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晨光洒向大地。
于谷轩站在这个眼熟的宅院前，看见房顶上似有似无地升起一道白烟，转瞬即逝。
他疑惑道：“我在这里住过，这……这不是黎落在宿州的家吗？”
“嗯，你说对了。”须弥生带着于谷轩穿墙而过，一直进了居室，指着榻上的黎落道：“他这才刚刚咽气儿。你进来前看见房顶上的那道白烟，正是他的魂魄归天。”
于谷轩想起来了，黎落因为体内余毒难清，身体状况愈发不好，于是回乡度过他最后的时日，只是没想到他竟恰巧在今日离开了人世。
突如其来的伤感，让于谷轩沉默了。
“莫玉郎的命数我已经改过一次了，不可能再改了。”须弥生道，“你若执意要留在这个世界，我也只能把黎落的身体给你用。不过，黎落的样貌虽然也不算差，但跟莫玉郎的比起来那还是要次一些。就怕你用黎落的身体回去，你们家赵慕寒对也你喜欢不起来了，那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于谷轩咬了咬牙，只觉得如果就这么回自己的世界去，他绝对放不下赵慕寒。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下定了决心，道：“不管怎么样，先留下来再说。不过，以黎落的身体状况，我若借他的身体复活了，还能活多久？”
须弥生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既然向你承诺了，自然会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黎落体内的余毒我会帮你清干净，爱惜着点儿用，活到个六七十总还不是问题的。当然，这条命是最后一条了哦，死了之后就直接传你回原来的世界。当然你要是哪天想通了要回去，自杀也是可以的。”
于谷轩白了须弥生一眼，道：“那我还真谢谢你了。行了行了，你快点吧。”
须弥生伸了个懒腰，笑道：“以后别再骂我是糟老头子了哈！就算是在心里想的，我也能听见！”接着他伸手在于谷轩的背上推了一把。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于谷轩猛地睁开眼睛，空气瞬间被吸入了胸腔，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手脚并用地从榻上爬了起来。
“我靠！”于谷轩边咳嗽边骂，“老子日他哥的，就不能让我醒过来的舒服点儿吗？！”
话虽如此，但于谷轩还是坐在榻边，冲着门的方向拱手表示了谢意。
紧接着，他不顾刚苏醒过来的虚弱，四处翻找，用找到的金银细软火速地雇了一辆马车，向着梁都进发。
虽然黎落的这副身体素质比莫玉郎的强多了，但毕竟他大病初愈，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两天多才到梁都，入城之时已近黄昏。
因天子宾天，梁都城内一片肃然，婚丧嫁娶一概停止，烟花柳巷风月之地更是关门歇业。赵黎亭虽有传位诏书在手，但四方诸侯依旧蠢蠢欲动，新帝登基之前，必定暗流涌动。
于谷轩入城之时，车夫只怕梁都城内近日戒严，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宿州，死活不愿将车赶入城内。于谷轩无法，只得下车，步行入城。
冬日里很是寒冷，又是日暮黄昏，街上行人渐少。于谷轩裹紧外袍只想速速回到定安王府去。无奈梁都城实在太大，靠步行而回必定要走许久。
才入城了没多久，便听街上有纷杂的马蹄声，于谷轩随着路人纷纷向街边避让。街心一列马队由城门方向徐徐而来。
“最近是不是城外不太平啊？”
“是啊，时常见军营的马队从街上过啊。”
“无事无事，这是定安王巡营回来了。”
听着周遭路人们的议论纷纷，于谷轩忙站在街边抻头向后望去。
马队居前是军士开道，赵慕寒居中端坐马上。不过几日没见，于谷轩只觉得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眼见赵慕寒越来越近，于谷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由跟随着马队向前小跑。他想喊他，想叫住他，可在这大街上，于谷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赵慕寒终于注意到了一直随着马队小跑的于谷轩，他侧头看去，二人视线相接，他先是有些意外地扬了一下眉，接着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又转头看向了前路。
于谷轩跑的有些气喘，他渐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了一阵儿，缓了缓。方才赵慕寒的眼神让他想起来，现在他是黎落，不是莫玉郎了。
然后他忽然就怕了，他怕回到定安王府，向赵慕寒解释之后，如果赵慕寒一时难以接受怎么办？或是没办法像与莫玉郎那样与他亲近了怎么办？
他同意借用黎落的身体的那一刻，有预想过这些问题，可当时只想着怎么回到赵慕寒的身边陪伴他，不让他痛苦悲伤就好，而且他也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之间的感情定会让这些问题慢慢消散的。
可就在刚才，当真正面对赵慕寒的时候，他怕了。
因为他不确定，赵慕寒是不是能接受现在这样的他。
于谷轩就这样满怀着心事，在街上慢慢地走。因为太冷了，他进了一家食肆，慢吞吞地吃了一碗面，然后又要了一小碟花生米，用筷子拨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地数了一遍。
直到夜半，食肆打烊，于谷轩这才把那一小碟花生米倒进了随身的小布口袋，然后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其实他现在无处可去，最终还是要回到定安王府去的，但于谷轩却宁愿把这个回王府的时间拖的越长越好。
来的路上心急火燎，可真的到了梁都，却又不敢回去。
于谷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一路走到了芳草阁。
如今这条街上的店铺全都因为国丧而关门歇业，一整条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打更的人挂了几盏照明用的大灯笼，在寒风中摇摆着，幽暗的光线让这条街看着更为渗人。
芳草阁的斜对面，当初赵慕寒坐在这里借酒消愁的矮桌小凳居然还在。于谷轩走过去，用袖子抚去了小凳上的积雪，然后坐下了，学着赵慕寒的样子背靠着墙，抬头看着芳草阁二层阁楼的倚栏。
如今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唉……
于谷轩叹了口气，他坐直了，伸手揉着下巴，在心里预演着见到赵慕寒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想象着自己该怎么解释，以后该怎么与赵慕寒相处。
他想过来又想过去，甚至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现在赵慕寒变成了赵黎亭或是别的什么人，他又是否能立刻就接受。
想到最后，只有更加灰心，更加难过。
就在他正聚精会神地想问题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玉郎？”
“嗯？”平日里听习惯了这个称呼，于谷轩下意识地便应了一声，转头望去。
这一望，只让他当场愣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赵慕寒，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赵慕寒……”刚才准备了许多解释的话，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于谷轩只有喃喃地唤了他的名字。
而赵慕寒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激动一万倍，他上前一步，紧张而激动地语无伦次道：“阿落，你……你是玉郎对不对？不，我是说，你的魂魄是玉郎……不不不，你现在的魂魄，其实是玉郎身体里，那个不是莫玉郎本人的魂魄对不对？”
没有于谷轩预想的那些接受不接受的事情，也没有那些亲近不起来，喜欢不起来的问题，所有所有的一切顾虑，在赵慕寒激动的神情和热泪盈眶里瞬间土崩瓦解。
赵慕寒真正爱着的，是他的灵魂。
只不过是这么想了一下，泪水瞬间便模糊了于谷轩的视线，他吸了一下鼻子，伸出双手捧住赵慕寒的脸，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眉眼，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我不是黎落。他的魂魄已经走了，现在他的身体里，住的是我。”
赵慕寒喜极而泣，一把将他揽在怀中，密密实实地拥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赵慕寒兴奋之余忽然低头看向他，又紧张道：“是因为我没有承袭帝位，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主神把你留在这里惩罚你吗？”
于谷轩的心简直就要被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给甜化了，他在赵慕寒的脸上揉了两下，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啦！是我自己要留下的。否则你会想我，我也会想你。我想留下来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行吗？”
赵慕寒没有回答，低头在于谷轩凉凉的脸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激动地不能自已。
待赵慕寒雨点般的吻总算是过去了，于谷轩终于有机会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是我的啊？”
“巡营回来我在街上看见了你，当时只以为你是阿落，并未想那么多。”赵慕寒激动道，“我先回宫去复命，天黑之后才回府，可问过之后才知道，阿落并未回府。那时我回想起你看我时的眼神，心里便有了些感觉，但又不敢确定。直到方才我看见你时……”
赵慕寒说着抬手在于谷轩的下巴上捏了一下，笑道：“你自己知道你有思考问题时喜欢揉下巴的习惯吗？方才你的动作和神态，简直和玉郎一模一样！”
于谷轩听完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再去外貌焦虑就完全没必要了。
由此看来，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赵慕寒都会一如既往地那么喜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于谷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赵慕寒，你会一直都对我好吗？”
赵慕寒没有回答，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在辗转反侧间，低语道：“会！”
（正文完）
别急，还有现代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