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绯衣,立于竹林前,冷淡的眉眼犹如化不开的霜雪,春日霜雪已经化开,一抹绯色胜过千万缕春枝抽出来的绿。

  明奴稍稍有些意外,他和李逍火一前一后的出去,在他出来时,江雪鹤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鹤哥哥,你为何在这里?”明奴问。

  江雪鹤对他道:“昨日。”

  明奴思绪在脑海中晃了一瞬,前一天江雪鹤答应了他,难不成是要送他去东院?这般金铃仙见了,兴许不会为难他。

  他忍不住略微狐疑地瞅向江雪鹤,兴许江雪鹤有什么别的阴谋,他上上下下看不出来,只得收回目光。

  兴许是江雪鹤善心慈悲一回,做事愿意善后做全。

  江雪鹤凤眸微偏,视线在李逍火身上一扫而过。

  三人关系尴尬,路上都没有讲话,一路无话的到了东院。如今不过数日,江雪鹤在入门试炼中解开了阵法,此事已经传开,许多弟子都注意到了这边。

  “鹤哥哥,送到这里便是了。”明奴说。

  江雪鹤闻言便停下来,未曾多留一刻,身形在原地消失,只留下檐下落出的阴影。

  今日早上江雪鹤送他过来,很快消息便传进金铃仙的耳朵里,明奴上课时感觉背后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略微不适。

  一到时间,他立刻便跑了,还是被金铃仙的人拦住。

  “江明奴,你要去哪里,前一天殿下是如何说的?你拿殿下说的话当耳旁风。”

  拦住明奴的弟子和明奴隔了一条过道,平日里跟着金铃仙,性子稍稍温和,倒是没有责怪他。

  “南柯,我昨日在鹤公子那里,实在脱不开身。”明奴低声说,他说的半真半假,对南柯道,“今日我还要过去,若是殿下问起来,你只用说实话便是。”

  “江雪鹤?他喊你过去做什么。”南柯有些意外,江雪鹤怎么看也不像是爱听曲作乐的那种。

  “能做什么,”明奴忍不住稍稍脸红,想起来江雪鹤让他念经他便有些生气。

  南柯意识到他不大高兴,便没有再问,对他道:“你应该知晓,若是你撒谎,到时候殿下知晓了……”

  “殿下若是不信,去调查我行踪便是了。”明奴在金铃仙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他心腹有怨,对南柯道:“江雪鹤让我日后不准去其他人那里,我不会再去殿下那里了。”

  明奴讲完了,他临走时脑海里晃过李逍火的面容,他于是下意识地扭头,从窗户能够看到最后一排的人影,面具栽倒在桌上,李逍火还在睡觉。

  从开课到如今,已经过了有半个月,李逍火日日睡过去,明奴有那么一刻有些担心,若是这些做考核,兴许李逍火过不去。

  “喂……”南柯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

  明奴要去江雪鹤那里,他顺便带了书册过去,前一天便有许多空闲时间,他可以趁着空闲时间看看先生课上讲的内容。

  这般想着,明奴前往南院,有侍从守在这里,侍从对他道:“今日江公子和我家少爷都在剑堂,要晚些才能回来。”

  各个院子是不同的长老带,授课风格完全不一样,明奴他们长老按部就班地从头开始讲,明奴适应的很好,但是有一部分弟子受不了,比如金铃仙他们。

  都更想去南峰。

  南峰是剑门长老带,更注重实践,他们的弟子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剑堂。

  明奴路上从膳堂带了些点心,侍从让他先进去等着,他于是进了江雪鹤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一板一眼收拾的非常整齐。明奴忍不住多瞅两眼,床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般的床板他只见过两张,一个是李逍火,另一个是江雪鹤。

  江雪鹤日日也只睡床板。

  明奴自顾找了个角落坐下,房间里最多的便是书,许多书册层层排列,从上到下看起来繁复乱人眼,许多他甚至看不懂。

  除了练剑便是看书,明奴在角落里把自己揣着的点心拿出来,他慢吞吞地把点心吃完,一个人待着自在许多。

  明奴目光落在书架上面,前世时江雪鹤博览群书,江雪鹤后来发现了很多东西,比如血见草如何避免生效,还有如何以灵换物。

  这般想着,明奴在原地起身,他目光落在书架某一层,扫到了几个字眼,是关于如何筑基改变灵根的书。

  他现在还进不去藏书阁,明奴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到丹寒玉,只是有金铃仙他们几人,兴许他会拿不到。

  明奴走到书架前,他把那本书从书架里拿出来,书册略微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翻开了几页,第一页便是讲原先蜀山的散修修为尽失之后重新改变根骨修炼。

  他被书册上的文字吸引,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眼角扫到一角绯色,江雪鹤在他身后开了口。

  “你在做什么?”江雪鹤方从剑堂回来,手背上带了伤,一条血痕划过去,在手背上已经结痂。

  明奴被吓了一跳,他在原地愣住,手指略微绷紧,面上因为紧张而泛出一层红。

  “鹤哥哥不在,我想看看书。”明奴把书放了回去,他没有放回原来的位置,而是随意找了空位塞进去。

  江雪鹤问他一句,见他把书放回去没有多言,从一旁拿了纱布,手背的伤被包裹住,短短数秒伤口便处理好了。

  “鹤哥哥,你受伤了吗?”明奴感觉有些尴尬,他打量着江雪鹤,兴许因为方练完剑,江雪鹤那双眼显得更沉,如漆黑的墨一般。

  “嗯。”那双凤眸扫过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江雪鹤对他道:“今日还要再晚些。”

  明奴起初不明白江雪鹤的意思,片刻之后知晓了,江雪鹤要去泡冷泉,他们这处山头连着山泉,如今是初春,夜晚依旧寒凉。

  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情不自禁地总是扫书架的位置,找半天找不到方才放的那本书,最后在第二层的位置看见了。

  明奴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想再看看那本书,书上人的情况和他类似,若是真有改变根骨之法……

  江雪鹤带着一身水汽回来,回来时注意到了明奴的目光,视线略微停顿,在书架前拿出来那本书,随意翻了几页。

  他翻书的时候,不远处的少年几乎全身绷紧,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江雪鹤凤眸略微挑起来,对上一双湿漉漉漆黑的眼眸,像是柔软温顺的食草动物,与他对上视线,少年很快垂下了目光继续假装看书。

  江雪鹤把那本书又放了回去。

  今日明奴念经念的慢了许多,他嗓音放的更轻,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几分温柔。

  如今垂着眼,眼睫落下来根根分明,透出来几分乖巧。

  明奴时不时地便看看床上的江雪鹤,江雪鹤闭上眼时他便会等上一会,加入他读的慢了,江雪鹤会睫毛动动,他便知道人是没睡。

  “凡所业者莫不问前世,凡所怨者莫不鸩难平……”

  明奴念得慢了一些,他停下来,房间里静悄悄的,面前的少年无动于衷。

  他伸手在江雪鹤眼前晃了晃,江雪鹤毫无反应。

  “江雪鹤?”明奴喊了一人,江雪鹤没有搭理他。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今日时辰还早,他可以提前回去了,他把书放在了一边。

  明奴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在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看向书架上的书,那本书就在第二层最显眼的位置。

  床上的少年呼吸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明奴前世听江雪鹤讲过判断之法,若是呼吸不匀,多为装睡。

  他看着床上的少年,情不自禁有些无措,仇人在眼前,他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江雪鹤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还要屈居人下,如今要日日过来给仇人念经,那些晦涩的经文,句句仿佛都是讽刺。

  窗外的月色透过缝隙落下来,明奴心神乱了一瞬,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架第二层的位置。自己没有能力得到的东西,江雪鹤全部都能轻易拿到。

  明奴从院子里出去,他怀里是平日先生讲课的书册,除此之外,怀里还揣着一本泛黄的书册。

  在人走之后,床榻上的少年睁开了眼,江雪鹤身形到了窗边。

  院里的红杏探了出去,少年身影已经远了,消失在转角处。

  ……

  明奴当天便在自己的住处打开了那本书,故事还是原来的故事,上面写了对方重塑根骨,第一步先手抄佛经一千遍。

  佛经之中自有答案。

  明奴现在是无头苍蝇,他不大理解,归结于自己脑子笨,若是抄完佛经当真有答案……他倒情愿做。

  佛经哪里都不缺,明奴用了碎银都能和上届弟子换出来许多,他趁着空闲便手抄佛经,许多字都不认识,有些便去问李逍火。

  李逍火不大理解便宜舍友为何开始抄这些没用的东西,但是江明奴似乎很有活力,于是李逍火没有多管闲事。

  到了江雪鹤院子里,明奴是带着佛经过去的,江雪鹤回来时便看见少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在抄书。

  模样专注,看起来很认真,字迹一板一眼,稚嫩却规整。

  江雪鹤凤眸稍稍偏移,目光落在明奴身上,看了好一会,然后缓缓地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