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毫不留情的推力,不做抵抗的话，大概就如交易内容一般无二,顺理成章栽进“污染水源”汇聚而成的“湖泊”里,直到他能自己活着爬出来。
但一直以来，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有乔安坑别人的份,这次被西部第一狮子大开口，虽说按照交易内容对彼此的重要性而言,也称得上等价交换,但“羔羊”始终这样一副他要做主导的假惺惺模样，也难免会令人感到一丝微妙的不爽。
于是,在毫不抵抗被猛推一把，失去平衡向着“污染水源”栽倒过程中的一个瞬间,看似无害的棕发玩家忽然猛一个转身,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伸出手,如闪电般攥住了“羔羊”尚未缩回的手臂,浅棕色的双眸微微眯起,目光泛着一股冷意，乍一看像是改了主意，要猛拽一把,打算同归于尽的架势。
乔安或许有自己的法子抵抗侵蚀，但羔羊倘若被拖入这一“污染水源”，被彻底侵蚀的可能性可谓是板上钉钉——这绝不是什么同归于尽,而是有预谋的阴狠打算。
“！”
不止是“羔羊”瞬间绷紧了浑身肌肉,下意识聚集浑身的力量向后侧沉下重心，就连身后一小段距离的其他队员，也纷纷大惊失色,拉斐尔更是直接失口喊出了声：“你不能毁约——”
然而他话还没喊完，原本目光里泛着阴森杀气的家伙突然轻笑一声，攥住“羔羊”手臂的掌心完全没用力，像是做了个成功的恶作剧一般，松开手掌，带着眉角扬起的弧度，后背向下，毫无波澜地倒进了“污染水源”的水面。
“……”
眼睁睁看着“水面”甚至都没溅起水花，只泛起了轻飘飘扩散的嘲讽波纹，以及下意识重心后移，却因为身前没有拖拽力而导致向后趔趄一步的队长，西部队员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这家伙。”
羔羊的语气似乎有些微妙：
“还真是……记仇。”
……
一个无伤大雅的“报复”可以看做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在那之后，于西部第一而言的唯一样本沉入水底的整个过程，都是应当被格外关注的重点样例。
像是只坠落的飞鸟，触及水面后毫无悬念被看似平静的液体吞噬，暖棕色的发丝在水下铺开柔软的蜷度，口鼻处也涌起一串大量的气泡，好像肺腔中所有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
分明仅有少量的“污染水源”就足以令玩家受到严重的精神侵蚀，痛苦万分，但此刻整个人都陷入水中的家伙却仿佛单纯地沉入海底，表情平静，浅色的眼底在水面波纹折射的光照下呈现出一种璀璨的金棕，目光似乎仍旧停留在水面上方愈离愈远却一直追着他的探究视线上，随后才缓慢阖目。
“样本身体数值无异样，精神波动外溢数值无异样，‘污染水源’捕捉能量外溢不变，致使精神混乱特殊污染波动未出现，‘污染水源’未出现明显‘同化’趋势，与对照组大数量样本数据有异。”
“教授”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最大的突破点果然在‘乔’的身上，已经得出天赋侵蚀度越高的玩家针对‘污染水源’的抗性越高的结论，但仍旧高于玩家精神力波动极限振幅，‘污染水源’对于玩家的‘捕食’以‘同化’为基础，以此提出一个假设的话，天赋侵蚀的全覆盖，极有可能与‘污染’存在同源关系。”
他的话音刚落下，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却突然暴动起来，犹如往油锅里丢进了一块滚烫的沸石，剧烈的“浪花”被卷起，高高跃出“水面”，随后再猛得跌落回去，一时间仿佛海面上天气骤变，卷起一片惊涛骇浪。
“还是不一样的。”
“羔羊”冷眼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目光在“水底”似乎丝毫没被影响到的家伙身上深深停留了一瞬，随后冷淡转身，只扔下两句不浅不淡的吩咐。
“如果他真的被同化，那根本不值得被另眼相看，侵蚀全覆盖却仍旧如此，无论是对哪一边来说，都算一个珍贵的奇迹……教授盯住从现在开始的一切数据，发现试验结束立即给我们发消息，再分两个人去阻击东服的副队。”
白袍下传出慢条斯理的声音。
“极力避免东服的副队找过来，脱离‘污染水源’后，‘乔’势必会存在一定时间的虚弱期，并且这一次也不会有‘季’来碍事，他死得很及时——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交易自然该做，但是在那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可没囊括在“交易”的范围内。
——
“污染水源”的惊涛骇浪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但似乎是“湖”中心出现了什么奇妙的变化，翻卷着拍打水面的浪花逐渐趋于平静，随后化作浅浅扩散的涟漪，最后变成宛如镜面一般波澜不惊的水平面。
整片水面犹如丝滑平稳的透明幕布，又仿佛清晰透光的琥珀，能清晰看到正中央的水面下漂浮着双眼阖目的棕发玩家，神色恬淡，发丝柔软，顺着水流的波动浅浅起伏，一直到整片“污染水源”开始“退潮”为止。
“……”
被称作“教授”的西部玩家目光暗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虽说第三场里空间的“污染水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活着”的，会移动也会伪装，但亲眼目睹这片空间中最大的“污染聚集地”从脚下的土地开始缓慢撤离，也还是难免会给人带来一丝不适。
它像是离开捕食地的一种概念性“生物”，将自认为无法吞噬的食物丢在了原地，随后挪动着庞大恐怖的步伐，虽看起来缓慢沉重，但实则在一个浪花起伏间已经退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剩下干燥到离奇的地面，连一滴水珠都没留下。
而在“污染水源”从此处离开之后，“教授”先是谨慎地等待了一阵子，随后才缓步上前，单手插在外罩白大褂的口袋里，金丝边眼镜反着光，逐渐接近了不远处平躺在地面上毫无动静的家伙。
“乔？”
停在距离湿透的新手外套布料几步远的位置，他用平稳的语气不露声色开口询问道：
“……你现在还存在意识吗？”
空气中安静无比，连呼吸声也微不可察，只听得到虚弱缓慢的心跳声，微弱到仿佛风中残烛，下一秒就会熄灭。
过了几秒钟，“教授”才继续提起步伐，鞋底踩在干燥的地面上，缓慢接近浑身上下却诡异浸得湿漉漉的棕发玩家，直到影子罩在毫无反应的家伙身上，审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他这才有了接下来的动作。
分明“羔羊”在离开前命令了“试验结束立即发消息”，但“教授”此刻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他动作谨慎地蹲下，又格外细致地为自己带上了一副看似乳胶质地的白手套，确保手腕处没露出一丝一毫的皮肤后，才难掩地露出了一丝略带独属于研究员狂热的探究目光。
大概是为了对抗污染侵蚀，“乔”此时的身体状态已经脱离了一直保持的少年体型，恢复了他们更为熟悉的青年外形，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双目紧闭，棕色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脸侧，脸色也惨白不透血色。
双目紧闭，连发丝同色的睫毛也黏在下睑，像是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再搭配上即便显出棱角也格外无害的面孔，如果要更形象一点形容，“教授”会觉得他像一只溺水濒死的麻雀。
此刻的“麻雀”已经湿透了羽毛，并且不省人事，即便是在此刻做些什么，似乎也不会得到什么反抗——“羔羊”先前说得的确分毫不差，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教授”的一只手心里浮现出微弱的白光，赫然是一只锋利却透着荧光感的纯白手术刀，另一只手的指尖也不知不觉夹了一只细细的针管，针尖锋利无比，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星星点点锐利的寒芒。
持着手术刀的那只手缓缓下压，悄无声息凑近了颈间裸露出仍带着潮气的皮肤，精准靠近了隐隐透过皮肤的青紫色血管，刀尖稳稳贴上，接着施力下压——
随后被一只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抓住了手腕，虽力道不大，可即便如何向下用力施压，这只手也纹丝不动了。
“你要做什么？”
丝毫不带疲惫和虚弱感的平静声线响起，声音主人的音色清脆夹带少年感，听起来格外单纯无害，可“教授”却仿佛听见了什么格外需要警戒的讯号，猛得僵硬地停顿了一瞬。
随后，他才将目光从透出血管颜色的苍白颈部上移开，视线缓缓向上挪动，最后和一双一眨也不眨盯住他的金瞳对上了眼神。
“……”
瞳孔瞬间猛缩，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教授”还是近乎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其它杂色、格外纯粹的、仿佛融化流淌的黄金，从瞳仁正中心甚至幽幽透出金光，彻头彻尾的……璀璨金瞳。
这双金瞳里不含一丝感情，仿佛神明的俯视，甚至连一丁点愤怒或疑惑的情绪都不掺杂，只是像注视什么石头或者杂草一样，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教授”的喉咙处不着痕迹滚动了一下，额头也不知不觉蒙上一层冷沁沁的细汗。
分明面色苍白发丝狼狈黏在脸上的人是这家伙，但自己却反而有种被什么恐怖东西盯上的毛骨悚然错觉——原来，这才是所谓的“金瞳恶魔”吗？
没留给“教授”太多思考时间，攥住他手腕的家伙却好像仍旧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平静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询问：
“——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