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九方夕烨将要抵达了雪山附近的城镇。秋意虽浓，北边初冬的冷风也起了，但此处还未下雪，温度对衣不蔽体的少年而已也还能接受，每日的运动量使得他并不觉冷得刺骨。
九方夕烨站在山腰上看着山下的小镇，不大，边陲地界，环境条件也一般，交通亦不便利，自是在此定居的不多，却算是附近的大城镇了。
九方夕烨继续往下，少年拦住九方夕烨，‘你要下去？’
九方夕烨看着眼前矮他一头多的少年，道：“我要入城，你若不跟着，那就此别过。”
少年纠结着，九方夕烨绕过微低着头，将手臂半放下的少年，毫不犹豫离开。
少年转身看着九方夕烨离去的背影，他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很快就要消失在他视线了，少年一咬牙跑过去跟上。
小鸟往回看了一眼似冻在原地的少年，问道：“他会跟上吗？”
九方夕烨未经思考便答：“会。”
“你好像很笃定。”
九方夕烨打开折扇轻摇两下，“前面数日都坚持下来了，何况只是进个城。”九方夕烨知道少年为何不去有人的地方，他是被追杀至此，这附近指不定还有搜寻他的人，就算是失忆了，潜意识还是规避着危险。北国的王子可比世子那边的皇子更危险，生存环境便大不相同，凶猛，亦对危险有敏锐的预感，同时对益处会紧抓，不会轻易松手。
“你要在城里让他不再跟着你。”小鸟用的肯定语气。
“嗯。”九方夕烨笑着道：“算是送他一份小礼。”
“哎哟，这么快就来了，稳不住啊。”小鸟听到动静，看着出现在后边的少年。
九方夕烨笑而不语，少年很快也似之前那般，隔着数步距离跟着。
九方夕烨在进城前戴上了帷帽，城门只有一人看着，比起看护城门，更像是‘吉祥物’，意思一下，也不需查看什么东西，谁都可进，只管开关城门，也与往来之人不多，九方夕烨前后都没人。
一身褴褛，蓬头垢面，连鞋都没一只的少年也直接跟着九方夕烨身后进了简易的城门。
城中来往人不多，街道也不算规整，宽度不等，也歪七扭八，九方夕烨扫了一圈，全是矮房，砖石建造，几乎没有木质建筑，一座楼也无。
九方夕烨先迈步进了一家制衣店，店主瞧着九方夕烨一身料子便知是贵客，忙从前柜出来，一边握着双手，一边笑着问道：“客人是需要些什么？”
“可有他能穿的成衣？”九方夕烨示意后面的人。
店主侧身看着店外，好像是有人在，但他看不清，“嗯？哪位？”
“进来。”九方夕烨道。
店主一见少年便惊呼：“哎哟，这是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一身这种打扮？”
“有吗？”九方夕烨可不会浪费口舌去解释，只是买卖关系罢了。
“有的，有的。”店主立马转身去取。
‘给我的？’少年比划着。
“除了你，这里还有谁需要吗？”九方夕烨反问。
少年朝着九方夕烨灿烂地笑着，只是一身还脏兮兮的，不好看，眼睛倒是亮着，没有因这几日的疲惫而无神。
小鸟早已偏过头去，它看不得这些，断不会多看几眼。
店主将衣裳取来，在九方夕烨面前展示，“只有这两套，不知客人可瞧得上？”
“就这个。”九方夕烨定下深色的那套，浅色只会衬得少年更黑，也不大适合，绣工偏多，有些显眼了。
“好嘞，您还需点别的什么？可要包起来？”店主问道。
九方夕烨又定好袭裤和鞋袜。
九方夕烨付了银钱，“自己拿着。”
少年点头去接过店主递过来迅速包好的衣裳，有麻绳固定好，也不怕他现在弄脏。
在城里，少年便离九方夕烨近些，只隔着一两步距离，低着头亦步亦趋，也不左右张望，很快又跟着九方夕烨到了城中客栈。
店小二在九方夕烨将要迈进来便上前了，一边问道：“客人住店还是用食？”
“要最好的房间，可有热水？”九方夕烨道。
“有的有的。”
“那便送来。”
“好嘞，您这边请。”店小二引着九方夕烨去客房。
店小二推开房门，“就是这儿。”
“热水越多越好，盥洗用品也要备好，也多些。”九方夕烨先扔了串铜钱。
店小二接住，笑眯了眼，道：“好的，好的，您放心，稍等片刻，很快就给您送来。”
九方夕烨坐在房中坐垫上，少年提着衣裳一动不动站在一旁。
客栈不大，瞧着客房也不多，这处倒是单独的小院子，也不会吵闹，只是位置如此，最好的房间也算不上有多好，不是很差就是，还算干净整洁。
确实没等多久，半盏茶时间不到，店小二便敲门道：“客人，水备好了。”
“去沐浴，洗干净。”九方夕烨道。
少年点头，拿着衣裳去隔壁浴堂。
少年穿着新衣，顶着只是没滴水的湿发回来。
“这样看，倒是没那么难看了，长得还行。”小鸟评价道。
皮肤还是偏黑，蓬头垢面去掉，露出的是较为粗犷的长相，鼻梁高挺，眼窝较深，线条硬朗。衣裳不是特别合身，毕竟不是量身定做。不知是他自己穿的还是店小二他们帮忙，不过看少年有些不习惯地拉着衣领，应当是店小二帮忙。
一个忘记如何说话的人，忘了如何穿衣也是正常，沐浴也是店小二帮了忙，告诉他如何清洁。九方夕烨这钱花得也值，店小二极为负责，也看着，添着适宜的热水。
少年扯好衣裳，使得松散一些，不好意思地比划着，‘让你久等了。’
“算不得，比我预计的还快些。”几个月不好好洁身，没有清洁术，不花个几个时辰，九方夕烨都觉得没洗干净。这才刚过一个时辰，算是快了。
方才听到的动静，应当是用了不少水，炊房自少年开始用水一直烧着水的，换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皂角都用了数遍才在他身上起了沫。
新的棉衣也使得少年不至于在夜晚太冷，冻出毛病也是难熬，这里可是算冬天了。
这身打扮也有了人样，之前就是寻常乞丐都算不上。
‘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当然是你不能再跟着我。”九方夕烨道。
少年一脸慌张与不解，慌乱用手和手臂比划着，‘可是不是说的只要我能跟上就能跟着你吗？’
“接下来的路你跟不上，百分百丢命和自己走，你需要犹豫吗？”
九方夕烨没有取下帷帽，少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出此时九方夕烨是什么样，九方夕烨一直都是这样，神情总是淡淡的，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像是高不可攀的神明。
‘我还未做，为何说我不能？’
“我说你不能，便是不能。”九方夕烨单手撑着头，看着少年沉默下来，“小子，你还年轻，跟着我数日便足够了，你很清楚我走的是什么样的路，后边的路只会更难，天也冷了，你做不到不睡，而睡了，便是再也起不来了，明白吗？”
‘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你不必知道，与你无关。”九方夕烨起身，行至少年一步半距离外停下，“看在你还算不错的表现，除了之前的，再送你一点离别礼。”
少年瞪大双眼，看着九方夕烨抬手，眼中修长的手指像是放慢速度向他而来，越来越近。他不知道九方夕烨要做什么，也想象不到九方夕烨会做什么，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不必再见了。”这是少年听到九方夕烨在他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感情的一句话。随之而来的是脑中在翻滚，一幕幕场景飞快在他脑海中重映，身份，经历等等，接受的信息太多，少年一时承受不了，双手抱头蹲下，很快晕倒在地。
人都晕了，屋里没别人，九方夕烨将少年隔空挪到床榻上，触碰还是算了，新衣裳也不行。
九方夕烨在少年枕边留下一点银钱，动身去结了账，“明日送去朝食，在那之前都不必去询问，也不必告诉他我何时走的，往哪儿走了，就算他问起也不要提及我，明白吗？”
“您放心好了，我们都是知道的。”掌柜自是不会多问什么，只管到手的银钱和客人的吩咐，别的一概不管不问，不多做才不会招惹是非，此处可算不上太平。谁知道接待的客人是何种身份，就是盗贼，山贼也是常见。
九方夕烨没有在城中闲逛，此处天黑较早，关闭城门的时间亦早。虽说城门关闭管不了他，但他不打算停留，没什么可看的地儿，一眼几乎能望到头。
九方夕烨出了客栈便出城往雪山而去，很快便开始下雪了，细小的雪花合着细如羊毛的雨落下，很快融化，最终没入土地。黑云下压，夜幕也降临了。
九方夕烨取了帷帽，雨雪近不了他的身，隔着不足半寸距离顺着隔着他的身体、衣裳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