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三叶子听见外边一阵闹腾,以为又是二嫂子妹妹不安分,出门喊了一句,“你别拉扯我家的墙了。二嫂回来,我会告状的。”

  声音果然没了。

  三叶子惊奇,原来这句话这么管用呀。

  本来按计划,在里正屋子说了自家的态度,前后用不了多长时间。

  奈何村里的姑婶子们拉着说闲话,直到庆父到了表明不愿意,双方态势再次持平。

  庆脆脆瞧着屋子里外都是各说各的,眼看又是一场吵架,匆匆离去。

  到家里的小路,正好同从镇上送货回来的丈夫遇上,两人说着话往家里去。

  三叶子听了动静,从里打开门,“二嫂子,翘翘姐姐方才又哄我开门,但是我没开。”

  庆脆脆拍拍他小脑袋,示意丈夫点灯出来,每回庆翘翘闹腾,院墙上的蒺藜乱成一遭。

  灯光一亮,夫妻二人收拾过后,庆脆脆觉得脚下一咯,捡起地上的钗子,皱紧眉头。

  这是庆翘翘最喜欢的首饰,原本是她娘的陪嫁,钗头上缠绕过金丝,如今却沾染泥土,叫人踩断两半。

  她方才脚上的力气绝对用不到这么大。

  庆脆脆:“相公,把灯拿来。”

  王二麻子听她语气不对,原本在她身后,急忙将灯笼亮在她眼前。

  她家人来人外,院墙处凌乱都是脚印子,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从这钗子掉落的地方一直往前,有细细挠痕,拖拽的痕迹。

  庆脆脆眼皮一跳,顺着往痕迹往前去,一直到消失不见,站直往前看去。

  夜色浓深,只能看到远处高低不平、黑黢黢的山影子。

  “出事了。”庆翘翘肯定出事了。

  她只觉浑身一寒。

  就在这时,自小路上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庆脆脆扭头迎上去,“娘,庆翘翘回家了吗?”

  庆母一听这话腿就软了,嗓子眼里哽着,“没在家。村里人都说没见过。”

  庆脆脆不敢耽搁,将人安顿在自己院子里,拿上称手的棍棒,同丈夫一人一盏灯笼,上山寻人。

  一路进山喊人,正是夏日草木繁盛的时候。

  再一回头,只见山脚下星星点点。

  庆母在院子里坐不住,心里慌成乱麻,左右等不到,觉得大闺女就两个人,奔着村里一路喊,村里的人守望相助,一听庆家好好的闺女丢了,有灯笼的提着灯笼,三三两两齐齐往后山来了。

  庆脆脆心说:完了。

  她和丈夫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件事冲着她来,庆翘翘应该是被误绑了。最大的嫌疑就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

  趁着夜黑将一个良家大黄花闺女绑上山,而且按照三叶子说的时辰,前后两个时辰,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村里人大张旗鼓,一但找到人,十里八乡传得人尽皆知。

  “赶快,我们得赶在别人之前找到。”

  可漫山遍野,又该从何处找人。

  很快,有一处发出惊喜的喊叫。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在这儿。”

  庆脆脆心里一沉,匆匆往那处赶,尚未近前已经听到庆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围在四处的人低声议论着。

  “可怜呀。”

  “还活着不?”

  “作孽呀,是哪个畜牲?”

  庆脆脆抖着手扒开人群,火把亮堂,映出一处浅沟弯处,她娘哭天喊地,在她怀里的人原本杏黄的衣裙被撕成碎片,两条腿赤着,头脸上都是血迹。

  她猛地拽了丈夫递过来的长衣,冲着人群把持火把的人喊:“移开。把火把移开!”

  人已经跳下去,哆嗦着将长衣裹在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身上。

  她红着眼睛瞪上空,“听不见吗?我叫你把火把移开!”

  有些人懂礼,她喊第一声的时候已经移开,唯有一个舔着脸非要往浅处照,“王二娘子,我们是好心好意帮你....”

  是赵家人。

  庆脆脆恨不能扑上去打死他,“你敢再照,姓赵的别想从我那里换上半条鱼的钱!移开!”

  那人讪讪,被身后自家人扯衣袖,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开。

  这当口庆父也到了,瞧地不真切,却是猜出大概,张口大骂。

  “丢人!丢死人了!庆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丧门星...”

  庆母猛地将怀里的二闺女推给脆脆,怒极生威,冲到丈夫跟前撕打起来。

  “你骂谁?你骂谁丧门星。你是翘翘的爹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我打死你!”

  “丧门星!你们母女都是丧门星!”

  拉架的、看热闹的、围观的,庆脆脆都不顾了,她将怀里人的裤子往上提,裹得严严实实。

  “我带你回家。”

  王二麻子将小姨子稳稳地背起,三两步跨出小沟,庆脆脆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无声的三人瞧着比那边干开的都可怖,人群自动让出路径来,目送那一点灯笼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

  庆脆脆将人安置在自己屋子里,丈夫去镇上请大夫了,她用清水清洗庆翘翘周身。

  除了下边的,最严重的就是脑袋上的血洞。

  肿起大包,脸上也是青紫成片的巴掌印。

  庆翘翘张牙舞爪的,肯定不愿意,必然是反抗才遭致这么多殴打。

  换了新衣服,外边庆母和庆父也都到了,鬓发散乱,脸上各有伤痕,怨气撒尽,做爹娘的都等在院子里。

  这一夜真是漫长,庆脆脆觉得床上的人渐渐进气少出气浅,好几次都凑到鼻子跟前,确认人到底还活着嘛。

  终于,大夫到了。

  老大夫是坐骡车来的,一路上颠簸顾不上喘气,诊脉下针拿药材。

  走前庆脆脆嘱咐一定要说清症状,尤其上脑袋上伤势,大夫有预备,熬煮药也是现成的。

  大夫:“人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喝了参汤吊吊,看人能不能醒过来。”

  又递出一包药材,“这是散淤血的,她让人砸了脑袋,必定有淤血。”

  王二麻子出门熬药。

  就连天都像是应和他们的心情,从大早上便阴着脸。

  药壶坐上水,他让三叶子守着,奔去另一边,将院子里的鱼干挂起,空气中都是潮腥的泥土味,眼看就是下雨。

  参汤灌了,也不知是不是人下意识的心理,庆脆脆真的觉得昏迷中人脸色好了不少。

  外边三叶子和丈夫来回忙活,她出门去帮,视线落在闷坐在凳子上的庆父。

  想了想,道:“爹,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做得。他一个招架不住翘翘,肯定还有别人。村里谁和他走得最近,你心里应该明白。”

  她给他一个心理准备,“这事儿怎么办,你自己想想。”

  前脚刚把最后一架子的鱼块收回来,下一瞬泼天雨水倾倒而下。

  院里很快汇成小股雨水,顺着沟渠往外流去。

  三叶子不知发生什么,但是知道要是自己把门开了,让二嫂子的娘家妹妹进院子,肯定就不会出事。

  他自责道:“二嫂子,都是三叶子的错。要是三叶子给翘翘姐开门....”

  庆脆脆扭头看他,“三叶子,你记住,这事儿我没错,你没错,庆翘翘更没错,只有那些做了恶事的人有错。”

  三叶子叫嫂子眼中的严肃吓到,乖乖地点头。

  三人站在长棚下看着外边的雨势,好半晌庆脆脆看向自己的丈夫,苦笑一下,“若不是我去了里正家,如今这桩事就会发生在我身上。”

  王二麻子紧握妻子的小手,只觉冰凉地心口疼,“不会。这事儿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有他在,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在她身上。

  赵家?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伤害脆脆半分。

  他眼神闪过狠色,上一次给赵小河和他身边的人教训不够,才引来这无穷的祸事。

  这一次他不会罢休。

  ——

  夏雨来去如风,很快阴云消散,有虹悬挂在天际。

  庆母从中段门过来,眼眶发肿,一言不发地将长棚下的鱼重新搬出来摆在阳下。

  庆脆脆看出她娘经过这一次的事情眼神都变了,往日的柔弱可欺都消失不见,为母则刚。

  “我去找我爹。”

  庆母喊住她,语气波澜不惊,“你爹家去了。他说了,你说的话没凭据,说出去不占理。村里人不会帮着的。”

  若非庆翘翘醒了指证,说谁都没用。

  庆母喂二闺女喝了药,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翘翘醒了,我听她说。到时候就是告到县里,我都不会罢休。”

  庆脆脆看她一阵,最终点头。

  沉默发酵最终引出的怒火必然滔天,她可以想到事发爆发后的激烈。她爹一如既往地退缩了,这一次她依旧能撑腰。

  家里的收鱼生意不曾间断,但每一户来送鱼的都瞧出这小院子的不对劲,往日欢声笑语消失,无声坚持地过日子才可怕。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庆翘翘醒了。

  最先发现的是三叶子,他喊人,庆脆脆和庆母争先进到屋中。

  她如今住的地方是新的竹床,立在大竹屋的外间,醒时还有些懵懂,等到一切回忆席卷,嚎哭了起来。

  庆母将人搂在怀里,“翘翘,别怕。娘给你做主,你说,是谁?”

  庆翘翘哽咽着:“是赵小河...还有于大壮。”

  头一个意料之中,第二个情理之中。

  于大壮是里正的儿子,一直喜欢她,好几次说过要给她家下聘娶她进门。

  庆脆脆看向门外的丈夫,知道他也听见了。

  这几日王二麻子一直在村里偷摸打听赵二河平日跟谁走的最近,于大壮就是其中一个。

  却听屋中庆翘翘——

  “都怪她!都怪庆脆脆,要不是她小气,我怎么会在这荒地方等着。都怪她,娘,赵小河本来是要抓庆脆脆的,他们要拽庆脆脆的,本来应该是庆脆脆被扯到后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