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走远。

  顾流缨今日办宴会的地点,正是穆朝前世住的地方。他对这里很熟了,从厅后径直走就能走到小花园,再往里些能看到一汪小小的湖泊。

  等穆朝反应过来时,他面上已有夹杂水汽的微风吹过,惹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始终没有说话,任由穆朝四处走的系统小声问:“宿主?”

  穆朝再没去看天上那盛大的烟花秀,而是在湖边随意坐了下来,月色落到他身上:“没事,逛一逛。”

  系统沉默了。

  偶尔穆朝会觉得系统和他认知中那些人工智能有很大区别。

  比如这个时候,系统默契地跳过刚刚那些事,陪穆朝看那个小小的湖,很认真,让人感到安心。

  不被相信的沉重和异样的熟悉感在心里交织混杂。

  他不由得放空了,发呆一样看着湖面,不发出一点声响。

  穆朝看起来是一个安静的人。

  安静得过分。或许他曾经也会对着某个人多话,在某个温暖的午后,与对方滔滔不绝,谈到高兴处还会露出笑容。

  可似乎在这个新世界相遇后,系统只发现了他的沉默。

  属于系统的指示灯闪了闪,他跟着无措。

  夜晚气温不高,身周的空气有些凉。

  以往穆朝是不惧周围环境变化的,但少了精神力之后身体也跟着虚弱,凉意逐渐漫入骨髓,潜入肌肉,发酵成隐秘的痛苦。

  他携着这样的痛苦站起来,想要离开时,眼前那片湖忽然动了动。

  第一眼看上去其实有点诡异。

  和游鱼弄出的动静不同,湖面像是有一只手在搅动,划出无规律的小漩涡。

  穆朝第一时间提起警惕,又在下一秒愣在原地:

  那些漩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又一朵炸开的水花,像是有人砸了落石进去。渐渐地,那水花有了形状,和天空上的烟花十足相似,宛如绽放的花,肆意地盛开,再盛开。

  与此同时,有声音在穆朝精神海中响起:

  “主人,生日快乐。”

  一朵极大的“烟花”从水底升起来,洋洋洒洒地溢开。但又控制得很好,没溅到岸边的穆朝半点。

  穆朝原本搁在手臂上取暖的指尖松开。

  他那双金色的眼瞳望着那无色的“烟花”,原有的冷淡一点点消褪,换成一种将近茫然的惊讶。

  精神海里的声音低低响起:“……系统不能直接干涉现实,现在没有办法给您送礼物,只能用精神力为您放一放这样的烟花。”

  穆朝没有笑,他只是盯着那水做成的烟花一动不动,这么专注,专注得让人动容。

  很小,很不起眼。与漫天夜空鎏金一样的璀璨烟花相比,这一点点水波,像一颗掩藏在日月星辉后的黯淡小行星。

  可穆朝一秒都没有移开视线。

  他任凭天上那些烟火在他眼中滑过线一样的光点,瞳孔最深处的地方,只满满装载这些小小的水花。

  直到湖面重归平静,穆朝说:“谢谢。”

  “如果宿主您能喜欢,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烟花。谢谢。”

  被两次道谢,系统不停地闪,几乎闪得连在一起,变成夜空里连片的星辰。

  他执拗地说:“宿主,您一定要开心。”

  “……”穆朝眨眨眼,缓缓说:“你刚刚叫我主人。”

  “规则上是要叫您宿主的,但我更喜欢这个称呼。”

  “既然喜欢,以后这么叫也无妨。”

  穆朝垂下眼睛,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好问题。

  系统愣了愣。穆朝是一个很好带的宿主,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穆朝提出了系统无法马上回答的问题。

  而对方似乎也不着急,站在湖边,月光与湖光一同映到他白皙的脸上,那双总是裹挟寒意的眼睛也变得安宁。

  “我没有名字。”系统还是回答了:“系统只有编号。我是00017号。”

  “00017……”穆朝将这串数字在唇齿间弹了弹,“那我便喊你17。”

  17又闪了闪,这一次闪得很缓慢。穆朝看着他,居然感觉他闪得很快乐。

  他没办法解读一个人工智能的心情,但那闪光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却让穆朝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

  就好像17也在痛一样。

  水烟花又放了一会儿,不算很久,17闪烁的光也越来越暗。穆朝以为快结束时,忽然听17说:“主人,您在这个世界想做什么?”

  “……完成你和我的交易。”

  “这是您和主体的交易,不能说是主人和我的。”17有些无奈地解释:“之前我就与您说了,这是一场奖励性质的交易,虽然主要剧情线不能被破坏,但您可以脱离原本‘反派’的剧情线,做一点自己想干的事。”

  “您有什么想干的事吗?”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穆朝的知识盲区。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

  上辈子,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所有人都说他必须继承父皇的全部。他要学政,要习武,要上战场,要为了帝国奉献一切。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想干的事”,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在这个熟悉也陌生的世界,他居然能够奢想这种事。

  这一次轮到穆朝卡壳了。他想了很久,对17缓缓说:“我想早一点杀死虫族的首领。”

  穆朝这么说完,沉吟不语。

  想要比前世更早地歼灭虫族,最首要的果然还是提高能力。

  无论如何,训练场都要提上日程,以及来年春季要前往军校……

  隐约间,他听见精神海里一声无奈的轻叹,穆朝的思绪被打断,看到17又在闪。

  17的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的,却还是坚持着问:“还有吗?”

  “还有?”

  “比如您想去吃什么、想去看什么,或者想和谁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吃什么?看什么?从来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穆朝一瞬间懵了。他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如果说还有……”

  “我想和小顾再一次成为朋友。”

  “我想让父皇认可我。”

  “我想,可以和所有我在乎的人,一起去看我的星星。”

  毕竟,以前在父皇送他行星之后他就去了军校。等他终于空闲一点,战争便开始了。

  他18岁成人的礼物,竟一次都没能亲眼目睹过。

  “那很好啊,”17笑着祝福他:“您一定能做到的。”

  等宴会快结束了,穆朝才往厅里走。他拐过花园,走上厅外走廊时,忽然迎面而来一位少年。

  当穆朝与对方离得远时,阴影淹没了少年的身型,直到两人靠近到避无可避的距离,穆朝清楚地看到了一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

  ——夏恩。

  见了穆朝,夏恩倒没露出半点惊讶,步伐焦躁地冲过来。

  像是蓄势待发。

  也像早有预谋。

  穆朝对他说不上有什么想法,看他如此急迫,便站停了等他过来。

  看到穆朝这样不闪不避的反应,夏恩反倒有些愣了。

  他怀疑又讶异地上下打量穆朝许久,直到确认眼前此人就是那个著名的皇族废物,他才又挂上那副嚣张傲慢的神态,瞪着穆朝说:

  “你跑哪去了?”

  “……”穆朝心里只有奇怪。

  他和这个希特里家的小少爷非亲非故,印象中应该也没什么仇怨——这人怎么用一种自己对不起他的语气说话,问他的行踪问得理直气壮?

  穆朝不答他,夏恩的脸侧平白多了几丝微红。

  他咬着牙,又逼近穆朝一点,一双湛蓝眼睛看着穆朝不放:“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吗?”

  他咄咄逼人:“流缨收到你那个破防护石就那么高兴,你还不参加他的生日会……穆朝,你这人真是死性不改!”

  如果说顾留钧和皇帝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他多几分忍耐,对面前这个少年穆朝就是一点不熟了。他自认脾气没有多好,冷冷瞥夏恩一眼就要绕开他离开。

  “穆朝!”

  他的手腕被一把握住。对方竟然还有几分力气,扣在穆朝细如新雪的腕子上,有那么点动弹不得的意思。

  “你跑什么?你说话啊!”

  “我与你无话可说。”

  “你!”夏恩气急败坏,他太白了,有一点情绪脸就涨红:“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流缨人好不计较你,那我替流缨来教训你——”

  夏恩力气大得超出穆朝预料,还没等穆朝散开精神力攻击,他就一下把穆朝带到墙边,直直撞上一个香槟桌。

  “——殿下?”

  一声脆响在夜色中惊雷般响起,三五杯金色香槟哗然落地,穆朝顾不上自己被钳制的手腕和染湿的衣襟,猛地往发声处望去:

  顾留钧惊诧地望着自己,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子,神色温和中夹杂担忧,正匆匆走来。

  与此同时,顾留钧声音下沉,隐隐含着怒火:“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