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听见此言此语不由得震动，他和江雪鹤在原地站着，看着那些已经化为邪祟的族民，久久难以言语。
鹤：“烬夜明为天族将军，在族中广受爱戴，族人敬重烬夜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此为乱世之中鲜少的纯净圣地。”
如此一族……人族毕生想要建设成为的族落，最后却因长久与邪祟纠缠染上了邪咒。
明奴已经能够想象出世间言论。在之前人人向往慕之，天族出事之后，恐人人以此戒备，将此归于向善向行。
他们见烬夜明跪在地上，青年双目已毁，他如今觉得兴许是天意垂怜，若是让他看到此情此景，兴许会难以承受。
“将军——”
明奴久久难言，他几次张开口最后又闭上，看着烬夜明的侧脸，缓慢地收回目光。
心中如同梗了一道刺，青年双目死死地看着面前的方向，想要伸手触碰，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祭司大人……我们走吧。”鹤开了口。
他们借阴眼进入此地，不可在此地待太长的时间。
明奴唇畔略微抿着，他和鹤踏出去。
出阵法时远远地看了一眼，男子面前黑影不一，他如同信念崩塌，化作了一座常含悔恨之泪的雕像。
他们二人在天族境外守了整整十日，十日之后烬夜明方从天族出来。
男子双眼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长陵，身上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孝服，袖口隐有血纹图案。
明奴闻见了冲天的血腥之气，周围一片死寂，覆盖着阴沉沉的肃穆。
他视线不由得略微停顿。
白无常在他们二人身后，功德录浮现出来，上面出现了无数鲜红的名字，全部都出自天族。
“整整一千四百零二十一人………他杀了自己的族人。”鹤缓缓地开了口。
明奴心神震荡，男子身上犹如多了一层晦涩的阴影，那层阴影笼罩着烬夜明，在烬夜明身后隐约成形。
“可能确定……他杀的是人还是邪祟？”明奴问道。
黑无常闻言手腕上的锁链晃动，一道白色的光影缓缓地浮现出来，黑无常开口道：“他的族人在异化成邪祟，他在族人异化之后杀了族人。”
“只是……因为是受邪咒侵染，他的族人并不是怨灵，所以会有生死债，如今他背负了一千多条人命。”
鹤：“便是如此了……祭司大人，我们现在可要动手？”
“可看到他背后的黑影，待鬼相形成，到时候便晚矣。”
明奴看着烬夜明的背影，他唇畔略微绷紧，男子双眼被蒙住，侧脸依旧温润，只是多了几分自己未知的迷雾。
“再等等……他杀的终归不算是人。”明奴说，他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想要在男子身上看到一缕残光。
说什么不能总垂怜人族……怨魁比人族更适合生存，想必宋景比他更清楚………更加憎恨邪祟。
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骗他？
明奴和江雪鹤跟在烬夜明身后，随烬夜明游历人族。
烬夜明原本便是已死之人，加上背负了一千条人命，可以说是在逆天而活也不为过。
烬夜明自己也逐渐地察觉出来，上天似乎要收走他的性命。
他路过江桥，河下蛟龙将他吞噬入腹，他因此断了一只手，险些死在蛟龙腹中。
他在寺庙度化怨灵，当日陪同他的住持死于非命，他被视为凶手，在水牢中关押，寺僧不知那里底下有一只水鬼，他被拖入水中。
城外布粥施善，到他领粥时，汤勺中被小鬼放入毒药，他双目不识，吃入腹中险些死于非命。
在蛟龙腹中时有人背他而出，他在水里险些溺毙，有人将他捞了上来，腹疼难忍时对方为他寻来了解药。
他不识人，却能闻见一阵阵的雪香。
人族奉他为再世仙君，传闻仙君身边有旅鸟常驻，救他的可是他的旅鸟？
对方似乎不愿意讲话，担心被他认出身份，只在他掌心写字。
——身若无物，心向碧倾。
心向碧倾……如今碧倾已毁，何处才是归途？
烬夜明经历苦难悲厄，依旧心性如一，他在死亡边界穿行，救世良苦。双目失明，以耳倾听，失去手臂，以兽骨代之，双腿尽断，以肋骨折之所替。
经过人族四地，路过玉阙府，途中救一女子名秦湘，在他施救之后，湘母皈依佛门。
经过乐楚圣地，救一灵物，灵物附身古琴，化名弦音。
在鬼神之地救下一名小鬼，此小鬼擅驱使蝴蝶，名符离，后送入轮回转世。
桃花山下桃花溪，路过途径雪狐被人族捕兽夹抓住，他心生不忍，解开了捕兽夹，带小狐狸回去，为狐狸治伤，狐狸唤作阙狸。
阙狸与他待过一段时日，知晓他的名姓，只可惜狐狸并不会写字，错把君写成景字。
在战场之上，他寻妖骨时，点化一处兽骨，兽骨锻作妖骨刀，唤作守月。
经过魏地，在此解救英魂，少年将军，十世英烈，通天长戟可斩万千邪祟，名卫歌。
……
明奴与鹤亲眼所见，十二血月由烬夜明亲手所铸，古有仙君座下承九仙，今有鬼相点化十二血月。
那一抹阴影愈发的深重，直至某一日，被他所救之人化作邪祟，认出他向他求饶。
男子跪伏在地，他身上邪咒灼烧，向烬夜明哭泣求饶。
“烬将军，我此生此世未曾做任何出格之事，唯一错事便是未顺父母之命娶妻，我爱妻儿……此为不孝，但是我想活下去，恳请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今世若是饶过我……来世我愿意为将军做牛做马。”
烬夜明看不清男子的模样，耳边却落下沉重的闷响，对方在恳求他，同时脑海里一道声音不断地缠绕着他。
“他是已死之人，杀了他。”
“邪祟……他是邪祟，已经算不上人。”
“烬夜明，一切因你而起，自然由你了结。”
那道声音不断地催促着让他动手，他在恍惚间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手。
男子的惨叫声落在耳边，他脸边沾上一片温热，他轻轻地用手触上去，沾到了一片黏腻。
此时此刻，烬夜明身后的阴影落下来，在他背后凝聚成型，化成了一道邪气妄生的鬼佛面容。
天空骤变，此地天起异象，乌云汇聚而出，半边天的鸟雀经由散去，发出哀鸣的啼叫声。
明奴和鹤赶到时为时已晚，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命运之手在无声地推动这一切。
这么些时日以来，他们二人从未疏忽，跟在烬夜明身后未曾懈怠，今日在街巷之中见少女晕倒，他们二人便放下烬夜明耽误了一些时间。
如今命运之手悄无声息地蚕食，他们的所有努力白费，鬼相已生，再无来时。
阴森肃穆的气氛蔓延，烬夜明脸上沾上了鲜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指尖略微颤抖。
眼上的缎带脱落，他双目在此时恢复，能够看见周围的一切。
被他杀死的无辜之人，他手上的一千条人命，鲜血蚕食着他的面容，他眼前模糊，手掌颤动挣扎。
“不……不………”
烬夜明跪倒在地，他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此刻摇摇欲坠的信念彻底崩塌，身后的鬼相面容犹如一道巨大阴影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与他相形相生。
而他也终于能够看到救他之人的模样。
青年有他原先三分的影子，雪衣玄剑，那双眼清明逼人，在远处看着他目光复杂。
如同隔着千年时光的惋惜、不忍、凝重，与悄然叹息。
半空中的鬼相睁开了眼，明奴手中的断灵剑随即出鞘。
这把剑原先是宋景赠他，如今他用此剑斩杀鬼相。
“祭司大人……如今鬼相已生，兴许已经迟了。”鹤看着他，不由得稍稍叹息，目光却十分温柔。
明奴所坚定的信念，他愿意与之一并守护。
话音落下，鹤在原处消失，化为一道红光缠绕在他剑上，断灵剑灵力倍增，周围的树影悄然静止，玄剑红影在空中折叠成型。
风声无声地浸入，明奴背后缓缓地出现一道阴影，雪白的旅鸟在半空之中啼鸣，随之仙君神像倾覆而出，旅鸟停驻在仙君掌间。
一道剑气无声地酿入，朝着鬼相汹涌而去。
男子仍旧跪在地上，在剑气即将触及对方时，鬼相却散发出一道沉黑的威压，威压向着四周蔓延，周围树木被拦腰斩断，半边天被劈出了一道裂缝。
明奴向一旁避开，他掌心之处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渗出来。
“宋景师兄……你还要藏到几时？”
他话音落下，周围的气氛随之发生了变化，草木无声，世间一切全部静止，阴森恐怖的威压落下，不远处的男子缓缓地褪去身形。
男子通体玄黑，依旧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男子沉敛镇静，那双眼幽黑沉霜，温和中透出几分邪妄。
犹如碧桂点灯，霜雪上物。
“明奴，许久不见。”
明奴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长剑，掌心传来温热，犹如一道红影缠绕在他身边，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宋景看着他，眸中似乎隐有笑意，笑意不及眼底，倒和身后的鬼相有几分相似。
“你的选择……总是让我意外。”
“为何不在琳琅山时便杀了我……如此，以绝后患，兴许不会有鬼相出世。”
“宋景师兄应当最清楚我的性子……这些原都是宋景师兄教我的。”明奴眸中倒映着男子的身影，眼前人往昔和他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无过者……为何要任之杀之。”
话音落下，一道威压朝着宋景逼近，明奴一道剑气扫过去，剑气斩向鬼相的面容，鬼相被劈成两半，遂即在原地合二为一。
断灵剑点地，无数剑气缠绕着断灵剑，明奴开口道：“所化鬼相之时，便是我斩鬼相之日。”
剑气朝着鬼相蔓延而去，在鬼相之上留下数道伤口，鬼相很快便复原。鬼相巨大的佛掌朝着明奴落下，阴影随之倾落，明奴身形在原地消失。
他方显身，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宋景遥遥地看着他，似乎在低叹，“明奴，你总是忘记了……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鬼相的手掌随之落下，明奴这回没来得及躲开，无限的威压蔓延而出，断灵剑周围的剑气缠绕挡住了那一掌，他胸腔处依旧震荡。
山河随之动摇，犹如庞然大物覆盖住半边天，天色阴暗乌云密布，衬映着鬼相的面容愈发的阴森诡异。
明奴脚下的土地绽开裂缝，自他身下蔓延，朝着远处延伸而去，他顺势避开，身形消失在裂缝之中。
在他坠落之时，灵力编织而成的旅鸟啼鸣一声，随即从仙君像掌中飞出，在地底深处接住了他。
旅鸟接住他向上，在半空之中盘旋蔓延，朝着天空俯冲而去，剑气在半空之中交织成一道剑阵，玄黑的长剑通体漆黑，化作无数道剑影，一瞬间朝着鬼相蔓延而去。
鬼相的面容被无数道剑影侵蚀，在原地消失，很快又在原地成形。
宋景站在鬼相的手掌之上，面容和鬼相的面容交织，二者相形相生，那些剑影从鬼相面容之上缓缓地脱离，全部反转朝着明奴而去。
明奴在旅鸟之上，他手中多了一片竹叶，以音律控制着旅鸟的方向，那些剑影悉数避开，剑影调转了方向，在半空中交织汇聚成一把巨大的长剑，在鬼相顶上化成无数道白光。
遂向下朝着鬼相落下。
无数白光缠绕而出，巨大的威压犹如浪潮蔓延，仿佛天空与海水倒灌，南天倾塌。
宋景稍稍抬头，随即避开，只可惜巨剑在此时已经落下，鬼相的半边肩膀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道裂缝很快消失不见，巨剑落下化作万千灵力，明奴的身形在万千灵力之中消失了。
原先没有任何修为，因此修炼时格外珍视灵力，这倒是符合他的习惯。
宋景俯视而去，在他眼中所有生灵的灵力随之保持静止，只有某处略微浮动。
他眸光稍动，随之鬼相的佛掌落下，一击将隐去身形的青年推了出来。
雪衣青年的身形出现，受威压侵入，整个人胸腔震荡，向后飞了数百米远，吐出一口鲜血来。
旅鸟化作剑气散去，随即在半空之中成形，托住了明奴，明奴所经过之处，树木悉数折断，往下栽倒。
他被旅鸟托着，唇边鲜血渗出来，远远地看着，巨大的鬼相睥睨着他，面容犹如蒙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黑雾，眉眼与宋景有三分相似，温和而又邪妄。
又一道佛掌落下来，明奴在原地起势，剑气在他周围缠绕，他旅鸟盘旋在他周围，他食指与中指划过剑刃，一道绯红的剑气随之蔓延而出。
他迅速地避开佛掌落下的位置，剑气缠绕成形，化作一柄利刃朝着佛掌蜿蜒而去，贯穿了一整个佛掌。
在佛掌散开的同时，旅鸟展翅飞起，竹叶吹起的曲子悠扬婉转，雪衣青年的身形出现在远处，随着风声忽而又消散。
雪衣青年眉眼被吹散了几分，那双眼眸温和坚定，深长的眼睫落下来，他背后的玄色长剑蔓延出绯色剑气，在半空之中蜿蜒缠出一道巨大的蛇尾盘旋落下。
随着他的曲调不断地蔓延交织，空中蛇母在半空之中形成，朝着鬼相缠绕而去，深刻的威压随之落下，蛇母的躯体缠绕住鬼相。
鬼相巍然不动，宋景的半边脸方才被贯穿，如今缓慢地成形，他缓缓地捂住了散去的那半张脸。
“九仙？”宋景站在佛掌之下，随之鬼相周边散发了一道黑色邪气，鬼相抓住了蛇母七寸的位置，蛇母在半空之中挣扎不得，最后化为剑气消散。
鬼相双目缓缓地睁开，在半空之中手上多了一柱黑钵，黑钵上有密密麻麻的邪咒，如同佛寺的金钵一般，只是上面并非经文。
黑钵朝着明奴的方向而去，任旅鸟如何逃脱，犹如一道巨大的网把他们网入其中，阴影落下来，明奴被困在其中。
无数邪咒密密麻麻的涌动，那些文字若隐若现，明奴置身其中，暗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他。
他身边出现一道绯色的虚影，见他着急起来，红衣男子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张艳丽的面容神色浮动。
“明奴，静下心来，万千阵法，是为一道。最难的阵法你已经解开过。”
江雪鹤的话音落下，明奴随之充满了力量，他镇静下来，闭目感受着灵力的细微变化。
长剑点地，片刻之后，玄黑长剑蜿蜒出数道剑影，在某处咒文闪烁之时，明奴剑气随之挑过去，长剑如同贯日长虹，以浩荡之势穿透漫无边际的黑暗。
“砰”地一声，一道裂缝蜿蜒而出，无数道裂缝显现出来，随之化作一道道白光，黑钵整个碎裂，明奴冲出天日。
旅鸟破笼而出，明奴和宋景直面相对，他眸如明火，清润逼人，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这也是宋景师兄教过我的，我破开了极北之巅的阵法，才没坠入无尽深渊。”
宋景似乎轻声笑了起来，鬼相随之在半空之中化为虚影，跟随宋景蹁跹离去。
很快化成一个渺小的黑点，明奴立刻提剑追上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灵力相碰撞在一起，遂发出一阵巨大的嗡鸣，如同山河陨落，灵力化作狂风暴雨在人间降落。
明奴身边雨化成蝶，无数墨蝶朝着宋景翩跹而去，化作无形地阵法在宋景周围交织。
宋景长剑出鞘，一道灵力顺势而出，墨蝶悉数消散。
他们经过北漠荒原，鬼相吐了一口火下来，大漠之城随之起火，此地是三眼相的庇护之所，妻菏城中烈火灼烧，黑色的火焰燃烧着此地的人们，悲戚之音惨绝人寰。
剑灵南势而引水，滔天之水落下，大漠之中三眼相的面容已经模糊，此地变成了一座死城。
明奴不由得拧眉，如今是千年之前，宋景的每一手笔，都会在千年后酿成惨祸。
他于是灵力点在城中，城中划出一片虚空之眼，三眼相的灵体放入其中。
千年之后，会有弟子经过此地，解救此地的魂灵。
往东而去，此为平原，宋景以剑气翻了蛟龙，滔天巨浪朝着城池而去，此地遭洪难，瘟疫自玉阙四起。
明奴以剑气斩杀蛟龙，蛟龙的躯体化作山河地脉，在此地布下阵法，并放入一张仙灵地图，仙灵为众草药生长之地，可解此地邪咒。
途径江河之地，宋景调转星辰星宿，孤星偏转，落在此地会被抽去情丝，成为屠戮机器。
那一抹红星转瞬而逝，明奴以自己血液落下江河之地，此地之后会生出血见草，日后无论他们二人谁喝下去，命运都会令他们再次纠缠在一起。
宋景与他遥遥相对，看着他道：“明奴，命运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兴许你们二人来世会如你前世一般结下血仇，今生今世不过黄粱一梦。”
途径奉州，宋景灵力拨动，灵力在此地化作一棵巨大的古木，此地为奉族所在，日后他们会修衍出更多的诡道。
树上连接着红线，一头系在其中的一张婴鬼面之上，另一头连在明奴身上。
此为姻缘结，宋景亲自为他选了一门亲事，只为让他与孤星分离。
明奴脑海中浮现出玄衣红领的少年，他遂斩断红线，古木随之走向枯萎。
途径仙灵，鬼相双眸俯视，邪咒随之倾落，仙灵族走向灭亡。
明奴见族人四下逃散，他扯掉自己脖子上的指骨，分了一道魂体入其中。
指骨随之坠落，落在仙灵散了邪咒，被一名族人捡走。
千年之后若是他能遇见当时的自己，可在余下的岁月庇护他前行。
最后鬼相前往离州，额心火焰落在此地，屋檐之下随之有新生命起，这是来世的人族，未来如同烬夜明与宋景一般，会成为鬼相。
婴儿哇哇大哭，尚未睁眼，明奴抱起婴儿，他一手抱着婴儿，这是新生的生命，腰牌上挂有“涧鸣”二字。
明奴以手指感知婴儿，一片空白，没有怨气，没有憎恶，没有世间诸恶。他是涧鸣，是宋景，是烬夜明。
鬼相在远处睥睨着他，犹如一道无声地阴影落下，只要他斩杀眼前婴孩，鬼相便再无转世，他同时被拉进无尽的深渊之中。
万千剑气自半空之中蔓延，明奴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持剑，他把婴儿暂时封印起来，放入怀中，长剑直指鬼相的方向。
待到鬼相威压以参天之势朝他蔓延而来，明奴身后的旅鸟编织而成犄蚺的神像。犄蚺手托旅鸟，神情睥睨悲悯，眼眸仁慈宽善，佛掌落下，犄蚺岿然不动。
仔细看去，犄蚺与鬼相面容同与宋景有几分相似，只是一方仁善温和，另一方邪异妄诡。
犄蚺在此时此刻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鬼相，犹如叹惋悲厄，旅鸟从犄蚺手中飞出，明奴手中长剑一并飞出去，剑气随之缠绕而出。
无数咒文从鬼相周围蔓延而出，犹如鬼门大开，万千鬼魂从中挣脱而出，半边天被冲天的邪气染成黑色，小鬼瞠目獠牙，啃噬着周围的一切生灵。
旅鸟啄瞎了鬼相的双目，明奴在一片黑暗之中长身而立，他背负长剑，身后的犄蚺依旧巍然伫立。
“宋景师兄所说的不错……我一切都从你那里学来，如此，宋景师兄应当最知晓……我最擅长何物。”
明奴面容上蒙上一道光影，是来自犄蚺神像散发而出的柔和之光，如一道金光点缀其上，为他添了一抹柔和的圣洁。
他手中长剑放在面前，随着一道剑气蔓延而出，无数的金色咒文蔓延而出，他一边念着咒文，一边编织着阵法。
由他手中散发而出的金色咒文朝着四处蔓延，几乎笼罩整座天地，渐渐地，吸引来无数尚未度化的魂灵，他们全都化成一道道白点，朝着明奴的方向汇聚而来。
吟唱声随之传来，古老而又悠扬，白光逐渐笼罩半边天空，压制着黑暗朝边缘散去。
“犄蚺羽化，奉我神主，佑其昌平，广泽无垠，受我良主，苦难厄舛，形消相退，万物本源，生灵奉我，授其泽羽，恩广袤兮，千秋万岁，椒花颂声……”
他最擅长之事，便是模仿之后悉数奉还。
无数白光在他身后交织，那些怨灵全都散了去，散发着绯色的长剑蜿蜒交缠，朝着鬼相的额心贯穿而去。
在那么一刻，无数吟诵声而起，伴随着古吟木转动的声音，无数张面容在此刻浮现。
宋景面前浮现出死去族人的面容，他们个个神色释然，吟诵着度化词曲，看着他，眼含悲悯之情。
“烬将军……我们未曾怪你。”
“哥哥……回头是岸，莫要一错再错。”
“烬将军。哪怕找回邪祟中的人族，他们已不再是从前的人族。”
“将军……收手吧。”
还有扶光的弟子一并出现。
“宋景，我们原先一直在等你，好你个宋景……背着我们做了天大的坏事。”
“宋景，可忘了原先你如何同我们说的，莫非都是骗人的？”
“涧鸣，你是在骗人……还是在骗你自己。”
“宋景，我可记得你的小字，涧鸣师兄，既然已犯下滔天之错，早些以死谢罪才是。”
“死后记得不要说自己是扶光的弟子。”
“你并非生来便是鬼相，你是宋景。”
“宋景……我们在等你。”
万千光影一并随之消失，长剑随之贯穿鬼相，宋景在此刻骤然睁大双眼，脸色变白，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明奴对宋景道：“方才我未曾回答宋景师兄的问题。”
“转世之后，哪怕我们不记得对方，哪怕我们隔着血海深仇，来日若是天下患难，我们二人还会相遇。”
“我们虽不会爱上彼此……但是会爱人族与世间万物。”
这个世间的灾难与伟大：它绝不贡献真相，只贡献爱。
荒诞统治世界，而爱拯救之。
鬼相的身形缓缓地裂开，宋景随之胸腔震荡，一口鲜血吐出来，鬼相化作飞灰消散。
宋景的身体一并被黑色的咒文笼罩，密密麻麻地缠绕，整个人正在被邪咒吞噬。
明奴再未看宋景一眼，他身后的旅鸟与犄蚺一并消散。
暴雨与阴影一并散去，天空恢复了原先的清朗，黑白无常的身影一并出现。
“殿下有所交代，若是公子离去，只需送他转世便是。”
此时此刻，明奴得以看清黑白无常的相貌。白无常生了一双桃花眼，一看便知是风流成性的相貌，袖口有梅花图案。黑无常则俊朗收敛，面容略发病态，时而皱着眉头。
“我知晓了。”
“我也该离开了……”明奴看了眼天日，对两人道：“我们……来世再见。”
话音落下，明奴抱着婴孩离去，他从无尽深渊里不断地穿梭，两边是千年岁月，到达某一处，他把婴孩送去了一处平常的人家。
“生在景和年间……如此便唤作宋景罢。”
明奴的身形随之消失，他穿过无尽深渊，待他从幽门内出来，鬼相已不在世间，幽门自然而然地消失。
九千明台之下，万千生灵得以复苏，九州数日之间焕发生机，一切罪恶与邪恶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人们为英雄所救，却无人得知英雄名姓。
明奴的身形随之出现，他看向远处，目光随之稍稍顿住。
梧桐树之下，红衣男子长身而立，艳丽的面容浮动，那双平静冷淡的凤眸因为他而变得鲜活。春风拂过，故人犹在。
千言万语，他们二人眸光汇聚之间已经不言而喻。
“鹤哥哥。”
明奴唤了一声，他随之忍不住，朝着江雪鹤走过去，如他孩童时期那般，向着印象之中的冷面少年扑过去。
这一次，对方稳稳地接住了他，雪香充斥在他身边，他对上那双凤眸，里面晕染了一片温柔。
“你平安归来……如此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