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谭柯柯气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侧围了一大群亲戚。萧斯凡被领进来时正巧碰上谭柯柯回光返照的时间,她瞧见萧斯凡还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十八年前的那个自己。

  周围人不自觉地散开,谭柯柯朝萧斯凡伸手,但手臂毫无力气地只能停留在半空。虚虚地晃动两下,就不自觉地垂了下去。倒是谭飞飞替自己的姑姑捧起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萧斯凡面前。

  萧斯凡滚动下喉咙,颇为感慨地轻轻握住这个将死之人的手。被病痛折磨了许久,导致肢体僵化,皮肤褶皱丛生的谭柯柯死死地盯着萧斯凡,她眼神虽说显得支离,可视线却准确地聚焦在对方身上。

  她嘴里念叨着什么,“你来了啊……”声音极细,一会仿佛是在和十八年前的萧斯凡说话,一会又像是清醒了过来和现在的萧斯凡说话。

  “什么?”萧斯凡凑近了去听。

  耳边只听到对方喘出的虚气,一阵一阵的,像青烟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掉。谭飞飞一直注意着自家姑姑的状态,见对方似乎表情无憾地拉着身侧人说了一大通,便知晓自家姑姑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如她所料,谭柯柯说完话后似乎无遗憾地微微阖了眼,手臂也无力气地彻底软啪了下来。就在萧斯凡的手中,谭柯柯去世了。

  萧斯凡从来没有亲眼见证一个人死去,谭柯柯刚才说的话还弥留在耳旁,人却将那些往事都随着死亡彻底带入了虚无。他恍了神,心里头有点涩涩的,夹杂着悲伤,但更多的是对谭柯柯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在意。

  他听清了后来说的那段话。

  “那个人和我一样喜欢你呢……他一直跟在你身后,你就像一个太阳,会不自觉地吸引人靠近……无论是我还是他都这么觉得……我一直以为我比他更喜欢你的……现在却觉得他比我更喜欢你……”

  “他是谁?”

  “他啊……你不记得那个跟了你很久,一直想要跟你比跨栏的人吗……说起来还有点可笑……这么久时间了,你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凌庭筠……”

  凌庭筠。

  萧斯凡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曾经被他保护过,曾经想要跟在他身旁,并且唯一能在跨栏上和他齐肩的人就是凌庭筠。怪不得他会有时觉得对方熟悉,在相处的过程中亲切感自然而然地升起,原来凌庭筠就是十八年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跟班。

  犹记得他刚来十八年之后的世界里时,时不时会想起那个被他保护过的家伙。当初还有惦念对方十八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不料那家伙就是现在的凌庭筠。

  压下心中的诧异,萧斯凡起了身。他将谭柯柯身侧的位置让给了谭柯柯的亲人,对于谭柯柯他心中只有普通同校友之情,现在对方去世,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表达节哀。

  或许是病房里的气氛过于压抑和悲伤,又许是心中得知了一个秘密显得不知所措。萧斯凡在表达自己的哀悼后出了病房大门,陆航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医院外走。

  等走到陆航停车所在的位置,萧斯凡这才有些头绪地问:“你知道的吧,关于凌庭筠是萧越父亲的事?”

  陆航顿住脚说:“知道。”

  萧斯凡说:“那你也知道十八年前一直有人跟在我们身后的事。”

  陆航接话,“对。”

  “那你还知道凌庭筠就是那个人吗?”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陆航没有想到谭柯柯会在弥留之际将那些故事当作往事回忆说给萧斯凡听,他本意是想让谭飞飞有机会和萧斯凡接触,没想到却因为这件事彻底搅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好在这件事即使说出来也不会影响什么,毕竟在他的心里那个一直跟在他们两身后的人早已是过去式,现在的凌庭筠如果覆盖了以前那个软小子的影子,说不定在萧斯凡的眼里反而会失去形象。

  “你都知道。”萧斯凡微微皱眉,“那你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还有凌庭筠他……”

  “很重要吗?”

  “什么?”

  “斯凡,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又和现在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又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在学校里他喜欢跟着我们,可能只是觉得我们能够保护他,现在出了社会,人人都喊他一句凌总,你觉得他还是以前的他吗?”

  萧斯凡垂下眸,捂了把脸,随后呼气道:“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意外。毕竟我们之前是无话不说的,我记得你之前很讨厌他,所以十八年前我一直照着你的心思和他少接触。”

  陆航也跟着皱起眉头,“你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我,所以才装作不知道?所以那些所谓的巧遇也只是你知道他遇见麻烦,特意撞上去的?……还有烧烤摊,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每次去都让老板照着你的菜单多留一份,原来还是为了他?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对他特殊了。”

  “不是特殊,只是……”是什么,是怜悯?还是关心?还是善意?

  萧斯凡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十八年前跟在他身后的是需要他照顾的人。他可以默许对方跟在他身后,他也可以在对方遇到麻烦时积极出手,只是由于陆航的厌恶,让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放在背地里做。

  很简单的一件助人为乐的好事,萧斯凡想不通陆航语气里的不解和诧异从而来。

  “斯凡,你喜欢他吗?”

  “当然不……”

  “既然不喜欢,那就离他远一点。”陆航凑近萧斯凡说,“从上学起,他就跟在你身后,那次生日宴会或许是意外,但他跟你有了萧越这个不可斩断的联系。现在呢,你难道要因为这样的结果而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交给对方吗?你才十八岁,你有权利喜欢你喜欢的人,你有权利抛弃那些本该你不用承担的东西,所以你更不需要接受他的爱。”

  “什么?”萧斯凡心下砰砰跳,有些意外陆航话中的意思。

  “看不出吗。”陆航嘲讽一笑,“他喜欢你,或者说他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