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式转身回府, 大步奔向所想的那个地方，几乎要跑起来。
他像回到了十八九岁那时，野得没边, 恨不得连天上都踩两个脚印。有一回, 在江州的山野里追一只漂亮的狐狸, 势在必得而急不可待，穿行在荆棘藤蔓间, 磕磕碰碰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满心被隐秘而强烈的喜悦充满。
但又不完全一样，抓狐狸是想占有它，想见陛下却是想把自己献出去。
徐嘉式像个楞头小子似地在府里狂奔, 下人们早都被四瑞驱赶各自回房了。子时将至, 月光朦胧，徐嘉式快步来到围墙下, 看着从洞里扒开野草探头钻出来的燕绥。
像是上天赐予的珍宝自己探出礼盒，任君采撷。
“陛下, 小猫也会钻洞吗？”徐嘉式喉结滚了滚，单膝跪下扶着燕绥起身。
燕绥背了个小包袱，一个踉跄没站稳伏在他肩膀, 低声道：“谁让大狗不把洞填上？”
“是臣的错。”徐嘉式笑着打横抱起燕绥, 燕绥骤然凌空低呼一声，赶忙将包袱拢在怀里：“去厨房！带朕去厨房！”
徐嘉式明知故问：“陛下饿了？这个时间该就寝歇息了，臣伺候陛下安歇吧？”
“才不要……去厨房, 朕, 朕有礼物送你。”燕绥环抱徐嘉式, 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徐嘉式脚下大步走着, 还在逗他：“厨房也好, 还没试过在厨房。”
燕绥上次来过，抬眼一看，大概认出是到了厨房，挣扎着从徐嘉式怀里松脱出来，不痛不痒在他肩头砸上一拳：“饱暖便胡思乱想！朕不给你做吃的了！”
“陛下要给臣做长寿面？”徐嘉式牵着燕绥袖口，攀上那玉竹一般的手腕，爱若珍宝地摩挲着，“为相公洗手做羹汤，陛下，这便是你给臣的生辰礼么？臣很欢喜。”
徐嘉式微微俯身，额头抵着燕绥的，温热的呼吸让燕绥周身都发软，双手推他肩膀：“再不让开，赶不上跨夜吃面了——你怎么知道朕要做面？这礼物，你真的喜欢？”
“嗯……生辰当然是吃长寿面了。”徐嘉式绝不肯承认早有人泄露惊喜，牵着燕绥手走进厨房，“当然喜欢。陛下的心意让臣惊喜至极。”
燕绥抿了抿唇，挎着那小包袱有些得意，心想当然了，普天之下，除了侄子也就你能尝到朕的手艺了。
徐嘉式没想到皇帝会夜半亲自来给他做长寿面，厨房里也没提前准备食材，好在长寿面本身所需的用料都很常见。
燕绥偷偷学习厨艺不过一个月时间，专研鲈鱼羹和长寿面，别的一窍不通。面对着白案，他脑子里回想一遍流程，便卷起袖子洗手准备和面。
五月天气渐热，行动便生汗，徐嘉式给燕绥擦汗，燕绥让他去劈柴烧火，徐嘉式偏头一看：“墙角不是还有很多柴火？”
“让你劈就劈，想吃白食么？”燕绥双手沾着面粉，用胳膊肘碰他。
“为夫遵命。”徐嘉式擒着燕绥胳膊往他脸上快速一蹭，面粉蹭在鼻尖，燕绥真成花猫了：“徐嘉式！”
徐嘉式快速逃到墙角，劈着柴应声：“在呢。”
燕绥瞋他一眼，忽然听到咕噜一声，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是某人肚子在叫：“你没吃晚饭？”
徐嘉式难得有些腼腆：“这不是腾着肚子等陛下投喂？”
燕绥「哦」了一声，“原来你早知道朕准备了这个。既然不是惊喜，那也没什么意思了，干脆不做——”
燕绥作势要走，徐嘉式快步上前堵门：“陛下，臣还饿着呢。”
“谁让你夜里不吃。”燕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很快绷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做出来不好吃也得全咽下去！”
“陛下给的，臣一定全盘尽收。”徐嘉式快速偷了一个吻然后回去继续劈柴。
两人各自手头忙着，像民间夫妻一样闲谈。
燕绥问：“为什么使者们前来拜见你都不见？若说草原的动机不纯不好应对，靖国李桢是熟人，方才他登门，你为什么不见？”
徐嘉式听到李桢名字就不痛快，道：“权力总要握在陛下手里才好，往后臣会逐步撤手更多的事。臣不见李桢，陛下不也不想见么？既然是熟人，陛下为何要躲？因为他，连正门都不走，要钻洞。”
燕绥拍了把面团：“你还说！要不是因为想让你生辰第一时间吃上长寿面，朕至于受这样的苦吗？”
徐嘉式心头一软，他当然知道皇帝纡尊降贵是为了谁，放眼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好福气，他道：“陛下息怒息怒，是臣不好。可即使有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但臣还是想说，陛下的安全第一。夜半微服出宫本就危险，尤其是京城如今人员混杂，实在是不妥”
燕绥何尝不知，他也不是无畏凶险的人，本想按部就班，等着天亮之后宴会，驾临摄政王府，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做的长寿面当众赏赐给徐嘉式，没有人会知道那是出自皇帝之手。
但燕绥总觉得差点什么。
从前他心里想着徐嘉式，但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觉得不会得到回应，索性深藏免得自取其辱。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说心悦徐嘉式，徐嘉式就会亲吻着他回应，说臣心亦然。
示爱不会落空，且会得到美妙的反馈，这感觉实在诱人。所以，燕绥想把所有的喜爱直观而热烈地捧给他看，让他知道要他回应。
所以，燕绥逼着施张护送自己来王府，腾骧四卫是徐嘉式亲自还给他的，燕绥信任他们。
施张从未听过这样无理的要求，但又逼得没办法，憋了半晌想出个拿贼审问的由头，把人往王府送。
看着微服的皇帝，施张总觉得脖子上发凉。偏偏午夜还能在王府门口遇上靖国使者，施张当时辞官回家放牛的心都有了。
燕绥远远认出李桢，让施张去通知徐嘉式，他自己绕到王府后面钻了洞进去。好在徐嘉式听得懂他的话，不早不晚刚好接上他。
“朕相信施张的忠诚和本事。”燕绥将面团分成小块，运转江山指点社稷的双手拉扯面条。
徐嘉式揭开锅盖：“水沸了。”
燕绥将一整根长面下锅，抄着汤勺搅动，问：“为什么不把那个洞堵住？不怕进贼偷了你王府的宝贝？”
徐嘉式从背后揽住他，盖了锅盖，接过汤勺横放在上面。
“宝贝，旁人偷不走，只会从天而降。陛下便是臣的宝贝。臣梦见过陛下再次从那里突然出现，没想到会梦想成真。”徐嘉式下颌枕在燕绥肩膀，一偏头就能吻到燕绥左耳耳垂，“陛下，既进了臣的门，便是臣的人了。”
“什么门……分明钻的洞……”燕绥低声喃喃，“你吃了朕的面，便是朕的人了。”
徐嘉式笑意深深，摩挲到燕绥随身挂着的小包袱：“这是什么？怪沉的，陛下放下吧。”
燕绥忙护住包袱，揭开锅盖：“面好了！正好到初一了，先吃面吧！生辰快乐！”
欢快的声调揭开六月的新篇，也为余生的共度开了一个好头。
徐嘉式近乎虔诚地看着燕绥捞面，装碗。皇帝陛下显然只学了做面，并不太懂料理，各种调料都放一点，各种滋味撞在一起，实在称不上可口。但这碗面在徐嘉式眼中是山珍海味都无可媲美的珍馐。
刚出锅的饮食，热气腾腾。一根长面，不能咬断，寓意寿数绵长。
徐嘉式吞着面条，前半生的辛苦和波折仿佛同时在恩赐中抵消。
往后，一生平安顺遂。
燕绥看着徐嘉式吃完面，连面汤都喝尽：“还饿吗？是不是分量太少了？谁让你指着这个？真傻。”
徐嘉式碰了碰燕绥鼻尖：“还饿，陛下给臣吃吗？”
燕绥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咬了咬下唇：“可是裴良方说……”
“他一个光棍懂什么？”
“嗯，其实……朕也觉得最近身体还好——”燕绥扯了扯衣角，害羞得不敢看对面的人，下一瞬便被凌空抱起了，“你做什么？！”
“总不能真让陛下在厨房委屈着。”徐嘉式打横抱着燕绥，大步走向卧房。
弦月挂在天上，暧昧地照着地上的人。
燕绥心跳得极快，从前都是徐嘉式来宫里「偷人」，这次算是他第一次来王府偷欢……不对，燕绥按了按怀里的小包袱，祖宗规定皇帝皇后初一十五就是要在一起的。
不是偷，是应得的。
燕绥一路头脑热得发昏，不知怎么进的卧房，被徐嘉式放上床，才回过神来发现从被褥到床帐都是红彤彤的，满是喜字福纹。
“你平时……就睡这种床？”燕绥脸也给映红了。
当然不是。
徐嘉式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很快想到四瑞禀报施张上门时的神情，以及王府四处无人走动，卧房里的布置当然也是他办的。好小子有眼力。
“双喜临门当然要喜庆些。”徐嘉式摘下燕绥怀里的包袱扔到床脚，俯身扣着燕绥双手吻下去。
燕绥回应着断续吐字：“什么……什么双喜？”
“既是生辰又是新婚，臣活了三十年终于成了家，天大的欢喜。”细细密密的吻蔓延，徐嘉式恨不得将燕绥整个人都拆吃入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衣衫渐薄，燕绥低低地唤着徐嘉式名字，但很快声音就有些颤：“徐……徐嘉式，朕……朕肚子疼……”
徐嘉式瞬间松开，周身的热度都散了，他眼看着燕绥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淇台！淇台你怎么了？！裴良方！我马上去找裴良方！”
燕绥扯住他袖子：“让别人去找……你陪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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