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燃不错眼珠地看了一遍年追弦,见他好端端地毫发无损,不安了一路的心才彻底放下。他从千知客那里出来,得知云沉白竟是妖鬼,一瞬间便什么都通了。

  从柯三和顾平通自尽与云沉白断了鬼气之勾时,云沉白便知要小心自己了,所以才一直避免和自己碰面。那晚的试探他为了骗过自己,竟狠心散尽修为。时燃生怕这边会出什么变故,匆匆往回赶,感应着剑鞘的方位直接落在了江问的院子。

  云沉白见时燃的神情,吃不准他知道了自己多少事,而且那晚时燃前来探他,给自己输了灵力压制吞魂咒时,他就知道时燃灵力深厚,此时硬碰讨不到什么便宜。云沉白当机立断,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黑面鬼大叫道:“不能让他跑了!”

  时燃道:“不必理会,我有办法。”他走到年追弦身边拉着他的手又看了一遍,才道:“小年,你受伤了没有?”

  年追弦赶紧摇

  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但是顾香河他伤的很重。”

  顾香河点头附和:“不错,这位大侠,我才是受伤了呢。”

  时燃瞄了一眼顾香河的伤,道:“你这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黑面鬼凑上来着急地说:“哎呀!先别说这个了!小年的吞魂咒怎么办?”

  时燃道:“柯寒他们都是被云沉白用妖鬼之气勾住了,云沉白既不在,等妖鬼之气散尽了,再和柯寒提解咒的事,不然他会自裁的,”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责之色,“我若是早早发现柯寒等人是被控制,便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黑面鬼叹道:“这怎么能怪你?妖鬼惑人无踪无影,况且柯寒他们本心也要鲛妖明珠的,如何能发现?再说云沉白能为了瞒过你,自毁所有鬼气修为,这等心机手腕,实在难以让人察觉。”

  时燃知道那晚自己大意,叫云沉白警惕,趁着自己不在速成了阴阳妖鬼,幸好年追弦完好无损,不然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云沉白跑了,危难暂时解了,顾香河去柯寒的屋子处理伤口,将还不清醒的柯寒也带走了。时燃带着年追弦回自己的院子,黑面鬼和红皮鬼跟在他们身后。

  黑面鬼捅捅红皮鬼道:“小红,你怎么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不说啊?”

  红皮鬼道:“哎——哎——”

  黑面鬼莫名其妙地说:“你干什么叹气?因为没打死那个云沉白,放心吧,时燃不会放过他的。”

  红皮鬼道:“哎——也不是,我就是想起来,我在哪见过这个云沉白了。清冤洲里排的挺靠前那个瞎眼鬼,你还有印象没?”

  黑面鬼随口道:“啊我知道啊,看着单薄瘦弱的怪可怜,生前也不知……啊?!不是吧?他他他——他就是凌争啊?”

  红皮鬼唉声叹气:“可不是嘛,他排那么前,还死活不肯投胎,我又羡慕又好奇,就去和他搭话,他说他要等他的爱人一起,不然怕下一世两人年岁相差太大,就没法在一起了。哎——他还给我看了他爱人的画像,就是这云沉白啊,不知他要是知道了云沉白现在的作为,他……哎——这真是,哎……”

  黑面鬼也开始了:“哎……这可是……哎……”

  时燃拉着年追弦进了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年追弦的脸,温声道:“再等两个时辰,柯寒身上妖鬼之气散尽,就能给你解咒了。”

  有时燃在,年追弦根本就不担心,他拉着时燃的手道:“我知道的,时燃,可是云沉白怎么办?他杀了这么多人……”

  时燃从千知客那里知道了云沉白的所有事,此刻他沉吟了一下,道:“他妄图逃脱轮回,出发点在情。但是为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实在有辱情这一字,我们将他报给清冤洲,让鬼界处理他,”他看着年追弦的脸色,知道云沉白毕竟杀了年落月,又道,“小年,还是你想亲自手刃他?”

  年追弦摇了摇头,道:“就听你的,让清冤洲处理吧。”

  时燃笑着吻了吻年追弦的眼睛:“我的小年……委屈你了。”

  年追弦终于流露出来笑意:“我哪里有什么委屈的?”他低声道,“时燃,我们把我娘他们都葬了吧。”

  最后他们将年落月,宋渊和宁沛都葬回了谧川海,把江问夫妇葬在了谧川海边。做完后时燃见柯寒的妖鬼之气散尽,便与他提了解咒一事,本以为要拿他的命来要挟才成,谁知柯寒竟没怎么犹豫,便二话不说给年追弦解了咒。时燃一直在旁边护着,见柯寒果真没耍花招,年追弦体内的吞魂咒全都尽数解除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柯寒看着年追弦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叹道:“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

  “你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伏妖除恶,你既有本事,不要再挑无辜的人下手了,”年追弦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你帮过我一次,我们两清了。对我娘,你也不必说对不起,你不配提。”

  时燃见年追弦向自己看过来,便知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也没管柯寒还要再说什么,径直拉了年追弦的手离开了。柯寒曾阻止过柯牧和顾平遥的恶行,无论是他出于什么目的,时燃都会因此留他一命。当天两个人便收拾一番离开了柯寒的这座院子。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起和他们走了,谁知没走几步,顾香河龇牙咧嘴地跟着他们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捂着伤口走得摇摇晃晃。

  年追弦上去扶了一把:“你伤没好,你要上哪去?”

  顾香河幽幽地说:“呵,我一趟就不该来,我们家和柯家许久不联系了,谁知他们现在竟做这些下作勾当。这我一天都住不下去,在这养伤非得把我整个人都养烂了不可。”

  他上下看看年追弦道:“还有啊,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没来过谧川海这边啊?莫非我的名声都传出去这么远了?”

  年追弦含糊道:“嗯……对、对啊。”

  时燃不动声色地把年追弦拉了回来,黑面鬼和红皮鬼非常有眼力见地一边一个扶起了顾香河,年追弦便由时燃牵着走在前面。

  时燃之前就在此地买了一座宅院,他们就暂时在这里落脚。顾香河一进大门便非常自来熟地不肯走了,大言不惭地说要留下来养伤,他也就算了,黑面鬼和红皮鬼也不着急投胎了,激动地表示要留下来住一晚。时燃当然不想有人打扰,但他心知年追弦定是不会任由他将这三个赖皮鬼赶走的,便默认了。

  晚上,一切都暂时安顿下来,时燃牵着年追弦在院里散步,他柔声问道:“小年,今天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年追弦笑了一笑,乌润的清眸看着时燃,似乎将天上的星河都映在了眼里,他将时燃送的匕首拿出来晃了一晃:“你一直在,我怎么会害怕。”

  时燃看着那把匕首,心中一柔,微笑道:“我也有东西给你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月白色的明珠,年追弦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流出的明珠。他诧异地说:“这是那日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

  “是啊,”时燃低声道,“见了我就哭,往我心上扎针,一点不留情的。”

  年追弦摸了摸那些明珠,记得当时他还说不要了,可是时燃不肯,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回来的,他轻笑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哭了,不叫你伤心了,还疼不疼?”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摸了摸时燃心脏那处。

  时燃呼吸一窒,忙按住了他的手让他别再乱摸,他抱住了年追弦在他耳边道:“疼着呢,疼得很。”

  年追弦知道,自己因为娘和江问夫妇的死而闷闷不乐,时燃看在眼里,一直在哄他。他心中暖极了,靠在时燃的肩上喃喃道:“时燃……我好喜欢你。”

  时燃轻笑道:“好啦,我不疼了。”

  ……

  这一晚年追弦睡得十分安适,早上时燃醒来时,他还无知无觉地睡着。时燃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爱人清恬的睡颜,微笑着整理了一下年追弦压的有些凌乱的发丝,修长的手指都带着缱绻的意味,他俯下身吻了吻年追弦微红的脸颊,这才轻轻地翻身下床。

  时燃走出来,抬眼看见顾香河正站在院里不知想着什么,垂着头神色不明的样子。时燃走上前去,道:“有事?”

  顾香河身上带伤,不过大概是身体底子好,倒是十分有精神,他抿抿嘴唇道:“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吧……怎么说呢,你——你认识我吗?”

  时燃平静地道:“不认识。”

  顾香河点点头:“其实这两天的事让我觉得挺奇怪的,尊敬的长辈一直做着草菅人命的恶事,我还被他不明不白的捅了一剑,还有遇见你们——一只鲛妖,和一个看不出是何方神圣的人,我竟然觉得你们非常……嗯……好?”

  顾香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他从小一直学习伏妖除魔,长大以后也就是仗剑走天下,家里没人管他,他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也没交到特别好的朋友,可是昨天交到年追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从心里升腾起的熟悉,竟是恍惚中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而看见年追弦与时燃站在一起,他的感觉更是前所未有——他竟然心中酸涩的想哭。

  时燃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听顾香河跟他剖析内心世界,他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香河满腔想跟人倾诉的情感都被掐灭了,他深深觉得时燃不是什么值得倾诉的对象,只好直接说明来意:“这是我昨夜炼的安魂丹,一日两次给年追弦吃。吞魂咒虽然解了,但毕竟损及魂魄,不可大意。”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时燃明白他昨夜所谓养伤是假,连夜炼药是真,心中默默承下这份情。他接过药瓶,认真地说道:“多谢。”

  顾香河很无所谓地摆摆手,随口道:“谢什么,你们好就……行,”他对自己的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十分奇怪,但也没法收回,硬着头皮接着说,“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就……”

  时燃道:“不必着急走,养好伤再说吧。”

  他们正说着,身后的屋门被推开,年追弦飞快地走出来,懊恼地说:“时燃,我怎么起的这么晚,我们今天还要去清冤洲——哎?顾香河你也在啊?”

  时燃看年追弦向他走来,便不着痕迹的拉住他的手,浅浅一笑道:“去清冤洲有什么急的,何时去都无碍的。”

  顾香河道:“你们想让清冤洲来处理云沉白那个阴阳妖鬼?像他犯下这样的罪行,会有什么下场?”

  时燃道:“他手段残忍,鬼界应该不会容他。”

  顾香河点点头,道:“合该如此。你们去吧,我我们一人两鬼给你们看家。”

  年追弦神神秘秘地笑道:“你自己留下看家吧,小黑和小红和我们一起去清冤洲。”

  “哎?不对啊?他们俩昨天跟我不是这么说的啊?”顾香河疑惑道,“不是——他们排的队不是还很长吗?”

  ……

  “这样真的可以吗时燃?”走在去清冤洲的路上,黑面鬼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嘴。

  红皮鬼拿着自己的纸正翻来覆去地看,也同样不解地道:“是啊是啊,时燃你给我们画的是什么啊?会不会浪费你很多阳寿啊?”

  时燃曾经承诺过,事情结束后他会给他们画记号,他们便不用排队了。此刻他们的纸上除了那些点和圆圈,右下方都被时燃画了一个看不懂的符号。

  “小黑小红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年追弦很懂地安抚着,一双大眼睛清亮亮的,“时燃是很厉害的剑灵,在鬼界有很多朋友的,他签这个很管用的。反正投胎插队是正常现象,他干脆就给你们排到最前面啦。”

  时燃听着年追弦拿自己说给他的话接着去哄这两个鬼,听得一阵失笑,也就是他们三个什么也不懂,说什么都能信。他的小年如此可爱,他也不必费心去编纂什么,简简单单地就能把小年哄得开心。

  时燃默默地想:别说是帮两个鬼投胎这样的小事,只要小年一直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天下千万事,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他们一路到了清冤洲,怎么说清冤洲也是地界与鬼界相连的一个驻点,年追弦还以为这里会有非常气派的门脸,挂一个气势宏伟的大牌匾,上面是镶金的大字。可到了这,才知道这清冤洲寒酸的可以。

  宽敞的大道边上,冷不丁竖了个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趴着三个朱红色的小字——清冤洲,年追弦看得目瞪口呆,他小声地问时燃:“清冤洲,不是地界与鬼界相连的一个驻点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破?”

  时燃低声说:“清冤洲没什么精力装点这些,这里是很特殊的鬼界驻点,收的都是枉死冤魂。鬼差每日都在研究该如何分配投胎才能弥补这些冤魂这一世的冤屈,所以这里投胎才最慢。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等一个一生顺遂的好去处太难。”

  年追弦攥紧了时燃的手,更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小黑和小红他们两个是……”

  时燃颔首道:“他们必有冤屈。但他们没有执念,都选择把记忆除了,此世不甘,全当做修来世了。”

  他们在前面聊的沉重,后面两个鬼浑然不觉,还在咋咋呼呼,红皮鬼低声唤道:“小年!时燃!等等!等一等!”

  年追弦和时燃回过头来,就看见黑面鬼正对远处一个瘦削的背影偷偷地指了指:“就是他吗?可不就是他?”红皮鬼一脸痛心疾首地回答道:“是啊是啊,哎,就是他啊!”

  年追弦看了一眼那鬼魂,形销骨立的样子,看着叫人无端地心酸,他悄声问道:“小黑,小红,那是谁啊?”

  红皮鬼一副不忍地表情沉声道:“那个就是云沉白的爱人凌争啊,他生前定是个善人,死的也定是极其冤屈,不然不会排那么靠前。但是他……哎!”

  黑面鬼摇摇头说:“他非要这么自苦,不等到云沉白不肯投胎也不肯除去记忆,他可知……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云沉白的事?让他不要等了?”

  年追弦想了想,道:“还是别说了。云沉白自己就是冤魂,又身负了这些冤孽,迟早会被清冤洲抓回来的,到时让他自己和凌争说吧。云沉白做错了事,与他们之间的情意无关。我们若是插手管他们之间的事,对他们也挺不公平的。”

  黑面鬼点点头:“对对对,小年,还是你说的对,那我们……那我们走吧。”

  他们短暂的停留没有打扰那抹纤弱的鬼魂,只是片刻后就默默地离开了。走到清冤洲的一道门里,时燃停下对黑面鬼和红皮鬼道:“我们从这前行去寻

  洲主,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们的身侧是另一道门,走过去便是投胎路,此刻投胎路上没有人,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排到第一了。黑面鬼和红皮鬼对视一眼,他们一直都是做梦都想投胎的,如今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心中又泛起一些不舍来——

  还没有人像年追弦这样初次见面就给他们画了实心圆的,不怕他们也不嫌弃他们。他们幸运地遇见了年追弦,遇见了时燃,才轻而易举的顺利投胎。

  黑面鬼挺伤感地说:“我俩投胎去了,也不知投到哪里去,吃不上你们的喜酒了。你们可要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吵架啊,你们的恩义……我,我只恨我很快就记不得了!”

  红皮鬼哭哭啼啼地说:“我真的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谢谢太浅薄了……可是我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年追弦哑然失笑道:“你们别这么伤感了,高高兴兴地投个好胎不是挺好的事?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是互相帮助呀,别谢来谢去的了。小黑你记得投胎后也长得黑些,小红也这样红润着,我们说不定以后还会见的。”

  时燃温柔地近乎虔诚地看着年追弦,实在是宝贝的不得了,他的小年若是去哄一个人,能把人从心里暖到骨头缝。他十指相扣地拉紧了年追弦的手,年追弦感觉到了,也悄悄地回扣着他。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年追弦笑着和他们挥手作别,待他们走远了,年追弦才对时燃道:“本来我也觉得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他们投胎是去享福,再也不会吃上一世的苦了,也挺好的。”

  时燃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这两个鬼终于走了,自己再也不用忍,俯下身在年追弦的嘴角亲了又亲,舌尖吮着年追弦的唇描绘了许久。年追弦笑着闭眼回吻过去,两人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连串尴尬的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