经来过。
“南方雨水真多,明天咱们去买把伞。”姜冬月送闺女回宿舍,交代她把水果给舍友分一分,晚上千万别出去,然后才下楼,和唐墨一块儿慢悠悠地走去校外找旅馆。
每逢开学季,中大附近的物价都会上涨一波,夫妻俩问了几家都嫌贵,奈何奔波一天累得够呛,又不敢离学校太远怕迷路,最后不得不忍痛订了个两百八的标间。
由于太心疼钱,俩人坚持拖着疲惫的胳膊腿儿洗澡洗头,连身上的衣服也洗了。
“晾干晾不干都行,咱们有换洗衣裳。” “对,是该洗洗,我闻着好像有味儿了……”
转天醒来,看看表刚五点半,唐墨趴床上赖了一会儿,起身去卫生间又洗一遍澡,“昨天太累了,我都没顾上搓皴。”
这话倒不是托辞,搓完后唐墨确实更干净了,姜冬月于是也搓了一遍,差点用光卫生间的肥皂,临走退押金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想想二百八,又觉得没什么了,毕竟她们家一年都用不了二十块钱肥皂,哼。
和唐笑笑通过电话,七点多钟一家三口重新在食堂汇合吃早饭。 今天没有正经事要办,所以饭后买了两把伞就开始逛校园,走走停停地随便转悠。
“笑笑,”姜冬月一边走一边嘱咐,恨不得把自己全部人生经验一股脑儿灌进闺女心里,“你是大学生了,以后甭管干啥都要仔细,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别把自己当大人,有啥事多给家里打电话,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骗子专挑学生下手,可不能听别人说啥就信啥。”
“你在广州人生地不熟,待学校里面最安全,以后熟识了再出门,别落单……”
姜冬月平常话并不多,可是一想到中午要赶火车,和闺女再见面是过年放寒假了,忍不住就想多念叨几句,把边边角角都交代完。
唐笑笑安慰道:“放心吧妈,我肯定小心谨慎,好好学习,不上当受骗。”
唐墨:“你妈就爱瞎操心,我都看了,你们宿舍数你个儿最高,吃不了亏。”
“去去去,”姜冬月白唐墨一眼,“又不是上大学打架,个高个矮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慢慢溜达到了校门口,三人在路边坐了会儿,等迎新的车子过了两趟,太阳也越升越高,唐墨和姜冬月便准备打车去火车站。
“笑笑,快回宿舍吧,我跟你爹上车了给你打电话。”
唐笑笑用力点头:“嗯!”
她是大学生了,不能哭鼻子叫爹妈担心,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