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和时燃在顾香河的家里留了十几日,却一次也没见那个使用梦杀术的凶手出现。虽然抓不住他,但梦杀术必须要亲自将做梦的人在梦境中一遍遍杀死才有效,他不出现,小宝倒是好的很快,总归不算太坏。

  “小年,来吃饭了。”程萱在屋外扬声喊道。

  年追弦给小宝掖了掖被角,出门帮程萱摆碗筷:“程姐姐,我帮你吧。”

  顾香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大着嗓门道:“我来我来!顺便尝一口。”

  他一边尝着菜,一边用胳膊肘怼怼年追弦道:“凶手一事你也别太上火了,我今早出门听人说千知客又出现了,等我出碰碰运气找找他,这回定能把凶手捉住!”

  年追弦听到了一个新名字,不解地问顾香河:“千知客是谁?”

  “身为妖族怎么不知道千知客?他们是妖界最有名的金贵妖族啊,”顾香河诧异地看了一眼年追弦,“他们族人有千千万万,却都长了同一张脸,叫同一个名。这一族是妖族中唯一脱离轮回的,天下之事无所不晓。你就是问他昨天你春梦对象是谁,他都答得上来。”

  那听起来和答案之书差不多,不过应该比答案之书有用的多。

  “不过吧,千知客不仅神出鬼没,还难伺候的很。问他事情,得拿东西换才成。当年我爹给了他一颗回生丹,问他扶伤城中的医者们该用什么药救治。”

  “千知客回答他‘无药可治’。”

  顾香河说到这一边拍大腿一边长叹:“如今遇到你才知我爹从一开始问的方向就不对,这回我若能找到千知客,我就问‘使用梦杀术的人是谁?’,嘿嘿,这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顾香河说完进屋端菜去了,年追弦拿出他的答案之书,默问道:“你知不知道千知客在哪里?”

  书很无奈地写道:“不是说了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嘛?再说你找千知客干嘛?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

  年追弦抽了抽嘴角,心里干巴巴地想道:“你有什么用。”

  他不管答案书扭来扭去的抗议,随手一塞,进屋帮忙去了。

  ……

  吃过了饭顾香河招呼都不打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年追弦猜他应该是去找千知客了,起身又去看看小宝,时燃留下来随手将柴劈好了。程萱抱着一捆药材出来,看着时燃高大沉默的身影,忽然顿住了脚步,思索了片刻道:“时燃,小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瞬间时燃好像被利刃刺中了脑子里紧绷的弦,他的脸上忽然就显示出几分戾气,沉沉地看向程萱。

  程萱微微一笑:“不用紧张,我看出你也不愿他知晓,我不会多嘴。”

  时燃渐渐放松下来,他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那一瞬间,被人拆穿了心底最深秘密的惶恐让他本能地露了杀气。

  程萱淡淡道:“我成过亲,自然看得懂你的眼神。这几日我便想找机会与你说此事,时燃,你情太深,也许小年会受到伤害。”

  时燃眼中一闪而过几分痛楚,他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程萱叹道:“你这般喜欢,却极力掩着,想保持距离,却一败涂地。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时燃默不作声,程萱便帮他答道:“你大概知道自己不该靠近他,但又实在忍不住罢了。”

  “因为你,他受过伤害,是不是?”

  时燃闭了闭眼,他的心中像是烧着连天的火海,胸膛里泛起了细密的痛楚——如果他们初遇时有这般聪慧的人来提点他,一切也就不会变成如今模样了。

  他自然害怕自己会给小年再带来不幸,可他必须跟在小年身边保护他,这是他余下生命的意义,也是他刻进骨血的本能。

  时燃知道程萱说得对,她那一双眼敏锐地察觉了他和小年有一段不可言说的曾经,看见了他掩藏得漏洞百出的爱念。

  时燃低声道:“他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这天晚上,年追弦察觉时燃比平时更加沉默,有些担心,摸了摸时燃的额头说道:“时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小河来看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时燃低声道:“无碍的,别担心。”

  年追弦见他确实没发烧,之前的伤口也早就好的差不多了,点点头给时燃盖紧了被:“那你早点休息。”

  年追弦躺到一边,借着月光与答案之书聊了起来:“时燃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吃穿不挑,也没有很醉心于修炼,我想哄他开心都不知该怎么做。”

  书上写道:“你怎么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特别喜欢你啊。”

  年追弦心有些发苦地默道:“他那是喜欢我吗?是喜欢我这张脸吧。”

  书上恨铁不成钢地写道:“你就这点出息?一点自信也没有。反正那谁都不在世了,你取而代之就是了呗。”

  年追弦把书一合:“不跟你说了,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刚把书放下,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年追弦翻身一看,时燃紧皱着眉,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嘴唇紧抿到没了血色,神情痛苦至极。

  年追弦大惊失色,瞬间进入了时燃的梦境。

  一进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时燃会一点也承受不住这个噩梦。

  他看见无数个“小年”的尸体围绕着时燃,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相同。

  一个烧到焦黑几乎辨不出容貌的尸体嘶哑着嗓子问道:“时燃,时燃,你怎么不救我?好烫……好疼……”

  一个泡的肿胀发白的尸体轻轻道:“时燃……我冷……”

  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颤声惨呼着。

  别说时燃受不了,年追弦看着都觉得如坠冰窟,即便他知道那是“小年”,可毕竟与他的脸一模一样,这场景实在惨烈又惊骇。

  年追弦一挥手清除了所有厉鬼一样缠着时燃的幻影,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时燃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时燃,那都是假的,我在。”

  “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被区区梦影缠得动弹不得。”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年追弦心中生怒,喝道:“钟故!你真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还没动手,时燃忽然回过头来,反手将年追弦护到身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犹如困兽,阴狠的杀气像是冰冷的刀一般。

  钟故忽然一愣,心里不由得没了些底气,时燃眼神之狠毒,竟叫他有些退缩。

  他本想用梦将时燃好好折磨个够再杀了他,谁知年追弦这么快闯了进来,把时燃从深渊里拉了出来。时燃一清醒,他大概是没有什么胜算了。

  然而,钟故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时燃一道狠戾的攻击便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钟故这才真正的慌了,他仗

  着自己修为高,几乎从未吃过亏。然而此刻时燃的灵力之盛别说抵御,他连见都没见过。

  钟故失声惨叫了一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被打的支离破碎,然而那道攻击近他身后竟没有痛感,而是化作云一般消散了。

  是避梦决!

  一个白衣婆婆飘然而来,停在钟故的身前。钟故刚刚死里逃生,双腿一软,颤声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此刻,他才像是一个符合他年纪的孩子,又脆弱又恐惧。

  清远梦师开了避梦决护着钟故,任凭灵力再高也没用。年追弦抱着时燃的手,低声道:“时燃,我们走吧,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面对这些噩梦。”

  时燃却没动,一手垂下握住了年追弦的手,看着清远梦师道:“原来是你。你让开,你为他挡这一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年追弦惊讶地看着清远梦师微微垂下了头,语气低微地说:“钟故行事狠辣,是我教导无方。您可否看在他年纪尚小,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上次清远梦师提及时燃身份年追弦还没放在心上,这回倒是真正地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时燃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师父对他如此客气?

  时燃却不买账,沉声道:“他做出这个梦境在我这是死罪。”

  清远梦师欠着身道:“请您饶恕他这一回吧。让我来亲自教训他。”

  说完,她回身看着钟故,语气苍白无力:“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两个徒弟,一个叛逆,另一个却是恶毒。”她忽然一扬手打出一道尖锐的灵力击穿钟故的眉心,钟故猛然昏了过去。

  清远梦师又是一拜:“我已经废了他的灵力,他再也不能纵梦伤人了……小年,你心地善良,能不能看在你他已经是废人的面上,放过他?”她也知求时燃无用,只好去向年追弦说。

  钟故都已经这样了,清远梦师又这样卑微祈求,年追弦当然不忍心不允。他双手握住时燃冰凉的大掌,轻声说:“时燃,我们走吧。”

  他声音温软,时燃低头看他,那双杏眸潋滟清澈带着无声地恳求。时燃心下长叹,低声道:“好。”

  ……

  第二天起来,外面阴沉沉的没有日光。年追弦起得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时燃的脸颊,又飞快地缩回去,偷偷笑了一下,轻轻翻身下床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年追弦刚走出来,就看见程萱的房门掩着个缝,似乎有一丝血腥气从里面飘出来。

  年追弦心里一慌,不安地上前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便浑身冰凉。

  顾香河正跪在地上,听见动静回头看他,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通红一片。

  他的身前,程萱怀里抱着小宝躺在地上,他们二人七窍流血,面色灰白,早就气绝身亡多时了。

  而程萱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