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川没有重新进来的意思。
我不想让宋西川等太久,今天他也许已经等很久了。我让林召先走,我去前台结账,结果一问才发现账已经结了。
走出店门,正好撞上林召在和宋西川对话,我听到林召不怎么开心地问宋西川“你能对他好吗”,宋西川说“我能”。
我走过去,两人皆回头看我,停止了话题。
林召先走了,把二人空间留给我和宋西川。
宽敞的道路上,我和他靠得有点近,他小幅度侧眸看过来时,我心里就跳出林召那句“好像在谈恋爱哦”,让人头皮作麻。
“我们像在谈恋爱吗?”我脱口而出。
“你说算就算,”宋西川捏了捏我的手,“但我们还没复合。”
我觉得好笑,“你怎么还特意强调这个?”
宋西川回答得很迅速:“想听你亲口答应。”
“你不像是注重仪式感的人,宋西川,”我说,“这个以后再说。”
“以后是多久?”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宋西川在我身侧,用着他凉薄平淡的语调说:“今晚送你个礼物,你就答应,好不好。”
“不好,”我甩开他的手,“我是那么容易贿赂的人吗?”
“那再多送你几年,”宋西川从善如流,“这样行不行。”
嘴角的幅度微敛,风吹得我突然觉得身上冷,我不太想去谈论“年”这个字,关于宋西川,我已经有太多个“年”折耗在他身上。
说这是沉没资本也不为过。
我没说行不行,默默跟他又走了一段路。
我问他,我们这是去哪。
他说,去夜市。
我问,走路去吗。
他说,开车去,我的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快到了。
我说,好。
停车场离得不远,我在旁边站定,宋西川去取车。
他转身走进地下停车场,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的那瞬间,我右脚猛地向前,突然叫了一声“宋西川”。
于是宋西川后退几步,重新和我对视,缄默着似乎在等待我的开口。
“你还会走吗?”我问他。
无厘头的问话,让我和宋西川心灵间的默契再一次展露无遗。
他站了几秒,肯定的回答穿透寒风。
“不会。”他说。
*
坐上宋西川的车,他却没把我往夜市带,车停下来时,我眼前的明明是一家照相馆。
我用无声的眼神控诉宋西川,宋西川却理所当然:“你答应我了,拍合照。”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怎么都不记得?”
我反驳着宋西川,但还是跟他进了照相馆。
这家照相馆我来过不止一次。之前自己来过一次,是拍证件照的时候,剩下则全是和宋西川来的。
照相馆的老板和我们都认识,只是过去了这么些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但我发现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因为老板不在,是他儿子在看店。
拍照不太有意思,只是简单地和宋西川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他连我的肩膀都没搂。听到照相师的一声“茄子”,我连嘴角都提不起来。
挑选照片时,宋西川问我哪张好,我说第一张。
这几张照片在我看来都差不多,我面上都没什么表情,但第一张上的宋西川和其他几张不同,第一张的他嘴角有细微上扬的幅度,效果出奇得好。
“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各印三份。”宋西川和店家说。
我一听,翻到最后一张一看,顿时就不乐意了,“印最后一张干嘛?我都眨眼了!”
宋西川不以为然,像是怕被人听了去,又像是存心想挑逗我,凑在我耳边说:“这张的你很可爱。”
“毛病,”我骂了他一句,又问他,“同样的印那么多张做什么?浪费钱。”
“你一份,我一份,留一份备存,”宋西川说,“这样就算你丢了,我这边还有剩下的。”
其实没必要的,我不会弄丢。
我心里这样想,嘴上没反驳他。
*
我问宋西川,为什么不去完夜市再去拍照。
宋西川回答得很搞笑,他说,油烟一熏,人就不漂亮了。
我觉得还好,但一想到待会儿可以去大吃一顿,就精神抖擞。为了夜市的玩意儿,我晚饭还故意少吃了点。
到了夜市,下车后便迫不及待,我和宋西川说:“我去买羊肉串。”
“这种东西少吃点,对身体不好,”宋西川却不让我去,他一本正经说,“大局为重。”
“......”
我无语,双眼无神,“那我能吃什么?”
坐在露天的塑料小椅上,拿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蒜蓉花甲粉,嘶溜嘶溜吃了几口,抬眼才注意到对面被我忽略了的宋西川。
“你也去点一碗?”我试探着问。
宋西川摇头,“你吃就好。”
“哦。”
我接着埋头苦干,但余光总能瞟见宋西川盯着我的眼神,这让我想起六年别后重逢,在那家小炒店,宋西川比我先吃完饭,也是这样坐在对面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我身上。别扭得很。
我咳了一声,试图打破尴尬,“你要来一口吗?味道很好。”
“好,”宋西川挑眉,“你喂我。”
“......你这人怎么越活越小了,不要脸。”我瞪了宋西川一眼,把碗移到他面前,当真喂了他一口。
花甲粉热乎得很,宋西川含着我的筷子吞进那口,水渍便在他唇上晕染开来,他的眉眼透过薄气,在那瞬间变得清明而深刻,嘴唇红透了,像樱桃也像玫瑰。
我逼迫自己收回眼,随口问他一句“好吃吗”,他说“嗯”,我就低头接着吃。
宋西川依旧盯着我,那目光看上去柔和,却带着一丝隐秘的侵略性。难以察觉,但我对他太熟悉了。
等我慢悠悠吃完,擦干抹净嘴了,正想抬头问他接下来去哪,却见他身体投下的阴影在我眼前放大,很快便俯下身,飞快吻住我的唇。
我的鼻尖还是花甲粉的香味,现在又混上了一点宋西川的味道,发麻,烧脸,我一动不敢动,只觉得他在吮吸、轻咬。
这不能称之为吻的吻,持续不到五秒。
他离开我唇边时,吐出的热气混着平静的话语:“紧张什么,没人会注意我们。”
“……谁紧张了。”我下意识舔了舔唇。
虽然此时是夜里,但也不能不算是光天化日,虽然我和他坐在角落,但也不能认为完全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吧!
我丢掉一次性餐盒,起身跟上宋西川,边捅他边说:“你发情么宋西川?为什么突然亲我。”
宋西川想了想,说:“你吃完东西的时候,唇色很漂亮。”
“……”
尽管分开这么多年,但我们变态的点依然出乎意料得一致啊。
宋西川没说接下来去哪,我也没问。
我享受这种穿行于热闹的人流之中,却与对方保持相同沉默的感觉。
人太多,免不了走时被冲散。宋西川的步子很快,像是目的明确似的想要去到某个地方。
蓦地被别人挤了两下,那人和我说不好意思,我回了句没事,短短几秒的间隙,宋西川就消失在视野中。
人呢?
我惯性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就止住不动了。
……
脚像被灌铅,被钉扎在水泥地,抬不动迈不开,耳边嘈杂的人声在那瞬间变得更加嘈杂,一哄而入,没给任何反应时间,就细细密密挤满大脑,无法思考。
我想咬住舌头让自己清醒,却也发现用不上力,一切都像悬浮在云端般柔软无力,偏偏下半身无法动弹。
心脏酸涩,我猛地咳嗽两下,才唤回点气力。
我重复喊着几个字,字像被拆分开融入周围,灌不回我耳中。我凭空生出一阵恐惧,是再也抓不住人的恐惧。
抬手尚无法做到,声音也代替不了我去到宋西川身边。
过了不知道多久,肩膀传来的疼痛和脸颊上的温热将我从云端拔回地面,我眼前出现了宋西川,也听到之前自己喊的话。
“西川。”
宋西川好像骂了句脏话,又说:“何知,你哭什么?”
“……”
他抬手抹掉我的眼泪,“刚刚走得快了点,人太多,回头就差点找不到你。我的错,别掉眼泪了。”
言语的能力是会瞬间失去的。
我把头扭开,不去看宋西川,泪腺就不会自作主张。
这会儿却变成嘴巴不受控制了。
“西川……”
宋西川一愣,“怎么?”
“没什么,”我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声音还噎着有点哑,“叫顺口了。”
“你真是……”他睁了睁眼,也变得不太会说话。
我瞪着他,“我怎么了?”
宋西川没吱声,握住我的手,跟我说“过来”,将我往路边带。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纸巾,递给我,“擦擦眼泪。”
接过纸,我忍不住说:“你怎么随身带纸啊,真娘。”
宋西川瞥了我一眼,嗤笑道:“谁让我旁边有个时不时就掉眼泪的?”
“我没有,”我顿住,盯着旁侧的人群发呆,嘴在机械式开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转过头问他,“你知道吗?”
宋西川看了我一会儿,只说:“你眼角好红。”
“啊,用力过猛了,”我垂眸,那张湿润的纸巾静静躺在掌心,与诺大的闹腾夜市有些格格不入,“妈的,好奇怪,我是不是要生病了?”
宋西川语气不悦,“胡说什么。”
“我刚刚头突然很疼很晕,发不出声,腿软,走不动路,”宋西川不信,我就多解释几句,“现在好一点了,但还是不舒服,感觉憋得慌。”
“奇怪,”宋西川抬手碰了碰我的额头,我感觉他松了口气,“你这不是好好的么。别瞎想,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我恹恹地转过头。
继变出纸巾后,宋西川像个哆啦A梦似的,又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提着把手往我眼前一晃。
我定睛一看,是一只个头不大也不小的绿乌龟,正伸长了脖子,鼓囊囊在眨眼。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秘密了。我的一切宋西川好像都知道。我浑浑噩噩这样想。
“你……”喉咙干涩得要命,我咽了咽口水,“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刚刚,看到旁边的摊位有卖,就买了一只,”宋西川笑了笑,“挑了只合适的,喜不喜欢?”
脑海中穿插闪过那晚在花鸟店的画面,有些出神。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养这个?”
他这回似乎是真笑出了声:“你是我的谁,我能不知道么。”
我对上宋西川的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宋西川好像真的很想让我收下他的礼物,也许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只活生生的宠物,他是想我能收下他所有的礼物,包括他所有鲜花、他的爱、他的决心、他的陪伴。
于是我没再说话,只是捧过那盒子,听到乌龟爪子扒拉沙土和沿壁的声音。凑近看,能瞧见乌龟在和我对视,拿远看,它好像只是一团灰绿。
沉默良久,我缓缓说:“谢谢。”
宋西川礼貌地说了句“没关系”,然后陪我静静坐着,陪我在吵闹的夜市中发呆。
光晕在黑夜的眼中被拉得很长,蔓延到无法触及的地界,胡乱散漫在桥边的湖泊,好像风的感觉也没那么接近,月亮却变得不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