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下了雪花，街上行人揣着手的或是裹紧外袍的，均在渐大的飘雪中匆匆往家赶。
定安王府的马车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车厢内的气氛因为于谷轩的突然郑重其事而略显紧张。
在确定了那位刘中丞的确官居御史中丞之后，于谷轩紧紧抓着赵慕寒的手臂，一种不安感让他的后背呈现出了紧张绷紧的状态，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分明他的神情，却能看见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
赵慕寒察觉出他的异状，抬手揽在他的肩上，安抚道：“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于谷轩突如其来的恐慌，是因为就在方才，他突然察觉到，他穿进来这么多年间，在所有想不通的环节上，居然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人就是原书中的男主，赵世喆。
眼下他既已与赵慕寒互通有无，自然不会再有所隐瞒，便将突然想到的事情如实说道：“我方才问你那位刘中丞的官名，是因为你说的那件车驾相遇，赵世喆主动退让之事。我听郡主说过，这件事情，是导致你第一次魔化的诱因。那时我刚来这边不久……”
“我记得。”赵慕寒道，“被陛下训斥后，我心情郁闷，喝酒喝到半夜，回府时便被体内邪魔控制，闯进了云落居，之后便被你所救。你是想说此事与刘中丞有关？”
“不不不！”于谷轩忙道：“我的意思是，此事与赵世喆有关。”
“世喆堂兄？”赵慕寒十分意外，他停顿了一下，自语道：“这……怎么可能……”随即，他边回忆边道：“当时被陛下训斥，他还为我解释过。晚间他见我独自喝闷酒时，还来开导过我……”
“也就是说，那夜你魔化之前，是与赵世喆接触过的？”于谷轩问道。接着他不等赵慕寒回答，便拍了一下大腿，肯定道：“这便对上了！所有的事情，全都对上了！”
“我从头到尾给你捋一遍。”于谷轩认真地位赵慕寒抽丝剥茧。“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从小只要和赵世喆在一块儿，就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关于这一点，我没法给你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有他参与的事情，你的心境、情绪便格外容易波动和暴躁，你体内邪魔便很容易出现作怪。最早的一次是你十二岁，与赵世喆演武场对战。但当时邪魔尚不强大，且你及时放弃认了输，便没有催生出难以控制的场面。我听郡主说过，你成年后有一次与赵世喆发生冲突，那一次大概是最危险的一次，只差一点点，你便被体内邪魔控制，但当时你还是将它给压制住了。然后就是你第一次被魔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一天你与赵世喆的车驾相遇，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你二人明明没有发生冲突，可这位刘中丞为何当着陛下的面要信口胡说？就算是他看不惯你，可也没必要一直大赞赵世喆啊。或许有一种可能，就是整件事是赵世喆与刘中丞私下策划的，目的就是逼出你体内的邪魔。”
赵慕寒沉默地听着于谷轩的分析，须臾，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虽然我承袭的爵位会比他高一些，但那时的我们都是不被重视的赵氏子弟，我甚至还不如他。就算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了我的确是有邪魔附体，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并不会因此得到更高的地位啊。”
这一句，把于谷轩给问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想过，如果把赵世喆假想为那个幕后黑手，那么他的目的何在。更何况，这些年里，赵世喆一直追随着赵慕寒，且并无过错。如果忽然之间，只因为一时突发奇想，便把这么个同袍战友放在对立面上，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于谷轩方才紧绷的状态有所缓和，他抬手揉了揉下巴，思考着或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可刚才那一瞬间，因为赵世喆而所有想不通的问题都能得到解释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让他总觉得赵世喆是个关键所在。
眼前一切，就好像隔着重重迷雾，真相就在雾后，却总是让人看不分明。
两个人沉默地思考着各自的问题，只有马车行进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赵慕寒忽然开了口：“虽然我体内邪魔不安躁动之时，世喆堂兄都在场，但有一次却是列外。”
于谷轩抬头不解地看向他，他在一片昏暗中缓缓道：“雀难渡。”
“最后一场实战演练他没有参加。”赵慕寒边思索边回忆道，“但在雀难渡我被围攻之时却血气翻涌，邪魔脱困而出完全不受我的压制。那种感觉，就好像被邪魔吞噬，无力之感比第一次魔化时更甚。直到你赶来相救……”
似乎是把那夜的血雨腥风又经历了一遍，于谷轩不由自主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赵慕寒。这个拥抱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温暖。
赵慕寒满足且幸福地回抱了他，但他并没有沉溺于其中，就在两人分开时，他看着于谷轩，继续道：“但如果顺着你所假设的方向想，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便有了解释。比如，在雀难渡那夜，你看见的那个身穿将官服色的逃跑之人，其实不是蔡允，而是赵世喆。”
于谷轩的胳膊还挂在赵慕寒的肩上，他回忆了一下，道：“对，很有可能。因为那人的头盔有护甲遮面，我们根本就没看清他的脸。”
接着他又道：“所以你看，这也能解释了，为何蔡允失踪了好几年都没找到，却偏偏能被赵世喆抓住。还有梁仕英刺杀你，是因为冯韬的挑唆，而冯韬正是蔡允的手下。”
“雀难渡我遇袭之时，老侯爷揽下了所有罪责。”赵慕寒沉吟道，“他虽服毒自尽，却将我的愤怒成功地引向了赵黎亭。还有你在宿州遇刺之事。知道你对我很重要的人，无非就是我身边那么几个亲近的人……”
“还有曹坤的那些书信和刺杀我的器械上的那个‘黎’字。”于谷轩抢道，“一个‘黎’字，可以是赵黎亭，但也可以是老侯爷赵黎远。但我们对赵黎亭已有了芥蒂，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黎’字，指的就是赵黎亭！”
说到这里，于谷轩又不由想不通地道：“可……这毕竟只是我们的假设。如果真的是赵世喆，似乎他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将你体内的邪魔逼出来，占据你的身体，操控你的思想。可就如你所说，他这么做的好处又是什么呢？”
“或许……”赵慕寒沉思了须臾，喃喃道：“乱世出英雄。只有邪魔现世，将其剿灭之人，才是真正的救世英雄。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谷轩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在恼怒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注意力放在赵世喆身上，现在看来，小说中的男主和反派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掉了个个儿。
《血染万里江山录》是他写的，关于男主赵世喆的人设和性格，他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个人的确是个外表儒雅，但心机极其深沉的人。可当那些作为男主角的光环和优点，放在了一个反派身上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危险了起来。
赵慕寒想着想着，忽然低沉地道了一句“不好！”，随即在车门上敲了敲，对车驾前方道：“梁仕英，停车！”
“这个寿宴我可真不该来。”赵慕寒边说着，边将于谷轩紧紧拥住，然后又放开他道：“我定南军回都不足月余，玄甲营的令牌还在赵世喆手上。今夜军中恐有变故，我得去看看，你和梁仕英先行回府。”
于谷轩立刻明白了，若是方才他们假设的那些都成立，那么今日刘中丞对赵慕寒的宴请竟是调虎离山。
一个玄甲营足足近万人，就算赵世喆不能全部调动，哪怕只调动个三成，趁着夜色直入宫禁，逼迫天子传位于他，那也必将血流成河，天地为之变色。
于谷轩也瞬间紧张起来，他捧住赵慕寒的脸用力地亲了一下，道：“你要小心。”
赵慕寒点了点头，抬手在于谷轩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
纵有万般不舍，但大事当前。赵慕寒抬手掀了车帘下了车，他命梁仕英协助把车驾卸下，然后翻身上了马背，对梁仕英道：“我需立刻前往定南军军营，你护送玉郎回府。”梁仕英尚未来得及托手还礼，赵慕寒已策马远去，只留下马儿狂奔时带起的雪花。
即便是无镫无鞍，定安王的策马的背影依然让于谷轩为之倾倒。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那个人，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些伤感。
他有预感，今夜之后，位面之子必将问鼎帝位。
或许，明日就是他们的分别之日。
想到这里，于谷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公子，咱们快走吧。”梁仕英道，“雪越下越大了。”
无马拉车，于谷轩和梁仕英只能步行。好在大雪初至，尚无积雪，两人步行倒也无碍。
只是才穿过主街，身后便传来了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梁仕英一把拽住于谷轩的胳膊，越走越快，之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尾随之人来者不善。”梁仕英低声道，“莫公子你快跑，我拦住他们。”
梁仕英话音未落，已松开抓着于谷轩的手，转身抽出佩刀，执刀而立。
于谷轩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身后打斗声响成一片。他没有时间回头去看，边跑边解开袢带，将厚重的斗篷甩掉，加快了奔逃的速度。
眼看便要奔过街口，突然从侧边街道传来一阵急促马蹄。
“赵慕寒！”于谷轩心中一喜，转头回望。
这一望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四个黑衣人打马如飞，眨眼已近至眼前。不等于谷轩做出更多的反应，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将他裹在中央，四匹马围着他转了一圈，四人扯起大网的四角，将他拖起便走。
于谷轩被缠着躺在网中，张口使劲喊了两声“救命”，便被其中一人甩起马鞭向他脸上抽来。于谷轩下意识缩头抬臂闪躲，却被大网缠的死紧。马鞭所过之处，瞬间便是如火燎一般，疼痛难耐。
“在下奉劝莫公子老实点。”其中一人道，“否则，咱们可不敢保证公子能活着见到定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