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走了?下山了?他能去哪!?”阮庚听了下人的回报,腾得一下站起来,来回踱步道,“他下山去你们怎么不拦着他?!我让你们在这宫里不用拦他,谁让你们把他放到山外去了?!”

  他眯起眼睛:“该不会去给他那妖怪同族报信去了吧……他倒是天真!!”

  不知是谁漏了风声,年思政竟然得了消息跌跌撞撞地赶来了。他衣服两天没换了,看着皱巴巴的,腰带也歪着,头发更是乱成一团。他一进来就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大吼:“年追弦去哪了?!你把人弄丢了?!我□□妈!!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阮庚皱着眉,不冷不热地说:“不干了?那行。我现在就把你杀了,等找到了年追弦,再把他送去给你作伴。”

  年思政怒火中烧,竟连害怕也忘了,大叫一声便朝着阮庚扑了过去想要暴打他一顿,谁知却连阮庚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是被阮庚身边两个壮实的侍卫一胳膊拦住摔在地上,被结结实实地好一顿揍。

  年思政没吃过苦,此刻被打的起不来身,他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流着泪。阮庚却不管他有多狼狈,还是淡淡地说:“你要是老实听话,我就吩咐下去,见到了年追弦绝不伤他。不过若是见不着……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总不能这样的关键时刻还给你找人去吧。”

  他叹道:“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杀了你,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只说古蜀新帝抓走了六公子,我们换个由头起兵也无所谓。”

  年思政抽噎了一会,渐渐地平息下来。他瞪着阮庚,目光里满是怨毒。他轻轻地说:“好,我答应你。叫两个人来伺候我,我要沐浴。”

  阮庚自是满足他这样的小条件,差人将年思政扶了下去之后,阮庚对身边人说道:“去把年追弦抓回来,这个关头我不想出一点岔子。最好是在山脚就逮住他,若是不能,就派一队人去古蜀堵他。”

  年追弦一个人从上次时燃他们一起走的路上走着,虽然遍布荆棘,道路泥泞,但这是一条最平常的最好走的下山之路了。忽然身侧扑来个人,年追弦吓了一跳。

  “六公子!你!你怎么一个人下山了?!快回来!”来人正是孟伯,他满头大汗,眼中满是急切,刚说了这一句,他就看见年追弦还肿着的脸颊,上面还有着清晰的指印,孟伯大惊失色,那一刻他拔高的声音都显出了几分尖刻:“谁打了你?!谁敢打你?!”

  由于时间太赶,事情太急,年追弦生怕见不到归海子,连挨打的疼痛和苦等一夜的委屈都暂时压下了,这会孟伯提起,他虽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不过也很快放下了:“没什么,和五哥起了点争执。”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地走着。

  孟伯一路跟着,心疼地声音都颤了:“那你怎么一晚上不回来?啊?也没涂药,你这是要去哪啊?”

  年追弦道:“我昨夜去找过五哥了,可他铁了心要出兵。我没办法,只好试着去古蜀找新帝归海子,请他防范。”

  孟伯嘴一咧:“那……那……那也不能由你去啊,你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这……孟伯替你去好不好?”

  年追弦无奈道:“孟伯我哪有那么娇气。您快回去吧,这一趟我非走不可。”

  “可是……可是……”终于,孟伯心一横,咬牙道,“可是你不能走这条路!长熹侯现在正派人找你!你们这些大事我不懂,如果你……你一定要去,就跟我走,我知道有另一条下山的路!”

  年追弦顿住,睁大眼睛不解道:“可刚才在木宫里没有人拦我啊?”他长的清雅干净,这一懵之下看着人时更显得天真稚拙,孟伯心里难受,叹道:“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现在木宫派出几队人来寻你。六公子,如果你一定要走,不想被人发现,就跟孟伯来吧。”

  他面露不忍道:“只是这路难走极了,要辛苦你了。”

  孟伯当真没骗他,年追弦心中感叹,这条路的确不好走,它甚至不能算的上是一条路,只是林木不那么茂密,山势又不那么陡峭罢了。随手拂开斜斜伸过来的树枝,年追弦想起与时燃一起走时他的千般温柔,有他背着护着,一点荆棘乱杈都让他紧张,生怕刮着了自己。

  现在想想不过才两日光景,他昨夜……年追弦猛地打住,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楚,默默地告诉自己:“昨夜时燃定是有什么事的,年追弦,你可不要误会了他啊。再说,你就是个替身罢了,别贪心太多了……”

  不要埋怨时燃,等他是你自己的选择。年追弦咬着下唇出神地一遍遍想着。

  “哎,六公子,您小心一些啊。”孟伯无奈的拉了一把年追弦,看他腿上和手臂上都有一些细小的划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看着六公子长大,心知他是个执拗的,便是劝什么他都不会回去的,罢了。

  “六公子,过了前面的这条小溪,就一直往前走便行了,我得回去不能再送你了,不然怕这条路会暴露的,您……一切小心啊!”孟伯不放心地交代道。

  年追弦点点头:“孟伯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孟伯离开了,此刻天已经完全大亮,年追弦看着眼前的溪流一横心,直接蹚了过去。

  山间的溪水冰冷刺骨,迈进去的那一刻,年追弦感觉像是被万千根钢针扎进了双腿,那一瞬间冷的他动都动不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年追弦发着抖快速地往前走去,溪水漫过他的大腿根,让他的两条腿都僵硬无比,冰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撕咬他腿上的肉。

  还好小溪并不宽,他狼狈地蹚

  过来,出了溪水后被秋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年追弦手被冻得苍白,他环抱着自己搓了两下,感觉也无济于事,便打着颤快步的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还算好走,不复之前游玩的兴致,年追弦一个人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古蜀都城外。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年追弦轻轻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把这昏沉劲甩下去。

  城门口有几个人拿着画像在找人,每路过一个人他们就拦下询问一番。而且只问进城的人,不管出城的人,年追弦也没有在意,直接往城门口走去。

  “哎,等一下,我看看你。”到了城门口,自己果然也被拦下了,年追弦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一愣,实在是被年追弦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实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原本乌黑顺直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发一缕一缕地垂下来,有的贴在脸颊上,有的被风吹的在眼前一荡一荡的,左脸上还留着青紫的掌印,嘴角破着,唇色被冻的泛着粉白,眉尾的朱砂痣此刻红的似血一般。衣服皱的像破抹布一样,浑身湿漉漉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冷。男人把年追弦上下一打量,忍不住心里感叹道:这是遭遇什么了,看着这个凄惨。

  他低头看了一下画上眉目如画的清逸少年,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道:“没你事了,走吧走吧。”

  年追弦连忙低下头,心中一阵后怕,那人把画纸展开时他差点忍不住后退一步,那画正是出自他的手笔,甚至那颗朱砂痣还是时燃亲手点上去的。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仿若真人在眼前一般——冷不丁地看见自己,年追弦几乎咬破了舌尖才生生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年追弦到底是灵逸聪慧,如此私人的物品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这里,他一边走一边想:“擅动我的画,想必我的寝殿出了内鬼……不对,就算如此,也不该速度这般快,莫非我被人一直监视着?”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年思政不过是被当成两只金丝雀在养的事情。

  走出了很远年追弦才又暗暗奇怪起一事来:“莫非刚才那个男人眼睛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竟然没认出我?”

  如果他现在能看一看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对方的眼睛的问题,而是自己现在确实与画中人大相径庭。

  年追弦一路走到了金吾夜,他走到宫门外却不知该如何进去了。守宫门的侍卫早就远远看见见他狼狈可怜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直直往这禁宫走。侍卫皱了皱眉道:“站住,你是何人?”

  此刻年追弦只觉得越发难受,从昏昏沉沉渐渐发展成天旋地转,他低声道:“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见陛下,可否请大哥帮我通报?”

  侍卫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来与我这样说,金吾夜岂不成了人人可逛的园子?你快回家去吧。”

  年追弦只好说道:“今日……今日前朝旧人要起兵复国,我来提醒陛下早做准备……”

  侍卫终于沉下脸来:“好生与你说你不听,非要讨一顿打才肯走吗?”

  年追弦目光都有些模糊了,他心里万分焦急,他已经到了金吾夜,却没办法见到归海子。木宫上的千军万马很可能下一刻就会冲下来,就像几十年前望帝久治无果的洪水一般,打得百姓们措手不及,一切的平和宁静都会被无情卷走……

  年追弦摇摇欲坠,他的身形开始小幅度的虚弱晃动起来。侍卫见他不对,不由得上前几步:“你这——”

  而他这一错身,年追弦恍惚看见宫门里正好走过去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好像是是归海子身边的那个侍臣……

  年追弦眼前阵阵发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到:“顾香河!!”然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软软地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