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城外驿站,各自随意用了一些饭食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黑脸侍卫赵季敲门进了赵冶的房间。

  “主子,已经布置完毕,我们人手损失近五成,已经无法拨出人手去保护薛家兄妹。您看……”

  赵冶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籍,头也不抬地吩咐:“调两个人出来。”

  赵季急急说道:“主子,这样太危险了,属下觉得……”

  “去吧。”主意已定。

  “……是。”

  三更天,大片的乌云飘来遮住了青白的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躺在床上的薛半夏猛地睁开了眼睛。

  驿站外琐碎的声音没有瞒过她的耳朵,她随手拿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一手提剑,一手轻轻打开了窗,轻跃几下从窗户进了薛仁瑕的房间。见薛仁瑕还睡得人事不知,薛半夏松了口气,照着旧办法麻利布置了一遭,便利索地从窗户迅速到了赵冶的房间外。

  没听到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薛半夏放心下来,轻轻将窗户打开了个缝,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抬头便看到赵年和赵季提剑警惕地对着她,像是两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薛半夏无语,指了指头顶用气声问道:“他们还是找你们的吗?”

  见赵季缓缓点头,薛半夏翘了翘嘴角:“送佛送到西,我来搭把手。”

  于是,赵年守在赵冶的床边脚踏前,赵季守在门口,薛半夏守在窗前,刚站定,便听到破门声。

  薛半夏扭身正想去帮赵季,却被一破窗而入、形似毕燕挝的武器钩住了肩肉。她顺着毕燕挝的爪钩矮身一躲,那毕燕挝落了空,钩住了窗框。

  皱了皱眉,薛半夏全副精神对付这个扯掉了她整条袖子的混蛋。那混蛋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当真是半点都不显眼。

  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攻向薛半夏的招招式式,不管是上三路还是下三路,只闷头冲那些致命处而去,就连踹向她腿弯处的那一脚,力气都大到跺碎了两块地砖。

  还好她躲得快,不然今天这就不只是骨折了,断腿是妥妥的了。

  被按着打的薛半夏终于生气了,出鞘的长剑在月光之下折射出一阵金属独有的光泽,她躲闪回避之间扭身刺穿了混蛋的右肩,趁着对方吃痛,拔剑途中仿着对方原模原样给他在腿弯处蹬了一脚,当即便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混蛋的闷哼声。

  倒也真是条汉子,这种痛都能忍得下来。

  那人疼得微微踌躇,见大势已去、再无法攻下薛半夏更进一步,见薛半夏也没趁机上前下杀手,那人便飞出那挝钩住屋外的某处,蹦着跃出了窗。薛半夏气急,随手抄起一张窗边坐踏上的小桌扔向那个黑影,“咚”的一声后,便听到了对方的吸气声。

  赵年赵季比她凶残的多,两人靠着多年的默契已经联手将来人杀得个七七八八,见薛半夏这边已经无事,加急速度解决了手上两个人。

  赵年见危机解除,走到桌前点了灯,倒了一杯水送至赵冶手上:“主子,您喝点水吧。”

  与此同时,赵季拖着滴血的长剑走到薛半夏身边关心道:“姑娘有没有受伤?”

  薛半夏摇摇头,绕过赵季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桌前自来熟地给自己到了杯水:“还好还好。”水刚入口,薛半夏就觉察出不对劲。

  “呸呸呸!”她忙把口中的水吐出,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冲向安坐床榻上的赵冶身边,夺下他手中的空杯掷于地上,“快吐!快吐出来!咽了吗?”

  赵冶就算见识过再多,也被眼前这个骤然冲到他床榻边的女子惹出的一番猝不及防的混乱搞得有些茫然,不等他做什么,就被人用力压着伏在床边,口中多了两根温热的手指正压着他的喉间。

  吐了出来。

  见对方吐了出来,薛半夏也就松了压制在赵冶后颈的手,无视了身后赵年手中闪着冷光的长剑和充满杀意的目光,随意将手指在袍子上抹了抹。

  一向体面的赵冶此刻也难免狼狈,他低着头对赵年赵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赵季急声询问抱臂倚在床尾的薛半夏:“薛姑娘,方才那水里……”‘

  “被加了东西。”看赵年伺候赵冶漱口,薛半夏点头:“赵公子没尝出来吗,味苦,略辛,这个味道……”她咂摸了一下,想了一会,还是拿不准:“不知道是什么……应该不是你要喝的什么补品之类的吧?”

  赵冶下了床站起身,脸色微红、目光闪躲地冲着衣冠不整的薛半夏行了一个礼:“这水,赵某不知情,感谢薛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如有需要,薛姑娘请随时吩咐,赵某定全力以赴。

  不过……姑娘是否需要赶紧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看对方这么大岁数了还遮也遮不住的羞赧,薛半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光着半个膀子……虽然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孩子,抹胸热裤都不是问题,露个膀子简直就是小case。不过折腾这么久,她也累了,听到赵冶的问题,就点了点头,便也顺势准备撤。

  路过死状惨烈的尸体时,薛半夏咽下口中的疑问,趁着这三人不注意,随手拿了几具尸体腰间的小包裹。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便听到赵季惊呼了一声“主子!”薛半夏忙回头,发现赵冶正按着额角跌坐在床边,面色惨白。

  薛半夏认命般地折回去:“赵公子,你快躺好,伸出手,我来号号脉。”

  赵冶缓过方才那一阵晕眩,在赵季赵年的帮助下平躺在床榻上,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姑娘见笑了。”

  “没事,送佛送到西嘛。”薛半夏噤声听脉,半响之后,她踌躇开口:“除了头晕还有什么症状吗?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不等赵冶回答,她又扭头冲两位侍卫说道:“快去叫我哥哥来。”

  赵季忙出门拐向薛仁瑕的房间。

  赵冶正想回答薛半夏方才提的问题,就听到隔壁房间一阵接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好一会才停了下来。他示意赵年去看看。

  不等赵年犹豫,就听薛半夏出声叫住了他:“没事的,赵年大哥你不必过去。那是我过来之前在我哥哥床前布置的一点小机关,赵季大哥应是没注意到,这才撞到了弄出这些声音。没事的。”

  说着,她又转向赵冶郑重解释:“赵公子,你脉象不太对,但是我学艺不精,属实拿不定主意,一切需要我哥哥过来再说。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害怕,我哥哥将我父亲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他会有办法的。”

  赵冶忍着晕眩轻轻颌首,仍不忘道谢:“实在是给薛姑娘薛公子添了许多麻烦。”

  薛仁瑕睡眼朦胧地跟在赵季身后匆匆过来,先是被赵冶屋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吓了一跳,接着又看到自己妹妹神色凝重地站在一边,光着个膀子,膀子上不偏不倚地挂着三道伤痕,血迹斑斑。

  “半夏!你这是怎么了?伤的重吗?出什么事了?”薛仁瑕急得鹿眼圆瞪,忙不迭着想看,却被薛半夏按着坐在床上:“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哥哥,叫你过来是想你看看赵公子,他好像是中了毒,但是我又拿不准主意。”

  薛仁瑕二话不说伸手去探赵冶的脉,还不忘回头看薛半夏的伤口:“你确定伤的不深?是铁器伤的吗?伤口是否封闭?”

  薛半夏低头认真审视了一下伤口,倏地想起了拿破窗而入之人的双眼,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她并不记得她认识的人中,有人用毕燕挝做兵器的,如此特殊的兵器,她应该有记忆才对……

  听到薛仁瑕叫她,薛半夏才回过神,将伤口情况告知:“创面较大,创口较浅,呈开放式。而且他那个兵器锃光瓦亮,放心,不会感染破伤风的。”

  闻言,薛仁瑕这才全心全意去诊治躺在床上、安静无言的赵冶。

  赵冶方才听了兄妹两的对话,才知道薛半夏的“见义勇为”究竟是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往日他自己的手下也经常受伤,甚至丧命,可是他们卖命与朝廷,往高了说,有自己的追求,往最俗了想,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汉子们,伤了死了,朝廷都会有不菲的抚恤、津贴给家属。

  所以,他们是兵,是武器。就算有什么意外,他赵冶会可惜,但是不会心疼他们。

  可是眼前这个眸光明亮、笑容灿烂的姑娘却只是一个古道热肠的无关人士,赵冶头一次品验出来一点后悔和后怕的滋味。

  如果薛半夏今晚不敌敌手,如果她今天受的伤严重、染了无法医治的破伤风,七日后丧命于此,那他赵冶就算是在朝堂上如何惩恶锄奸、如何助民利民,也永无颜面去面对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薛大人一家。

  今晚,他也许就不应该歇在驿站。

  正想着,就听到薛仁瑕的关切询问:“现在有什么症状?症状持续多久了?今天突发还是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有什么过往的病史吗?”

  赵冶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不对劲,描述给薛仁瑕听:“腹痛,口舌发麻,偶尔还会头昏。别的症状……似乎没有了。这些都是方才突然出现,之前确实看书久了也会头昏,可是没有和别的症状一起出现过。我身体勉强算健康,小病小痛会有,但是大的病症是没有的。”

  薛仁瑕点了点头,敛眉凝神不再多言。

  这时,薛半夏端了半杯水递到薛仁瑕面前:“哥,我怀疑赵公子的不适和这水有关,这水里被下了什么东西,刚才我以为他没喝进去,光靠味道我倒是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薛仁瑕闻言接过杯子轻抿了一点入口,片刻,他吐出:“味苦……”

  “不仅苦,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辛,那就是……”薛半夏与薛仁瑕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雪上一枝嵩!”

  两人五分相像的面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是了是了。”薛仁瑕怔然道:“你五感较常人更为敏感,这味道肯定是没错的……结合赵兄的症状,是雪上一枝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