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陵城郊区。

  时值春夏交接之际,凉风渐温,百花渐染,原本因为过往人多被踩得只显出斑驳土色的小路也有新绿冒出。近有盘在枝头婉转鸣唱的鸟儿,虽是荒郊,又俨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由急变缓,慢慢行至一片空地上。驱车的马夫将车停下,车帘拉开,从两架马车上下来五个人。其中最前面的是一五旬老翁,剩下的则都是一应正值青春的少年。

  身着绿衣的公子将车钱付给马夫,道过谢后,那两架马车便又离开,只剩下一老四少五人留在原地。

  这一行人,便是三天前从酩越峰出来的苏锦眠他们。

  李叔挡在苏锦眠前边,与孟笑三人形成一个对立的站法,而后躬身行礼:“多谢三位仙人一路相送,山高水远,咱们就此别过。”

  他话说完,对面却一片寂静,只有风过树梢时传来稀疏动响。

  李叔有些尴尬地站直,冲身后的苏锦眠说:“小少爷,快向三位仙人道谢。”

  李叔说自己曾是苏锦眠母亲的管家,于是这一路上都管苏锦眠叫“小少爷”,苏锦眠拦也拦过,见没效果,就随他去了。

  孟笑上前一步止住苏锦眠要抬起来的手,他的笑已经不像初见李叔时那样温和:“老人家,谁跟你说我们是送你们到这里来的?”

  李叔闻言一愣,他看了看不远处城门高挂写着“陵城”两个大字的牌匾。从此地分别,陵城北通殡州芜城,南达锦州,东边可至东离,是个正儿八经的“四通八达之地”,如果孟笑他们不是回自己家,又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孟笑看穿他的想法,轻笑一声:“老人家,我们此番出来可是要护着我师弟的。”

  李叔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看了没说话的季玄常川二人,两人虽不言语,但姿态明显是默认了孟笑的话。

  他面有犹疑:“小少爷……小少爷跟着我就好,怎敢让三位仙人劳累?”

  “这可不行。”孟笑因为这一路上不能跟苏锦眠坐一辆马车憋屈坏了,他面上仍保持君子风度,但场上熟悉他的李叔以外的三个人都知道,他的耐心已然告罄。

  他眉尾微挑,语带寒意:“我的小师弟可娇贵得很,你受苦了那自然不打紧,但要是累着我师弟,我定然是舍不得的。”

  苏锦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孟笑虽然心狠手辣表里不一,但从不招惹普通人,对李叔这种老人也是尊敬居多,这种态度……

  他站在李叔身后,目光不自觉多了审视。

  前边李叔丝毫未察,他看着孟笑,有些为难:“仙人,殡州是座人城,你们去,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常川走上前来,目光含笑地轻轻在苏锦眠身上一点,遂又看向李叔,“芜城就临着殡州,这么多年殡州与芜城交好,我却未到殡州做过客,实在可惜。”

  他一开口,李叔就不好再拒绝孟笑的要求。倒不是说殡州与芜城真的有那么好的交情,只不过但凡人城想要在这个魔道虎视眈眈的大陆上继续存在,少不得要跟灵城打好关系。殡州跟芜城最近,要是失了这个庇佑,又被魔道盯上,只怕整座城都会变成魔城。

  李叔斟酌再三,终究是没再拒绝他们同往的要求。

  孟笑舒坦了些,他将李叔从苏锦眠身边隔离开来,看着李叔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的隐忍,畅快许多。

  殊不知在季玄二人看来,他这行为比三岁稚子还要幼稚。

  说来也怪,先前催着苏锦眠去殡州的是李叔,如今离开了酩越峰,他反倒不急了。一行五人就近在陵城寻了个客栈住下,天字号房不够,就留给了年纪最小的苏锦眠和年老的李叔。

  孟笑还和跟在酩越峰时那样,时时来找苏锦眠说话。苏锦眠知道此途凶险,多一个孟笑不是什么坏事,就不像在酩越峰时那样避他。

  李叔也常常来找他,不过大多时候都避着孟笑三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看到来找苏锦眠的孟笑他们时声音也会消匿下去,还客客气气地向他们问好,仿佛上一刻在苏锦眠这里说要少与他们交往的不是他一样。

  他的心思,苏锦眠表面上不说,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来到陵城,李叔不急着赶路,剩下四个人更不着急。苏锦眠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更是日日跑出去玩,孟笑几个不放心,又不时时得空,只能轮换着跟他。

  这天苏锦眠出门,身边跟的是从没说过话的常川。

  苏锦眠倒是不尴尬,他知道这个人是原著里最后一个出场的大佬,看向人的眼里满是好奇。

  常川偶然看他,正好抓住他的目光,便笑着问:“想问什么?”

  苏锦眠立马收回目光,使劲摇头。

  旁边传来人的轻笑声,苏锦眠不觉耳热,脸上染了可疑的红云。

  这声音……太他妈好听了。

  说起常川,那真真是四个大佬里最神秘的一个了。

  摊开了说,他是芜城少主,隔云楼首席大弟子,曾以一式“一剑挑万花”名扬天下。芜城常氏是大家族,常川更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身上本不该有什么疑点,却偏偏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

  孟笑还只是性子喜怒无常,常川虽然身世都明摆着,平常表现也只让人觉得风光霁月,但作者在这个人身上埋下太多伏笔,总让人觉得,这人远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喊声,苏锦眠去买了两个,递了一个给常川,后者笑着接过糖葫芦,低头咬了一口。

  常川眉眼带笑:“甜的。”

  苏锦眠心觉怪异,糖葫芦不是甜的,难不成还有其他味道?

  常川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却不解释,两个大男人拿着糖葫芦在街上走,引来不少路人注目。

  常川慢条斯理地将糖葫芦吃完,转头看见苏锦眠嘴边黏了一小粒糖块,拿出一方锦帕就要给他擦,苏锦眠始料未及,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常川笑了一下,把帕子递给苏锦眠:“嘴。”

  苏锦眠一愣一愣的,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常川问:“接下来想干什么?”

  “接下来啊。”苏锦眠若无其事地往四周看了看,企图忘记刚才奇怪的氛围,“我听说城南有个新来的戏班子,去听戏吧?”

  常川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我是说,离开了酩越峰,你下一步要干什么?”

  苏锦眠的脊背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转过头,眼神无辜:“不是要去殡州吗,李叔虽然不急着动身,但也不会改变路线的吧?”

  常川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苏锦眠的心理作用,他感觉常川这时的眼神意味深长。

  就好像……他知道什么一样。

  苏锦眠背后起了一层薄汗,但面上自若,他心里微嘲,那件事,怎么可能会有别人知道?

  常川将挂在腰间的酒壶拿在手上,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抚着盖子,语气无奈:“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又为何要将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弄得这么复杂?”

  这句话苏锦眠就听不懂了,不过有了洛无跟孟笑的前车之鉴,他想当然地认为常川这是把自己跟原主弄混了。

  他想要解释:“我不记得以前的事。”

  常川挑着半边眉,颇有兴趣地看他。

  苏锦眠知道他又误会了,神色转为无奈:“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你们经历过,是因为之前大师兄他们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这件事常川从洛无那听过,暂且信了。

  苏锦眠松了口气,不过这街他是再逛不下去,兴趣缺缺地就要拉常川回去。

  结果被常川反拉住手腕:“孟元舟在酩越峰的时候遭遇了魔修,这件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