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与答案之书聊得热闹,时燃却在一旁犹豫不已,这屋子这么小,年追弦清雅的气息全部涌在他的鼻尖,让时燃下意识地想抱他,却又不得不生生忍住。

  他品尝过世间剧痛与至苦,不会也再不敢主动靠近小年了。他心爱之人已经记忆全失,时燃不愿再把他拉入情爱的深渊再次受苦,这深渊火海,他一个人呆着便够了。他的小年,只需要被他干干净净地守护起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他正胡思乱想着,年追弦忽然放下了答案之书,正色道:“时燃,你伤没好全呢,快点躺下休息吧。”

  面对小年,时燃发觉自己再强大的意志力都会变得不堪一击,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毅力拒绝年追弦的任何请求。

  他当然也可以转身离去,躲起来默默地守护他,但时燃最终自嘲一笑——他做不到,真的舍不得。

  时燃满脸无奈,他就像一个抗拒不了诱惑的赌徒一般告诉自己:我不会对小年做什么,我只是在他身边。

  然后他慢慢地走过去,躺在床的另一边。高大的身躯委委屈屈的占了一小块地方,一动不动地,像一块僵硬的砖头。

  年追弦往自己这边揪了揪时燃:“时燃,你过来一些,别掉下去了。”

  时燃一颗心被甜蜜和酸涩双双折磨着,他听见自己轻声地问:“小年,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待我这样好?”

  因为自己在历劫?因为我就是代替“小年”的替身,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替他爱你?这些原因生硬又冷漠,况且也不是年追弦真正的想法。他看过时燃的梦,他听见“小年”死时时燃那声痛苦凄厉的嘶吼,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感到动容。

  时燃本身就让他真心怜惜。

  年追弦转过身来面对着时燃,诚实地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待你好。”

  这话太过直白,直冲着心窝最柔软的地方捅。时燃陡然听来时微微一笑,等回味两遍后他的笑容忍不住又扩大了几分。

  时燃不常笑,这半天下来也就那么两回,笑容里还常带着说不明道不尽的苦。而此时这一笑却是发自心底,带着欢喜安心的模样,顿时去了几分他自身的凛冽气息,那张显得有些冷硬的俊美脸庞也陡添了几分生动神采,双眸黑沉却明亮,一时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年追弦惊艳地盯着时燃,心中暗暗感叹时燃的好容颜,又有些心酸时燃的反应,就是这么一句话,也能叫他高兴成这样。这话要是从正主嘴里说来,不知时燃该有多开心。

  年追弦修习纵梦术,导致他的梦始终没法像其他人那样黑甜,入睡后意识也会出现在梦境之中。不过年追弦也无所谓,他开了避梦决,找了个角落安心地睡着。

  忽然,年追弦不知怎么感觉身体一轻,他猝然睁眼,惊恐的发现自己正在

  慢慢地飘起来!

  没有任何可抓可踩的地方,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飘了多高。

  他怕高、怕高!

  年追弦惊骇至极,他拼命地想破开梦境,破开梦境就好了,只要一睁眼,他就躺在床上,那样就没事了。年追弦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可是他怎么也出不来。

  怎么办?怎么办?

  黑暗中,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年追弦吓得同手同脚地挣扎起来。

  ……

  时燃本来就毫无困意,他见年追弦很快就进入了梦境,便大胆地转过来毫无顾忌地盯着人家看。

  谁知刚才还睡得乖巧老实的年追弦忽然手忙脚乱地乱动起来,他双眼紧闭,清润英气的长眉皱了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骇人之事。

  时燃地心一下子揪起来,他不知小年梦中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进入他的梦里他不会纵梦术,有多高的灵力都白搭,只有将他叫醒才行。时燃心中焦急——他根本无法忍受看见小年皱眉。

  这时他强忍着不碰年追弦的自我约束力已经溃不成军,时燃忙不迭伸手将年追弦搂紧,嘴唇轻触着怀中人的鬓角,他看着那枚殷红的眉尾朱砂,眉头紧皱,疼惜地轻吻了一下那颗小痣,凑到年追弦耳边一遍一遍低声哄道:“小年,醒醒,别怕……我在。”

  年追弦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溺水之人,怎么也找不到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正怕的心里越来越绝望时,突然从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年……我在。”

  这声音熟悉到让他这一瞬间竟想要流泪。

  你是谁?你是谁……

  那人一直在低声哄他,可是这声音似乎离他太远了,明明这般熟悉,他却分辨不出是谁。

  但就是这一瞬间,年追弦猛地清醒过来。然而,他还是躺在梦境之地那个温暖舒适的角落里,并不是在现实中醒来。

  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他在“梦境”中又做了一个“噩梦”。

  这是无限梦咒,不属于攻击性的纵梦术,避梦决防不住它。年追弦心知自己打不过,打算出了梦境大不了不睡觉,打坐一晚还能提升不少修为。

  他刚要走,就被身侧一道声音叫住:“等等,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声音略显苍老,年追弦回头看去,来人一身白衣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厚厚的白纱覆面,叫人看不出她的容貌。

  年追弦灵巧聪敏,虽然没见过此人,但他略一思索,语气尊敬地低声叫道:“师父。”

  清远梦师沉声应了,看着年追弦目光带着怜惜:“小年,你从小就怕高,你可知为什么?”

  年追弦愣了一下,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清远梦师淡淡地道:“因为你曾经摔得很惨。”

  年追弦看着面前嗓音空灵打扮诡异的白衣婆婆,半天才回了一句:“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年,忘记其实是你的福气。为你好的人不会希望你想起来,”清远梦师低声道:“小年,之前是师父太过武断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返师门。只要你答应我,离开那个人,他实非良配。”

  年追弦摇了摇头道:“师父,真的抱歉,让您老人家白跑一趟。”无论是放弃寻回记忆还是离开时燃,他都不会答应。

  他虽然忘了一切,但他坚信,自己忘记的,是最珍贵最不舍得的回忆。

  虽然清远梦师蒙着头看不出她的神情,但从语气也可以听出她浓浓的失望之情:“小年,那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年追弦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执拗:“他做过什么坏事?”

  然而清远梦师一顿,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个,我不能说。”

  她叹了口气道:“小年,他的来头太大,不是你我这样的小妖可以比肩的。听师父的话,离开他吧。”

  年追弦垂敛了眸子,背脊挺得很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天真坚定地低声道:“我不能离开他。”这一刻,究竟是为了历劫多一点,还是私心占了上风,年追弦都无暇去分辨了。

  清远梦师语气冷了下来:“即便只是在他身边做一个替身?”

  年追弦点头道:“是。”

  清远梦师终于怒道:“若你执意如此,必将再次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这话可怕的像一个诅咒,年追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说话了。

  清远梦师一挥衣袖,身影渐渐朦胧远去:“既然你意已决,我们师徒二人便就此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就彻底淡去了身影。

  ……

  年追弦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一双清澈的杏眼十分明亮,满屋月光下,他的眸子里好像渡了水汽氤氲,干净地让人不敢多看。

  时燃猝不及防地被映在了这眼眸中,脑中最敏感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挨上了一块冰,激的他突然清醒过来——其实年追弦早就安静下来,睡得安稳了。可是他却像一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守财奴,没有碰到小年时他还能忍,可一旦把他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放开了。

  他就这样着了魔一样,抱着心爱之人,看着他的安然睡颜,全然忘了时间,一刻也不曾松手。

  所以年追弦突然睁眼,让时燃措手不及,他上牙磕着下嘴唇结巴道:“我、我刚才是看你好像梦魇了。”

  年追弦虽然刚醒,但他也不算真正的“睡着”过,所以眉目清明,思绪一点也不迷糊,他好心地帮时燃辩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梦见我在高空中飘,吓死了。时燃……是不是吵到你啦?”他没有提他师父来找他的事。

  时燃摇头说:“没有。你现在好了吗?还怕不怕?”

  年追弦拍了拍床:“都躺在床上了还怕什么,特别踏实。”

  时燃不知怎么就笑了,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年追弦,心中一片怜爱,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年追弦的背,抚过他光泽乌润的长发:“睡吧。”

  两人不再说话了。可没一会儿,年追弦忽然小声地问:“时燃,你睡着了吗?”

  时燃当然没睡着,答的极快:“没有,怎么了?”怕年追弦有事,时燃又加了一句,“我不怎么困,一时半会睡不着。”

  年追弦低声道:“当时我正害怕的时候,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他叫我别怕,嗓音特别温柔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时燃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几乎就要忍不住狠狠地抱着他,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可是他终究闭了闭眼,给年追弦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别想了,伤神,快睡吧。”

  年追弦乖巧地点了点头,心情却渐渐低落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刻,他竟希望时燃告诉他: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