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学考试分数高,加上军训时表现好, 还参加赛跑和跳远拿了奖,正式开课前被同学投票当选了语文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监督每天的早读。
石桥村小学没有早自习,但李亚楠从五年级开始就要求学生七点二十分必须到校,反复背诵课文,偶尔挑学习好的轮流领读。所以唐笑笑并不发怵, 绷着小脸干了两天,很快适应节奏,还认识了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 经常一块儿抱着作业往老师家里送。
唐墨知道后特别开心, 尾巴翘得老高:“嘿, 我闺女真争气, 这么快就当干部了。”
说着伸开胳膊,用力将蹲在石榴树旁边画圈圈的唐笑安举起来, “瞧你姐姐多棒呀, 你在小学加点劲儿,争取也考到三中念书, 行不行?”
这个臭小子,自从笑笑离家住宿,就跟掉了队的羊羔一样爱咩咩,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啧。
唐笑安瞥他爹一眼,摇摇头, 抿着嘴巴不吭声。
他升班了,他已经知道初中只上三年学了,哪怕像姐姐那样考第一领奖状,他、他也不可能跟姐姐上同一所初中了呜呜呜……
“哎呀,怎么又哭了?”唐墨急忙抖着儿子晃了晃,“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小哭包可找不到媳妇啊。”
唐笑安在半空挣扎的短腿一僵,哭得更凶了。
林巧英:“……”
女婿起早贪黑干活时她觉着心疼,难得在家歇半天,她又觉着心烦,唉,人老了真是事儿多。
好在姜冬月及时从小卖部回来,承诺这周星期五傍晚一定带唐笑安去接唐笑笑,再到三中附近的花园转转,这才哄得唐笑安破涕为笑,迈开腿去找小伙伴写作业了。
唐墨酸溜溜的:“爹哄了半天,妈一说就灵,要儿子有啥用。”
“你那是哄儿子吗?”姜冬月瞪唐墨一眼,“再晚半个钟头,脑袋瓜都叫你摇散黄了,真是的。”
边说边把韭菜摊开和林巧英一块儿择,越择越觉得憋屈,“天热吃个黄瓜西红柿就算了,乡里乡亲的不跟他们计较,现在连韭菜都割,还一次割干净两垄,太过分了!”
这几年乡下板厂挺挣钱,所以小厂子越开越多。石桥村自然也不例外,从去年初到现在整整添了七家,都在村西土路附近,每天叮咣轰隆地热闹。
然而人多事多,外村来打工的人经常从菜地顺手薅菜,像唐墨这样田地挨着路边的尤其遭殃,有时候连没长成的小黄瓜都给摘个干净。 今天傍晚想割韭菜蒸包子,提着镰刀到地里一看,就剩刚冒头的韭菜茬了,还得去小卖铺花钱买。
“偷别人家东西不落好,早晚碰见打了药的闹肚子。”林巧英宽慰闺女两句,眯着眼将韭菜叶的黄尖尖掐掉,“咱们正经庄稼人,甭跟贼偷儿一般见识。”
姜冬月:“我想把韭菜根都挖了挪到旧院,叫他们想偷也偷不着。等今年掰完棒子,干脆把菜地全犁平了种粮食,萝卜白菜啥的从外面买,花不了多少钱。”
“这主意好,”唐墨铺开案板,撒了面粉又把搪瓷盆里发成蜂窝状的面团摔上去,弯着腰用力揉按,“天冷了我就开三蹦子去金银县农贸市场批一车,那边儿便宜。”
林巧英心说自己种最省钱,外面买的再便宜也是给别人送钱,顶好往旧院多种些菜,她守着水井可以勤浇水。
但唐墨说着说着就开始展望明年多收麦子了,林巧英想了想便没吭声,摘完韭菜慢悠悠地舀水泡笼布。
男人是家里顶梁柱,何况老黑很知道干活儿顾家,做丈母娘的不能跟女婿打麻缠,容易惹人烦呢。
……
一家人围坐饭桌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韭菜包子时,唐笑笑已经刷完不锈钢饭盒,在操场边溜达边小声背记课文了。
三中作为洪金市排名靠前的老学校,占地面积约一百多亩,校园里随处可见高大的松树、杨槐树和银杏树。食堂外面还有一丛丛茂盛的竹子,茎叶纤细碧绿,煞是好看。
唐笑笑仔细观察过竹子根部,发现不起眼的角落有几个凸起的小鼓包,外面裹着枯黄的壳,有点像棒子皮,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竹笋。
比竹子更招人喜欢的是操场东边的长廊,三十多米,弯弯的像一条小船,顶部垂满了紫藤萝。唐笑笑很喜欢在人少时从这条长廊走过,微微闭眼轻嗅花香,仿佛自己是动画片里身穿拖地长裙的异国公主,嘿嘿~
可惜今天她还没靠近长廊,就看到同班的袁胜男坐在木长椅中间,手里卷着本英语书大声朗读,脚下立刻拐了个弯,沿操场画出来的跑步圈原路往回返。
倒不是俩人有什么新仇旧怨,实在是太烦了。明明不认识,入学第一天就凑过来问她“笑笑你的胳膊为什么那么黑呀”,军训休息时问她“你见过电话卡吗”,去食堂打个菜还要问“笑笑你们农村人一年吃几次肉呀”。
起初唐笑笑很老实地一一回答,心里还诧异过袁胜男怎么看起来聪明实际这样无知,但几次三番后,她发现对方根本不是问问题,而是想笑话她,便板起脸不再搭理。
碰上袁胜男刨根问底,唐笑笑就故意瞪大眼睛,用真诚且同情的语气说道:“你好笨呀,幸亏没生在农村,不然早被奶奶扔出家门了。”
没人愿意被当面说笨,偏偏前脚吹嘘过“我在家什么活儿都不会干”难以反驳,同学们也没有帮腔的,袁胜男感觉吃了亏暗自委屈,仗着自己是英语课代表,故意在开展班级活动时点唐笑笑的名,让她朗读刚听一遍的课外阅读篇目。
“你以前没学过英语,口音不标准,哪里不会的可以问我。”
唐笑笑:“???”
她性子活泼又大方,在石桥村同龄人中很受欢迎,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会读, listen to me, please。”唐笑笑站起来,背过手抖落鸡皮疙瘩,十分流畅地将那篇短文念完,最后添一句反问袁胜男,“do you understand?”
暑假时她听了无数遍磁带,对这句经常出现在末尾的话熟到不能再熟,非但读音准确,连那股外国人的腔调也模仿得十成十,瞬间就赢得了一片掌声。
英语老师甚至边鼓掌边笑:“读得很好,很有感情,大家以后听录音时,同样要注意体会人物情绪。”
唐笑笑说了声“thank you”才坐下,目光坦然,而讲台旁担任活动助理的袁胜男脸色通红,从那以后再没主动跟唐笑笑讲过一句话。
唐笑笑完全不在意。她每天五点四十起床,然后洗漱跑操,六点十分坐到教室里早读,七点钟吃早饭,八点一直上课到十二点。
下午则从两点上到六点,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熄灯十点。这中间除去午饭和晚饭的时间,还要上厕所、洗头、洗衣服、写自己作业、收发语文作业……紧赶慢赶都觉得时间紧张,哪有闲工夫搭理脑袋长草的袁胜男?
“日初出苍苍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绕操场走了两个四百米,唐笑笑顺利背熟昨天和今天学的课文,自己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悠扬钟声恰好响起,是晚自习即将开始的预备铃。 唐笑笑扭头瞅了眼空无一人的紫藤萝长廊,快步朝289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