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57章 初雪

  燕绥延长了在吴州的行程, 吴王反倒希望他赶紧离开了。哪怕不回京城,去江州泊州也好,吴州实在不安全。

  “花王节刚过, 孤儿们就突然消失, 现在全城家家关门闭户, 生怕自家孩子有什么差池。陛下怀着身孕,更应该忌讳, 赶紧走吧。”吴王在燕绥耳边念经似的重复。

  燕绥夜半召见了官员,下了严令,尽快找到失踪的孩童。

  连着几天劳心又熬夜,燕绥脸色不太好, 对吴王道:“朕不相信是邪祟作乱。”

  吴王摇头:“这是确实太离奇了, 恐怕不是人力能办到的。”

  “若神鬼确有其事,花王节刚过, 神灵未远,不会不佑;若神灵无用, 邪祟更不足为惧。从前年年举报花王节,从未出过意外,偏偏朕来了吴州, 为孤儿兴办官学就出事, 恐怕背后之人是针对朕。”

  年轻的帝王能够透过邪祟面纱揭露本质,吴王深感欣慰,同时出了一身冷汗:“所以陛下才更要尽早离开!有能力半天时间掳走全城孤儿, 背后必定是庞大组织。”

  “整个陈国都是朕的, 百姓都是朕的子民, 歹人既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作乱, 便不是逃避退让能够解决问题的。与其敌在暗我在明, 让他打得措手不及,不如主动出击。”燕绥按了按肚子,“皇伯,在找回所有孩子前,朕不走——那个人,教得怎么样了?”

  吴王知道燕绥自己也明白恐怕怀不到足月,面色沉重地说差不多了,燕绥才点头去休息。

  吴王不放心又问裴良方,皇帝能否足月生产。裴良方表示情况不乐观,双生子本来就很难怀到足月,何况陛下旅途劳累,这几天又多思多虑,很大可能不仅不能足月,连腊月也撑不到。

  “也就说可能在下个月……七活八不活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呢!”吴王望着月亮直叹气,“不行,起码得让他在陛下身边陪产。”

  书信加急送到京城。

  自燕绥离京之后,燕植都是住在摄政王府,每日与徐嘉式一同进宫一同回府。

  燕植接了信,看完神情凝重,正要在灯上焚化,徐嘉式出现在身后,轻松夺过信纸。

  “皇叔父——”

  燕植慌忙站起来:“你听我解释!”

  徐嘉式看了信上内容,两指拈着信纸一角凑上烛火,白字黑字烧卷成灰烬。

  “皇——”

  徐嘉式打断他:“让吴王来京,我去吴州。”

  燕植抿了抿唇,摇头:“你马上启程!我一个人在京城可以的。皇叔随时可能早产,他那里更需要你。”

  徐嘉式默然看着燕植。

  燕植有些急:“你放心,我真的能照顾好自己!腾骧四卫保护我,我以后就直接住在皇宫里,再也没有更安全的了!而且,你知道的,我不像别的十岁小孩那样懵懂,我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皇叔父,你赶快去吴州啊!弟弟妹妹出生时,你一定得在皇叔身边!”

  这番话确实不是普通十岁小孩能说出的,住在皇城中不止是受皇城庇护,享受无上尊荣,还要操纵天下俯瞰众生。而燕植并非不能独当一面。

  徐嘉式心头百感交集,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揉揉燕植脑袋:“我知道。但本事再高,在长辈眼里你也只是个孩子。我派去跟着陛下的人每日都会回信,我当然知道陛下随时可能生产,我恨不得立刻飞到陛下身边陪着他和孩子。但陛下怀着我的孩子,你更是陛下心爱的侄子,便也是我的侄子。我不能让陛下出事,也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燕植怔住:“孩子……我以为,把话说开之后,你不会再把我当小孩看待……”

  “说什么傻话。”徐嘉式一笑,“只有又谗又笨的算小孩?早慧易伤,更要多加关爱。若没有照顾好你,你皇叔大概真的要休了我。”

  燕植绷不住眼泪了,抱着徐嘉式开始大哭:“呜呜,皇叔父……要不我别做侄子了,我认你们当爹吧!”

  “可以啊。”徐嘉式拍拍燕植后背,“虽然你只比陛下小十岁,过继到陛下名下就是长子,陛下也就不用为那两个孩子的名分操心了,立嫡立长都应当是你继承皇位——”

  燕植瞬间收了眼泪,「呔」的一声跳开:“差点上当!不当儿子了!还是当侄子吧……皇叔父,煽情归煽情,我也知道你们对我好,但你还是赶紧去吴州吧……周王爷爷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他可能就在吴州。”

  “在吴州?”徐嘉式眯起眼,很敏捷地想到,“你和吴王通信,我父亲也是知情人,当年的事……”

  燕植目光回避:“反正,皇叔父你赶紧去吧,去吴州把吴王爷爷换来也行,有他在我身边你总该放心了吧?对外隐瞒着,没人会知道你不在京城他不在吴州,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真的。皇叔让你照顾我没错,但是要是因为我,皇叔有什么闪失,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皇叔父,求你了,去陪皇叔吧。”

  徐嘉式被燕植扯着袖子擦眼泪和鼻涕,默然仰头看了眼窗外夜色,良久之后才抽回湿透的袖子:“不早了,快歇息吧。”

  ——

  吴州。

  眼看着十一月就要到了,失踪的那些孤儿像泥牛入海,凭空消失了似的,官府全城搜寻一无所获。

  “这太不合常理了。”燕绥推开细嫩香甜的鱼肉粥,“那么多孩子,大的小的都有,若分散关押总会有疏漏之处可查,若是集中看守,哭闹起来也是好大的动静。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吴王道:“陛下,先吃饭吧。官府会尽心尽力搜寻的,陛下的身体要紧。”

  燕绥感受到肚子里小家伙们抗议,「嗯」了一声端起粥,只吃了几口,又问吴王:“皇伯,这几天没有更多的孩子失踪吧?”

  看着日渐消瘦的燕绥,吴王叹一口气:“没有,陛下你先吃。陛下万金之躯,千万不能有所损伤,其实,陛下不必如此挂心操劳的。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本身就很难活到成人——”

  “皇伯。”燕绥搁下勺子,玉器叮当碰撞声截断吴王的话,“朕的母后曾经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吴王怔了怔:“陛下,老臣失言了。”

  燕绥起身,皇室之中很难有人理解他对平民的关护,陈国百姓众多,这百来个孤儿数量不多也缺乏价值。

  但到底是人命啊,他们无父无母,还是孩子便直面生活艰难,为果腹御寒而发愁。燕绥有侄子,有儿女,推己及人尤其心疼。

  况且贫富贵贱并不一定终生不变,燕绥对此深有感触,并且难以同他人交流。

  吴王父皇还有郑王,他们是一母同胞,母亲是尊贵的靖国公主,身上流着纯粹皇室血统,即便一统天下做靖与陈的共主也是名正言顺。

  燕绥和他们不一样。

  明如薛槐,暗如知道他出身的每一人,都会觉得身为平民皇后之子的他并不是顺天应命的帝王,来自母亲的那一半血统让他不堪大业。

  虽然一母同胞,燕绥和燕绪也不一样。

  燕绪用自己卓越的能力堵住了悠悠众口,他言行高贵得体,生来就是模范的储君,不苟言笑从不行差踏错,他的威严足以消灭一切胆敢质疑的心思。

  但燕绥还太稚嫩,那些意有所指的目光,他无可避免。

  曾经,他以为低头不看就可以若无其事,旁人心里怎么想无所谓,只要不说出来当面让他难堪就好。

  但登上皇位之后,置身天下人所仰望之处,无可逃避,那无言的目光却格外锐利,足以刺入骨髓,让人坐立难安。

  逃避是没用的,燕绥终于认识到,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徐嘉式用强硬的方式让他竖起了桀骜的根骨,首先和徐嘉式对抗,然后和其他自己不愿屈服的人和事对抗,才有了如今的燕绥。

  要是徐嘉式在身边就好了。

  燕绥拢紧狐裘,目光越过吴王府的层层青瓦,快下雪了吧?雪满京城的时候,徐嘉式会带着净芸堆雪人打雪仗吗?

  有些羡慕甚至嫉妒,徐嘉式都没有陪自己堆雪人打雪仗呢。

  强劲有力的胎动传来,燕绥隔着衣衫与肚皮和小手击掌。

  乖孩子,你们也很想念爹爹吗?陪父皇以实绩战胜血脉歧视,你们是父皇的骄傲,父皇也要努力做父皇的父皇和母后,以及哥哥的骄傲。

  ——

  燕绥猜得不错,这件事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民间很快有谣言传出——

  皇帝生而克母,自带煞气,本来活不到成年的,就是吸收孩童生命才长至成年。如今东巡也是因为吸光了京城孩子的命数,便打起了各州的主意。那些失踪的孤儿,都被皇帝吸干成骷髅,埋在吴王府里,养花都没有肥效了。

  这样荒诞不经的话居然深得百姓相信,虽然他们不敢对燕绥有所议论动作,但城中家家关门闭户。有孩子的不让孩子出门玩,没孩子的也不敢上街做买卖。

  吴州州城还没落雪先被低沉压抑的氛围笼罩。

  百姓都盼着燕绥快走,在家里念佛求拜,送瘟神似的。燕绥知道自身处境,但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事发以来吴王便病了,卧床几日,说是感染风寒,连燕绥也不见。

  燕绥想,或许是意见相左皇伯怨自己多事,觉得自己行事冒险有些生气了。

  但也没办法,此事一定要解决。

  案子不是一日两日能查清的,但舆论必须先控制住,不能让百姓被有心之人利用,否则激起民怨民怒,事态就无可挽回了。

  燕绥沉思考量,反复推敲,终于想出办法,行动之前想和吴王商量,但吴王还是闭门不见。燕绥只好独自行动——

  通告全城,十月三十日,皇帝将拜谒花王庙为百姓纳福,人人皆可在后随行。

  燕绥之所以下定决心亲自去花王庙,是因为虽然他不相信此事是邪祟所为,但以神灵克服邪祟是百姓最能够接受的方式,也是最快扭转舆论的方法。

  燕绥将近八个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但他四肢依然纤瘦,冬衣厚重,再穿一件狐裘,从上到下一边粗,遮得严严实实,连腰都看不出来,除了行动迟缓,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从吴王府到花王庙,二里多路程,燕绥步行。

  起初无人看热闹,但到底大家都是知道此事的,疑惑压不过好奇,远远跟在燕绥后面的百姓越来越多——

  起初是一些没有子女的闲汉,然后多了拄杖的老人,然后有了青壮年,快到花王庙时甚至有妇人抱了孩子来看——

  传言真不真不确定,但实打实可以看见皇帝,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离这么近了。就算皇帝会吸孩子的精气,也不能在花公花婆眼皮子底下吸啊!

  燕绥孕期千万小心,从没像今天走这么多路,到花王庙已经是出了一层汗,裴良方扮作内监悄悄把了燕绥脉,又替他按了几个穴位,低声道:“陛下,含一片参片提提气。”

  燕绥点头,将早已准备在袖中的参片填了一片到舌下,然后抬眼看庙里供奉的花王菩萨:慈祥的花公花婆头戴花环身穿花衣并坐上方,怀里各自抱着一个胖娃娃。

  燕绥屈膝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祷告——

  若神明有灵,便保佑自己的孩子,尚在腹中便已经为百姓奔波。身为人父,对他们实在亏欠。

  求完自身,燕绥对神像俯首,再抬起头来时朗声道:“朕乃陈国燕氏五代皇帝燕绥,今亲谒花王神庙,请问神明吴州孩童失踪一事,请花公花婆示意。”然后挺直腰背跪立,瞑目默然,似乎与神灵沟通。

  燕绥在庙内跪拜,侍卫守护门口,百姓们摩肩接踵踮着脚看,前排的只能看见燕绥披着狐裘的背影。后面的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连燕绥的背影都看不见,但能听到燕绥并不雄浑慷慨却清若凤鸣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使人信服的力量。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低声说:“都说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真能跟神仙说话啊?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哦哦,乖仔不哭……”

  背后一个老大娘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时候你还敢把孩子抱出来,孩子哭成这样丢了魂似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当爹妈也太不小心了……”

  孩子哭得断断续续,妇人有些犹豫,正要往后退忽然发现老大娘扒着自己往前挤了几排:“哎!让我回家,你倒往前面去了!老不羞的!”说着把孩子举高往前挤,生怕孩子看不见皇帝——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呢,“乖仔,你要学出息,看见没,照着皇帝学!”

  燕绥默然片刻,起身转向庙外百姓,高声道:“方才朕与神明对话,花公花婆夸赞吴州向来虔诚供奉,百姓的诚心他们都看在眼中。此次城中孤儿失踪正是因为花王怜悯孤儿无依无靠,所以将其收在身边抚养,是给吴州善信的恩赐。神明行事莫测,凡人动辄惊慌。然而善恶有报,天理昭彰。大家不必忧惧,朕方才已经同花王沟通说定,孤儿由朝廷照看,供其衣食温饱,聘请官师开蒙,统一登记户籍,视作良民,将来学有所成参与科考,或许出将入相,大有造化!”

  话音刚落,本来交头接耳的百姓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突然有人大声叫好,喊:“陛下英明!”

  像是受到点醒似地,百姓纷纷回过神来,齐声道:“陛下英明!”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呼如潮。

  虽然从前孤儿再多也吃不到自家米粮,但大量无人教养的孩子四处游荡终究不好——或冻死饿死倒在路边,晦气不说,街坊邻居还要凑一副薄棺安埋;就算天养地生吃好心人的百家饭长大了,没有教养又没有谋生的手段,于是成了小偷盗贼,抓住送了官府,等于让他们白吃白喝倒是享受,官府关两日放出来又是祸害。

  说他们可怜吧,但人生于世谁不可怜?总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养育,再大的家业也能吃垮了。

  但有朝廷兜底,情况就不一样了。百来个孩子,百来张嘴,口粮用度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把孤儿们管教好了,吴州治安也能更上一层楼。

  燕绥抬手,以狐裘遮盖腹部,同时也让百姓收声。

  “朕与神明说好,放回孩子们。但到底花公花婆是守护孩童的神明,最是疼爱孩儿,不肯一下全部放回,但是花公花婆也答应,每日送回一个孩子,同时每日多送给吴州百姓一双孩儿。”

  燕绥话音刚落,神像下供桌底传来孩子啼哭声。

  燕绥掀开垂坠的桌布,从桌底抱出一个三四岁的女孩。

  几乎是同时,庙中飘落纷纷红白二色花朵,如雪花满天轻扬,但坠落身上馨香柔和,没有半点湿冷。

  燕绥身着玄色狐裘,举起衣衫褴褛的孩子:“这便是花王还回的第一个孩子!”

  百姓瞬间欢呼雀跃,纷纷涌入庙中争抢落地的花朵,燕绥退至一旁护住腹部。

  夹杂在人群中,一个小男孩不抢花朵,闷头跑向燕绥,伸手去摸他肚子。

  只差一个指节的距离,却有人抢先一步将燕绥打横抱了起来——

  燕绥骤然感觉凌空,紧接着手上也空了,女孩被裴良方接了去。

  燕绥愕然回神,侧头与徐嘉式四目相对。

  “你!”燕绥喜极而泣,环住徐嘉式脖子,四周人生如沸,而他在徐嘉式怀中,燕绥差点就亲了上去,“你来了!”

  徐嘉式抱着燕绥,踏出花王庙。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和燕绥身上红白花朵共同缀在狐裘之上。

  徐嘉式轻轻拂去落在燕绥鼻尖的雪花。

  “臣来了。雪天路滑,陛下,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