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笳只看了一眼短信, 便在台上老院士灼灼的目光下，将手机收到了桌下。
当天晚间，一大队警察冲进林氏企业, 将企业创始人兼现任董事长、总经理的林群山当场铐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林氏白天刚因为发布会上的事故被众人引为笑料, 正是舆论关注度最高的时候，一时间这条传言直接登上了各大平台的搜索榜前列。
宋止遇和林嘉辰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夜幕西垂, 附近的街上一片宁静。
“是阮笳！”宋止遇咬牙道, 漆黑的街景，身后是唯一还亮着灯的警察局，光影衬得他脸色一片阴沉。
到这时，宋止遇终于反应过来阮笳那条“礼物”短信的意思。
不是人脑天赋扫描仪的新闻, 也不是林氏新产品的突然故障，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些年他一直通过自己的能力, 偷偷监视着林群山，对他做过的腌臜事几乎全都清楚。
所以，当警方问出几个问题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调查林群山拿着他用能力弄来的其他公司机密资料，打压和威胁那些公司的事。
想到林群山一直到进审讯室前都愤怒瞪着他的双眼，宋止遇根本不报希望对方能把他保下。
现在警方还没来叫他，可能纯粹是因为林群山不配合调查。
“阮笳？”同样脸色难看的林嘉辰重复了一遍, “你有证据吗？”
宋止遇瞥了他一眼, 压住心里的忐忑愤怒, 伸手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 调出了和阮笳的短信界面递给他看。
之前发布会上情绪失控连发的十几条质问, 已经被宋止遇单方面删掉, 此时单从短信界面看，就是他与阮笳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互不落下风。
如果不考虑实际状况的话。
视线落到阮笳发来的最后一条上，林嘉辰明显呼吸粗重了几分。
“今天所有的事情，原来都是他干的！”林嘉辰语气恨恨，显然将从发布会到现在所有的不顺，都算给了阮笳。
宋止遇没有纠正他这个误会，只是将手机从林嘉辰手中拿了回来，像是默认了一般。
在打车回去的路上，林嘉辰独自坐在后排，脸色阴沉可怖。
到林嘉辰先下车时，他忽然走到前排副驾外，伸手敲了敲车窗。
在宋止遇疑惑地皱着眉摇下车窗后，他问道：“你的研发能力，其实拍马也不比不上阮笳，对吧？”
林嘉辰这话直戳了宋止遇最不愿承认的痛点，让宋止遇脸色陡然一僵。
但很快，宋止遇从他阴恻恻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宋止遇犹疑着问道。
不论两人表面关系多么虚假，毕竟长时间朝夕相处，宋止遇对林嘉辰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
林嘉辰在国内时本就是个校霸刺头，这几年在联邦国更是天天和一群地下人士混在一起，做过的那些事情要是发生在华国，他比林群山还要早进去。
见林嘉辰只是不屑地勾勾嘴角不说话，宋止遇沉声呵斥道：“你不要乱来，现在是在国内，不是在联邦国。”
“况且林总情况大概率不太好，接下来的林氏很有可能就要你来撑场了。”想了想，宋止遇隐晦地利诱道。
然而林嘉辰冷哼一声：“正是因为林氏接下来就是我的了，才更要解决掉这个阮笳。”
他说完摆摆手扬长而去，根本不搭理宋止遇的反应。
...
阮笳从实验室出来时，已经是接近零点的时间。
自人脑天赋扫描仪问世之后，华国官方除了给阮笳团队扩充了一大批海内外知名的大佬，团队研发所在地也从鸿儒公司私人的场地，转到了A市郊区一个把守严密的地点。
此时，研究区内各个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各处巡逻的保卫人员也都态度庄严端肃。
阮笳看着这幅画面，想到刚才团队里成员缠着他询问问题时的狂热和专注，心中某种情感好似种子拱起层层冻土，探出零点几公分的芽苗。
专门为阮笳服务的保卫人员已经等在前方，几人护持着阮笳，直到进入车内。
黑色低调的轿车行驶在郊区小道上，保持着平稳的速度朝阮笳依旧居住的别墅区驶去。
在车辆经过某个岔路口时，阮笳忽然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
这几天一直有人在偷偷跟着他，对方的车辆在刚才那个岔路口开始跟上，一直到快靠近别墅区的时候，就会离开。
虽然每一天的车辆种类和车牌号都不一样，甚至连离开的地点都不尽相同，但阮笳还是察觉到了。
毕竟，研究地点所在的郊区附近，只有几个发展一般的乡村，每天凌晨时分都有不同的豪车从同一个岔路口出来，这实在不太合常理。
阮笳透过后视镜，和前排的两名保卫人员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神中，阮笳确认这两人也发现了这点不寻常之处，于是放下心来。既然已经发现，那就交给国家的专业人员处理就好。
在别墅前下车进门时，阮笳听到其中一名保卫人员压低声音对他说：“早上五点之前，您如果没有别的事，麻烦请在屋内休息。”
阮笳点了点头，微笑道：“好的，辛苦你们了。”
凌晨四点，一天中天色最暗的时候，从此时往后，天光将渐渐驱散夜幕，迎来又一个清晨。
林嘉辰坐在一间距离别墅区最近高档小区的公寓内，克莱因蓝的单人沙发，颜色沉郁却又刺目。
他双手握着望远镜，绕着阮笳那栋别墅周围打转观察。
按照计划，经过前段时间锲而不舍的跟踪调查，他安排好的人应该已经在确定的点位等候行动。
忽然，林嘉辰握着望远镜的手猛地一顿。
人呢？！
那些点位没有一个人影，林嘉辰反复放大观察，最终只看到了一只放大的橘色小猫在镜片前懒洋洋地走过。
同一时刻，他身后公寓大门也传来了敲门声和门铃声。
“警察办案，请立刻开门配合调查！”
惊慌失措之下，望远镜从手中滚落，林嘉辰最后一眼，只看到阮笳那栋别墅的露台窗帘缓缓打开，露出主人悬挂在帘后的一个小木牌。
“Surprise！”
...
林嘉辰被逮捕的消息传到林氏时，宋止遇眼前一黑。
那天从警察局回来，经过一夜休息冷静之后，宋止遇猛然醒悟过来，林群山已经对他失去信任，对方不论是被宣判入狱，还是成功从警局出来，自己在林氏都没有了立足之地。
他不担心林群山供出他后会怎么样，通过超能力偷盗资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警方根本不可能给他定罪。
但想要留在林氏，现在这段时间是他唯一的机会。
野心鼓噪，宋止遇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做林氏的下一任掌权人，然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和联邦国的帮助，力挽狂澜东山再起。
念头一冒出来就难以抑制。这几天内，宋止遇将自己全部存款都掏了出来，趁着暴跌大肆买进林氏散股。
又通过能力窥探，得知一些大股东的最迫切需求和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以此为筹码，低价买走了他们手里的股份。
他这几年从林群山手里拿的钱，还有在联邦国陆陆续续用自己能力换来的灰色收入，数额并不算少。
几天下来，宋止遇手中的股份已经接近百分之十五，再加上林嘉辰手中本来就有的百分之十，以及林嘉辰可能从最后入狱的林群山手中继承的股份数额。
宋止遇掐指一算，这些已经足够他坐稳林氏掌权人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让林嘉辰乖乖在前面做一个形象代表，以林群山唯一继承人和意志代表的身份，压住那些老股东、老董事和一些重量级的老员工，方便他行事。
如今，这一切美好蓝图，都因为林嘉辰被逮捕成为了泡影。
宋止遇踉跄两步，跌坐在办公椅上。因为动作不稳，他后腰在椅子扶手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恍惚间，宋止遇想到了几年前。
当时也是他和林嘉辰谋划好，他会通过考前作弊，帮助成绩和形象一塌糊涂的林嘉辰，一步步打造出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帮他重新获得父亲林群山的喜爱。
但鉴于高考无法作弊，林嘉辰需要保障两人能够在高考前出国留学。
之后，宋止遇会继续帮他，直到林嘉辰顺利继承林氏。
宋止遇当时告诉林嘉辰，他不用担心继承林氏后的运营管理问题，因为宋止遇会成为他的助臂，帮他解决这一切，而宋止遇本人则能借助林氏的地位，实现自己的宏大理想。
然而这个计划刚开始没多久，林嘉辰就被阮笳一个当众报警送进了警局，在里面蹲了一年多。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宋止遇始料未及，成为他最羞辱的经历。
这前后相似的经历，让宋止遇下意识代入，心中冒出恐惧，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他这边还未回过神来，办公室门忽然又在这时被撞开，仅剩几名还没卖掉股份的股东从门外冲了进来，围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宋止遇被迫整理好情绪，抬头只见这几人怒气冲冲看着他。
“几位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火气。”宋止遇强笑道，“快先坐下，张秘，麻烦叫人泡些好茶进来，我和几位股东慢慢谈。”
他转头嘱咐门外战战兢兢的秘书。
张秘就是林群山的私人秘书，虽然林嘉辰这几天见不到人影，但是宋止遇行事一概以林家亲信自居，在混乱局面下直接接手了之前林群山的一切。
他和林群山、林嘉辰之前就走得很近，大家也都没有提出异议。
张秘忙不迭点头应下，不料宋止遇还没收回视线，几名股东先大手一挥。
“不用了！”为首股东说道，“宋部长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他将手中的东西甩在桌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宋止遇这才发现，对方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资料。
“...这是？”宋止遇脸上挂着笑，一边询问，一边拿起来看。
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再看一阵后，他捂住脖颈下方，尽量让自己保持呼吸平稳。
这上面竟然是林氏这几年以公司名义欠下的各种外债、各种灰色高利息借贷。
按照上面的内容，林氏这几年早就亏空，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光鲜。
这些东西，他在偷窥监视林群山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发现！难怪林群山不停找他要其他企业的机密文件，难怪林群山面对这次发布会失败，情绪会这么激动！
宋止遇想到这几天自己掏空积蓄，买来的那些林氏股份，只觉得大脑一阵天旋地转。
他再也维持不住接待面前股东的得体微笑，脚下一软，再次倒进了柔软的办公椅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止遇一直保持着这种僵硬的姿势，来找麻烦的股东们看他比自己几人还崩溃没用，看样子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嗤了两声陆续都走了。
张秘泡好的茶放在接待沙发边几上，已经凉到冒不出一丝热气，原本青绿的茶水也泛出浑浊的黄褐色。
宋止遇麻木地一点点垂下双眸，视线和桌上那些债务表格交汇。
林群山和林嘉辰双双入狱，这些欠债无人偿还，可笑的是，林群山为了集中权力将各个股东手里的股份稀释得很散，不算林家两人，他如今是林氏第二大股东。
宋止遇捂着脸，一声呜咽从指缝中泄出，突如其来的失败，终于让他开始回顾一直以来的一切。
到这时，他才忽然惊觉，自己拿着能力算计得到的一切荣誉、金钱，最后都落了空。
五年前，他用能力换来Y市第一的天才头衔，最后被阮笳在A大考核中当场揭穿。
之后他又用能力偷盗鸿儒的核心资料，找林氏投诚试图战胜阮笳，结果尔读APP被官方青睐，一切都成了白忙活。
五年后的现在，不论是他的新产品，还是他所借助依附的林氏全都失败得轰轰烈烈。
就连他最后一搏散尽积蓄购入的股份，现在也都成了一堆废纸，他甚至有可能还要背上负债。
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宋止遇发现这么多年下来，现在的他除了年龄增长，竟然比最开始十岁时刚得到超能力的那个村子里最穷的小男孩，强不了多少。
那他拿这个能力有什么用？！这个东西究竟是来帮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如果没有这些能力，他说不定比现在过得要好很多倍！
宋止遇下意识将一切都怪到了能力上面，不愿意去想自己在其中又要承担多少责任。
心中骤然涌起了一股被戏弄了的愤怒，宋止遇双目一片猩红，发泄似的猛地扫过桌上的文件、茶杯，让物品摔落一地，制造一片狼藉，而后再次颓然摔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礼貌而舒缓。
宋止遇犹豫了几秒，破罐子破摔地喊道：“进来！”
管门外是股东，还是催债的，亦或者什么别的坏消息，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古棕色的门被轻轻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白大褂挂在他纤薄的躯体上，银丝眼镜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荡着温煦的笑意，眸光流转间耀若晨曦。
宋止遇动作猛地僵住。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还有一到两章完结（指大概率还有五千字，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到六千以上）。
感觉好像没什么番外要写，如果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内容可以评论里说，我康康能不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