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75章 信我

  燕绥昏迷的这几天内, 外面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岱钦的老汗王死了,不知是否因为乌云宝音所说的重病,但燕绥肯定, 乌云宝音冒险来陈国取血并不是真心孝顺为父治病——那本来也不是他的生父。

  汀兰当年从陈国京城逃出, 辗转来到草原, 因为色艺双全成为了岱钦汗王的宠妃,受惊早产生下乌云宝音, 本就受宠又得了儿子,汗王有意以其为大妃。但到底娇弱的花朵经不起草原风吹雨打,后宫斗争无论中土还是草原都凶残至极,汀兰未及乌云宝音长大便死去, 葬在异国他乡。

  或许是因为汀兰曾对儿子提及过往只言片语, 或许是因为那首童谣,在岱钦准备和靖陈两国建交时, 乌云宝音选择了来到陈国,想借出使的便利为母亲寻亲。

  也正因如此, 乌云宝音得知了冯昭的存在,自小听惯了的闲言碎语的终于也在他心中膨胀,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燕绥不知道他是怎样追查的, 但乌云宝音不惜冒险入境取燕绥鲜血, 必然是心中已有答案,只是最后验证罢了。

  裴良方说过,滴血验亲并不准确。如果血液相融便是血亲, 徐嘉式的血液能在燕绥体内流动, 难不成他们也是手足?

  但乌云宝音信了, 种种线索也确实指向如此。

  乌云宝音如何打败兄弟即位, 背后是多么残酷的手足相残, 燕绥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今乌云宝音大权在握,草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统一,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他继承老汗王的版图,还觊觎陈国广袤的国土——他明知自己是燕家后人,一方面极力遮掩,杀掉一切胆敢质疑他身世之人。同时他自己又因为血统,觉得陈国天下该是他的。

  真是贪心至极。

  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

  打就打,陈国不乏精兵良将。区区蛮夷,何足惧之!辱国之耻与老王爷的仇一定要报!哪怕是背上残杀手足的千古骂名,燕绥也不会放过乌云宝音!

  燕绥打起精神坐镇江州指挥,他运筹帷幄,徐嘉式则在军营激励将士保家卫国。待燕绥身体再养好些,便可带着孩子回京,发号施令也更加名正言顺。

  如今战事只在边陲,陈国与草原接壤的不过景州与安州。其中景州是高宗即位前的封地,但还未就藩,高宗就被立为储君,同年登基。

  作为陈国北方的屏障,又算是龙兴之地,景州的军备向来完善,兵强马壮粮草也十分充足,因此燕绥并不太过担心,调兵前往安州增援,以免敌军从薄弱处突破。

  但燕绥与大臣们谈了半夜国事,正要入睡,突然传来奏报:景州失陷。

  燕绥大惊,慌忙起身接见报信之人,却是燕植的太傅张典。

  张典风尘仆仆赶来,气未喘匀便道:“臣早听卫大人说永安王来到江州,身负监国之责,殿下却擅离职守,有大过,但更是为师教导不周之失,请陛下责罚。臣有心领罚,但陛下并未召见,便不敢擅动,如今臣来了,听凭陛下处置,只求宽恕殿下。”

  燕绥没工夫听他迂回试探:“净芸在朕这里好好的,你亲自去看便是。景州到底如何?前线并未传来战报,你是如何知晓景州失陷的!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张典将一个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副将带到燕绥面前:“此人前夜倒在臣府门前,称景州守城之将叛投岱钦,不战而降,如今景州已尽在蛮夷之手。”

  燕绥急问副将:“守城的苏掖是高宗时重用的虎将,有勇有谋,对高宗忠心耿耿,怎会轻易反叛!到底怎么回事!”

  副将是突破重围杀出来的,五脏六腑重伤,撑到皇帝面前已经是极限,他断断续续道:“苏……苏掖是叛徒!他把抗敌的将士们全杀了!连城里的百姓,有敢逃跑的抓回来也是凌迟处死!陛下……救救景州!救陈国!”

  燕绥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名字,那副将便已经气绝身亡。

  燕绥出了一身冷汗。

  “派人去景州速探速报!”

  张典对燕绥一礼:“陛下,臣愿作使者。若苏掖坚守景州,臣便带去陛下嘉奖安稳军心;若他果然投敌,臣便劝其弃暗投明,或者借此与岱钦会谈——这仗打得蹊跷,岱钦刚刚易主,分明该稳妥过渡,为何要大动干戈?若有误会冲突,能安抚最好,并非一定要开战,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开战的真相不能为世人所知。

  燕绥深深看张典一眼,战场那样凶险的地方,他一个文官,毫不畏惧主动请命,恐怕还是为了净芸。

  真是一位尽职尽责爱生如命的好太傅。

  至于是为永安王立威铺路还是直接借此扶永安王上位就不得而知了。

  燕绥没有即刻回应张典的请命,而是说:“去看看净芸吧,他很挂念师傅。”

  张典走后,燕绥留在书房,也不让掌灯,在圈椅里,在黑暗中,独坐到拂晓,直到徐嘉式伴着晨曦而来,将他往怀里揽,试图把人打横抱回卧房。

  “你回来了。”燕绥几乎是在他伸手的同时出声,嗓子有些沙哑。

  “陛下是一夜没睡,还是我刚刚把你弄醒了?”徐嘉式半蹲在燕绥面前,掌心覆在燕绥膝头。

  “朕……”燕绥想了想,“朕昨夜休息了的……”

  “说谎。”

  徐嘉式解下披风,然后除去坚硬的盔甲,时隔两年,他再度穿上戎装。只不过上次是内乱,此次是外患。这几日他忙于为江州布防,一直住在军营里,终于有机会回燕绥身边。

  “陛下的手是凉的。仗不是两三天能打完的,陛下如此操劳,身体怎么受得住?再烦心也不能不休息。”

  燕绥垂眸:“景州丢了。”

  加急派去景州的人没有任何回信,这正是一种讯号——

  景州真的沦陷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蛮夷好战,所以草原多年分分合合总难统一,他们如今气焰高涨,自以为统一草原和征战中土并无分别,但终究是匹夫之勇,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我会把景州夺回来,陛下的江山,寸土不让!”

  燕绥摇头:“朕痛心的不是这个。地方将士多年没有实战过,骤然开战自然会措手不及,一时胜败不算什么,论军备实力,再来几个岱钦也不足为惧,朕明白的。但偏偏是景州,整个景州都成了乌云宝音的了……嘉式,朕感觉自己这辈子像是个可悲的笑话……”

  两人向来默契,话说到这份上,徐嘉式心中了然,叹一声气:“陛下,不要多想,只要夺回来景州,将乌云宝音挫骨扬灰,一切就都结束了,前尘往事都过去了。”

  “不,不会结束,过不去的。朕身上到底还是流着那个人阴险算计的血。”燕绥双手掩面,“景州是他曾经的封地,苏掖也是他委以重任的,苏掖对乌云宝音不战而降,分明是他在多年前就计划好的!”

  徐嘉式看着情绪失控的燕绥,内心绞痛:“陛下……”

  “朕敬重且愧对了二十年的父皇,竟是如此不堪!”燕绥泣泪如雨,言语哽咽,“他分明不爱母后,却装出用情至深的模样,让母后白白担了那么多年不堪其位的骂名。他追求长生,信奉妖道,也要扯上母后做幌子!连累母后身后也不得安宁!他还生生拆散了皇兄夫妻,难怪皇兄不让皇嫂入太庙,脏!太脏了!寡廉鲜耻背德无伦之人不配与受害者一同享受香火!”

  燕绥说得干呕,徐嘉式心疼至极却没有打断,只是默然递水,替他抚背。

  这些情绪已经积压在心中太久,再不发泄出来,陛下会受不了的。

  “他不喜欢朕,并不是因为朕害死了母后,而是因为朕的存在时时刻刻会提醒他自己是多么虚弱卑劣之人。他怎么会怪罪自己,更不可能忏悔,只会将罪过都推在朕身上!差一点,朕就要如他所愿,一辈子羡慕帝后恩爱,一辈子忏悔自轻自贱了!分明,对不起母后,对不起燕家,对不起陈国的人是他自己!”

  “岂止不喜欢朕,连皇兄他也容不下。全天下哪会有慈爱的父亲对儿子做出这种事!皇兄皇嫂分明那样恩爱!皇兄对君父是那样恭敬孝顺!可他还不满意!那场大乱,他想除掉的不止皇叔,还有皇兄!他想铲除任何可能和他敌对的势力,让对他的真面目一无所知的幼子上位!从前是净芸,现在是乌云宝音!他需要能为他的维持身后美名的儿子!千秋万代歌功颂德的继承人!皇兄和朕都是他虚情假意戏罢收场的弃子!做尽了无情无义的事,却要冒充情种!他!他怎么能如此卑鄙!”

  燕绥痛哭控诉,几乎哭得要昏死过去。

  从前许多迷雾,以老王爷的死为代价,忽然之间全都清晰了。

  为什么徐嘉式在京城并无根基,却能拿到东宫令牌入宫靖难;为什么皇兄临死之前没有半句提及父皇,而是喃喃念着母亲;为什么皇兄不让净芸即位,而是让燕绥在徐嘉式扶持下登基;为什么皇兄夫妻二人死后牌位分供两地……包括,为什么景州还未开战就沦陷敌手。

  薛槐和苏掖都是高宗一朝的重臣,他们太了解真实的高宗皇帝了——

  那是一个无情无义甚至可以狠心残杀手足骨肉的人,生前唯权力至上,死后还想留下千古美名。

  知道真相的燕绥必然不会为高宗在史书上美饰,所以他不是「孝子」,不配继续为君。高宗留下的「忠臣」便倒向乌云宝音——他们知道那也是高宗的儿子,虽然现在身份是岱钦汗王,虽然如果事成说不清是陈国将草原并入版图,还是草原侵吞陈国,但他们就是认定了新主。

  燕绥回望这一生,真是彻头彻尾的傀儡,总是受到摆布。又如一文不值的废物,所有人都厌弃。

  先是被生父当作醉心丹药荒废朝政的借口,再是被识破生父算计的兄长故意设下圈套利用……两者相争身故,留下燕绥在人世彷徨。家人,至亲,血浓于水……真是可笑。

  徐嘉式将周身颤抖的燕绥紧紧揽在怀里:“就算全世界都抛弃陛下,都对陛下不忠,但我在,无论生死,我都与陛下同在,永不变心。”

  燕绥目光涣散:“可是朕怕,朕会变成他那样的人……朕好怕……万一朕变心了呢?万一朕被权力冲昏头脑,连至亲也视做死敌呢?”

  “不会的,陛下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燕绥能够清楚地从徐嘉式脸上看到真诚,他说的是真心话。

  但燕绥更加张皇无措了,徐嘉式的真心,他并不怀疑,只是开始不认识自己了。

  燕绥难以自控地摇头:“朕身上流着他的血,那是充满怀疑猜忌没有丝毫真心真意的血……朕怀疑张典,分明他只是说想为朕分忧去景州平乱,但朕控制不住地想他会和苏掖里应外合来对付朕,因为他想让净芸做皇帝……朕坐在了所有人都仰望的位子上,他们都想把朕拉下去,摔得粉碎,朕该怎么办……朕怕,不久之后,就会开始怀疑净芸,怀疑堂兄和皇伯,甚至是……”

  晨光越过窗棂,燕绥双眼红肿地看着徐嘉式:“朕怕有一天,连你也怀疑,连我们的孩儿也要防备……那太可怕了,朕不要做这样的怪物!嘉式,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我好怕!”

  阳光一寸一寸吞噬黑暗。

  徐嘉式久久沉默,燕绥心中的恐惧像涨潮一样快速涌起。

  都说伴君如伴虎,徐嘉式他怕了吗?连他都开始怕自己了?自己已经成为怪物了?

  燕绥身心被恐慌填满,甚至牙齿不可自控制地磕碰作响,突然徐嘉式将一柄匕首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做什么?”燕绥错愕。

  阳光填满整个书房,轻盈的温暖将两人包裹其中。

  徐嘉式目光灼灼地看着燕绥:“陛下,高处不胜寒,任谁坐到那个位置都会害怕。有太多的未知了,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你可以就现在杀了我,所有的顾虑都会迎刃而解了。或者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还有净芸,甚至是燕纪和吴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都会心甘情愿自行了断,不会给陛下造成任何威胁。陛下,别怕,选择的权力在你手里。”

  燕绥双手颤抖,未出鞘的匕首坠落在地,砸在脚背上:“不,不可以!朕不要你死!你死了,朕也活不下去了!朕不会杀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既然如此,陛下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徐嘉式将受到极度惊吓的爱人打横抱起返回卧室,送进被窝,“高宗最担心的是失去皇位以及身后名声,但陛下在意的是亲朋挚爱,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他一辈子都不敢承认对权力的狂热,和失去权力的恐惧。他的情与爱都是虚伪的,自然敌不过权欲侵蚀。但陛下敢说出自己的害怕,说出来其实就不怕了。既然陛下不杀我,我就会陪着陛下走到人生最后一刻,以年长十岁的阅历,辅佐陛下,辅佐我们的孩子做仁爱明君。陛下,我不会让你变成怪物的。权力是噬人情爱的凶器,但我给陛下足够的爱,多得让它吞不下,陛下就不会变成怪物了。”

  燕绥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徐嘉式给燕绥掖好被角:“陛下,信我,就像我信你那样,好吗?”

  信任。

  挚爱之人当然要彼此信任。

  燕绥酸涩胀痛的心脏忽然安定下来,他噙着热泪点头:“我一辈子爱你!”

  徐嘉式在燕绥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我也一辈子爱绥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