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83章 想我

  昌平二年快要过完了, 年节将近,陈国却并不昌平。

  交战的双方在边境对峙。靖国作为第三方,虽然已经与陈国秘密通信表态支援, 但至今还按兵不动。

  承诺只是一纸空谈, 实利才是他们真正在意的。

  他们在等待破局之时, 出兵相助占了上风的一方,加入赢家阵营。

  但果然如徐嘉式所承诺, 边境的战火没有烧到江州,燕绥可以安心返程。

  几个月前,燕绥离开京城时,除了侍卫, 只带着双顺和裴良方。此番回程, 多了堂兄长姐侄子孩儿,返京之路并不寂寥, 但老王爷长眠江州,和裴良方或许也不会再见了。

  人生总有遗憾,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临行前,燕纪突然也说暂时不回京城了。

  怎么都要走了?

  燕绥心中低沉,孤家寡人的落寞感油然而生, 诚恳挽留:“兄长, 朕并非过河拆桥之人,栩儿占了郑王世子的名分,朕会倾尽所能补偿兄长。”

  燕纪摇头:“陛下,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京城的高床软枕我睡不下, 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也是枷锁。老王爷是因我而死的, 我想忏悔赎罪。陛下, 让我去边境和徐嘉式一同御敌吧, 虽然只有一只胳膊,但身残志不残,我还不是个废人。若能立下尺寸战功,册立栩儿为储君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燕绥赧然:“是高宗造孽,留下的祸患,朕却安居后方,让受害者们去卖命。兄长为朕考虑至此,朕受之有愧。”

  “陛下不必愧疚。我去战场,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人,若说真是为了谁……”燕纪郑重地看着燕绥,“皇后生前待我很好。其实我父亲当年虽心有不甘,但愿意臣服于太子燕绪,只是后来发现了徐敏的存在……陛下,你的相貌品性酷似先皇后,郑王一脉会永远忠诚于你。”

  前尘往事在简略的言语间显得似是而非,燕绥来不及深刻体会,燕纪便告辞,身着戎装奔赴前线。

  在城楼送别了燕纪,燕绥一转身便看见阿术双眼泛红紧抿着唇。

  燕绥叹息一声,将孩子揽进怀里:“想哭就哭出来吧。”

  孩子在怀里颤抖,良久才发出声音:“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不要学医了,我要继续偷东西,反正我也没有家,没有家人,谁也别想管我!”

  “再生气也不能说这种话。”燕绥轻抚孩子红润的小脸,“虽然你师父走了,但他留下的信件里写了这半年你要练习的功课,不许你偷懒。至于你父亲……”

  燕绥目光越过城墙,眺望远方:“他是真正的君子,志向品格高洁,你要学他。他们没有不要你,只是有必须要亲自去做的事。你有家人的。等册立栩儿为储君,朕会再封你为郑王世子,你便不仅有父亲,还有皇叔了,我们是一家人。”

  “我才不稀罕。”阿术手背抹泪,抬起头望着燕绥,哽咽着问,“师父能保护好自己吗?父亲真的会回来吗?打仗是会死人的……”

  “会回来的。”燕绥目光坚定,“正义之战必胜。朕的家人与爱人,朋友与亲眷,都会回来的。”

  ——

  抵达京城的当日便是孩子们满月,吴王在皇宫中早准备好了家宴,既是为两个孩子庆祝,也是为陛下接风洗尘。

  前线战事紧张,宫中用度缩减大半,宴会比起往常也简朴许多,吴王叹息,燕绥道:“待明年孩子们周岁,再大办也不迟。”

  宴会上众人都知晓这两个孩子真实身份,看得出皇帝因为另一位父亲不在所以兴致缺缺。

  吴王道:“只是如此,恐怕外界更要猜疑陛下与郑王不睦。”

  燕绥淡淡一笑:“如此,靖国更可以放心了。”

  “陛下说的是。”

  吴王自己有好几个孙子孙女,甚至马上就要当曾祖父,喝过的满月酒也不少,但看见燕绥的两个孩子还是老泪纵横:“多好的孩子,来得不易,不易啊!”

  是啊,经过多少惊险坎坷才有了这两个稚嫩的婴孩。他们在襁褓中酣睡,丝毫察觉不到世界的凶险。因为他们的安宁,牺牲和痛苦不再悲哀,有了慷慨的价值。

  燕绥举杯:“第一杯酒,朕要敬老王爷在天之灵。若不是他舍命相护,这两个孩子不会平安降世。”

  杯酒酹先人,甘醇洒厚土。

  吴王抬袖拭泪,徐敏更是泪眼婆娑。

  “第二杯酒,敬在眼前在边疆所有释怀仇恨之人,若不是你们以善止恶,天下将永无宁日!”

  燕绥举杯敬酒,分明不善饮酒,但仰头一饮而尽,酒液洒在眼角,辛辣的液体刺激得眼尾通红。

  燕植坐在燕绥身旁,扯着袖子劝道:“皇叔,够了,你醉了。”

  “第三杯。”燕绥又自斟一杯,和燕植碰杯,“朕要敬你们这些孩子。”

  “敬我们?”燕植愕然看着燕绥,“皇叔,你真的醉了,回去休息吧。”

  “朕是有些醉了,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燕绥双眼迷蒙却又带着光芒,“燕家数代子孙不兴,但现在有这么多孩子,净芸,阿术,阿菟,拾忆和翩翩,你们都是好孩子,是燕家的希望,是陈国的将来!你们要好好长大,长成顶天立地无愧百姓之人!朕敬你们!”

  燕植亦激动得热泪盈眶,举杯要饮,被燕绥压下酒杯:“净芸,你还是个孩子,在皇叔面前永远是个孩子,用些果汁就好。”

  三杯酒后,燕绥真是醉了,但他没有回潜用殿歇息,而是乘夜去了太庙。

  ——他答应了要让老王爷夫妇团聚,不能食言,此事要尽快办好。

  因为父皇不喜,燕绥自身又觉得愧对皇兄,所以从前除了每年必要的大祭,他都不会轻易踏足太庙,更不用说来到安放梓宫的地宫。

  太庙本就冷清,夜里更是万籁俱静,刻在牌位上的先祖静默,连风都不言语。

  燕绥独自下了地宫,皇陵是高宗在时便建好的,是高宗亲自设计的,皇后死后便安置在此处。高宗在世时常将「生同衾,死同穴」挂在嘴边,夫妻团圆帝位何羡,可真到了殡天那一日,却大睁着眼难以瞑目。

  地宫正中并排的两座梓宫,燕绥在母后面前跪拜:“母后,朕知道真相了,孩儿愚钝,如今才体会您的痛苦,孩儿不孝。朕有儿女了,他们的模样都很像朕,自然也像您……朕见过舅舅了,他在泊州生活得很好。或许您也不想再困在这里,朕会把您的灵柩移回泊州,落叶归根。”

  逝去的人是不会有回答的,燕绥缓缓起身,秉烛拍遍地宫的每一寸墙壁,果然找到一处密室入口。

  分明是皇家帝后陵寝,而周王妃贺素旻的棺椁就在其中。

  燕绥用力推开玉棺棺盖,冷冽的药香扑面而来。皇家有保存尸身不腐的秘方,近二十年过去,棺中人还恍如在生。果然皇嫂像极了王妃,阿姐也酷似其母。

  前前后后三个相貌相似的女人命途多舛,备受折磨,而幕后黑手是同一人。

  是喜欢这一张脸,还是真心眷恋?

  若是真心,为何又能对旁人装出深情?

  燕绥不懂。

  从地宫出来,燕绥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抬头定定盯着高宗的牌位。

  本该最亲近之人,却陌生得让人恐惧。燕绥半生的痛苦都拜他所赐,他虚伪的「深情」让燕绥生来就背负「克母」不祥的名声。他是生父,但所作所为没有半分父亲该有的慈爱。

  高宗和仁宗的牌位相邻,在烛火映衬下显得和睦又温馨。

  但都是假象,这对父子至死还在相互算计。

  而燕绥是他们共同算计的棋子,死者已矣,生者除了原谅别无他法,连公开真相痛快指责都做不到。

  燕绥踉跄起身,不小心碰翻了供台上的牌位,纷纷落了一地,燕绥急忙去寻刻着皇兄名字那一张,拾起来却发现牌位裂开,显露中间夹层,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皇兄身体不好,早就预备了身后之物,牌位是他自己准备的,信当然也是他留的。

  燕绥小心展开信纸,还是碰碎了边角,或许是时光的缘故,或许秘密本身就脆弱见不得光。

  即使对高宗已有了解,但信上的内容还是大大超乎燕绥预料。

  燕绥撑着桌案,才勉强站住。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生来便享受万千尊荣的太子却险些不能降生,先天孱弱自小多病也并非意外。

  那个人的狠毒远超燕绥想象。

  恐惧、悲哀、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强烈得几乎将人吞噬。

  岂止母后与皇嫂不该与高宗同处太庙,连皇兄也不该!

  燕绥当即想把皇兄的牌位也挪去宝峰山和嫂嫂夫妻团聚,但转念一想,愧对陈国先祖的不是皇兄。德不配位,不应享受天下供奉的人才该挪出太庙!

  燕绥提着高宗牌位踉踉跄跄出了太庙,迎面看见燕植。

  “皇叔,你这是……”

  燕绥揉了揉燕植脑袋:“答应老王爷的事,朕终于可以办到了。太庙失火,殃及地宫,烧坏了高宗的牌位。重做至少需要半年时间,但补没补进去,又会有谁知道呢?”

  燕植仰头:“这样也行?”

  燕绥醉眼惺忪,温和一笑:“怎么不行。死人不足为惧。就算他再不喜欢,朕也做了皇帝了。陈国的事,朕说了算。太庙是最清净最干净的地方,供奉的都是有德行的君后,你母亲该享受燕家后代香火,要挪进来。不配受到供奉的,就扔出去。”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德不配位的就该滚蛋。燕植听了燕绥的话,心头畅快,也跟着笑:“皇叔威武!”

  “朕不仅要做威武的皇帝,朕还要做强占摄政王的昏君。”燕绥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太庙外墙,不知把牌位扔到哪去了,仰头看星空,“等嘉式凯旋,把王府池底的凤印捞上来,朕要风风光光地大婚。哪怕天下人以为朕是昏君,朕也要任性一次!朕要封他为皇后!”

  燕植坐在燕绥身旁,偏头靠在他肩膀上:“皇叔,反正大婚也要准备好多礼仪,干脆把我和小鱼儿的婚事一起办了呗。”

  “你这小家伙才多大就想成婚了。”燕绥笑着偏头把他顶开,“等你到朕这个年龄再说吧。”

  “那可不行,至少我要像皇叔一样,二十岁就做父亲。”燕植仰头望天,一闪一闪的星辰像明亮的眼眸,认真道,“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一个能让我忘记所有痛苦的地方。”

  星空之下,叔侄二人头并头。

  “净芸,你说嘉式现在在做什么?”

  “皇叔,你说小鱼儿现在在做什么?”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大概在想我吧。”

  作者有话说:

  番外会写燕绪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