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87章 

  大雨沉默地下着, 孙斥良久没有听到颜怀隐的回答。

  他不敢抬头看,只能感受到颜怀隐沉默地站在那里。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来人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霍云平在不远处停住了, 他匆匆赶过来,气都没喘匀,身后跟着一队鹤羽军。

  “主子,”霍云平去叫颜怀隐, “属下有要事要禀。”

  孙斥忍不住稍稍抬头瞥了一眼,就见颜怀隐的衣摆转了过去,他声音平静:“好,我们进屋里说。”

  霍云平说的确实是要事,朝华城被困多时,眼见着跑向颜怀隐的人越来越多, 禁军不够用,承德帝竟然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法子——他征集了城内所有十四岁以上的青壮年,由禁军训练, 准备上阵杀敌。

  此招着实阴险, 刘卿云将这些人派出城, 颜怀隐若是杀, 他从前积攒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颜怀隐听了后,指尖点在膝盖上。他坐姿端正,没有想多长时间, 便温声对霍云平道:“且等着,禁军训练也需要些日子, 过些日子刘卿云若是派这些百姓出来, 切莫杀之, 生擒为上, 擒之后好好安抚。”

  “城外的地如今也将要春耕了,”颜怀隐抿了一口茶,“有大把的地方等着他们去,对这些人一定采用怀柔之法,不可欺压侮辱。”

  霍云平眼睛亮了亮:“主子好法子!”

  若是尽杀之,稍有不慎就会激起百姓反骨,而怀柔之法,反倒是润万物于不声不响之间。

  温热的茶在他舌尖滚了一圈,颜怀隐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他温声道:“我账下还有些银子,从朝华城跑出来的人,我记得有个户部的郎中,这事便交给他办。从我私账里拿银子,擒来的人若是干了春耕之事,给他们发月钱。”

  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

  妙极了!

  “好!”解决了心头一患,霍云平眉毛都扬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属下这就去办!”

  他兴冲冲地出了门,心头一片火热,可还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往这边赶的柳尚青。

  这块地方本就是土匪窝子,路都是脚踩出来的泥地,柳尚青赶来的匆匆,独自推着轮椅在陷在泥地里难走,霍云平看到后,连忙去接过他的轮椅:“大下雨天的你还出门干什么,你娘子呢?”

  “她今日该值班,”柳尚青终于能好好撑伞了,他问道,“主子怎么样?”

  霍云平被问的一愣:“挺好的啊。”

  还能怎么样?

  “刚刚孙斥来找我,说九千岁独自去朝华城了,”柳尚青问,“这事你知道吗?”

  霍云平愣在了原地,震惊道:“什么?!”

  他看见孙斥在和颜怀隐说什么事,却没想到是说的这事。

  江敛独自进了朝华城,不要命了?!

  “走吧,”柳尚青见他这副样子,就明白了,“一道去看看。”

  他不放心,又问道:“刚刚真没什么事吗?”

  “你是有媳妇的人,”霍云平回想着颜怀隐刚刚的样子,问他,“要是你媳妇独自跑敌军阵营里了,你怎么办?”

  柳尚青道:“那就先去求主子,主子帮不了了,我一条烂命,大不了跟着她一道去。”

  可他能求颜怀隐,颜怀隐却无人可求了。

  轮椅溅着泥水,霍云平低了声音:“主子与往常一样,我刚刚确实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他见过颜怀隐私下和江敛相处的模样,分明是很恩爱的样子。如今江敛进城生死未卜,颜怀隐还能笑出来,又像是丝毫不在意。

  霍云平想不明白。

  他们说着就到了颜怀隐屋前,颜怀隐用过的伞还立在檐下,伞柄处有些水,瞧上去孤零零的样子。

  霍云平敲了敲门,几个呼吸后,门就被打开了。

  颜怀隐的身影从门内露出来,眉目盈盈。

  “主子,”柳尚青和霍云平行礼,“属下听孙大人说九千岁去了刘卿云的鸿门宴......”

  他话没说完就被颜怀隐打断了:“我知道了,孙斥给我说过了。”

  “雨下得大了,你们先回去吧,”颜怀隐不欲在这个上面多说的意思,他如往常那般笑道,“路上当心。”

  柳尚青一肚子安慰的话没说出来就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自己这个主子的脾气,到最后只能应了一声:“主子保重。”

  颜怀隐这么站着,看着他们离开后,又注视了一会儿雨,这才关上了门。

  颜怀隐又重新坐回了床上,床头被他翻得有些乱,他的手搭在枕头的位置。

  枕头被他弄到一边,底下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颜怀隐指尖落上去,没有碰到江敛昨夜剪下来的一缕发。

  好像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他困顿中的一个幻觉。

  颜怀隐静静坐在那里,窗外的光从他眉梢滑到大袖上,他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他感觉到被他喝下去的茶又顺着往上顶,他舌尖压不住了,眼睫才颤了颤。

  不止是茶,五脏六腑都要扭曲地从他身体里爬出来。

  颜怀隐紧紧抿着唇,冷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方干净的帕子,熟练地用帕子捂上唇,他微微弓起腰身。

  一阵压抑地咳嗽响起来,寂静了一下午的屋子里才有了点响声。

  片刻后,咳嗽声止住,颜怀隐复又直起腰来,他平静地把帕子从唇边拿开,将沾了血的那一块折在里面。

  谁都没看见。

  江敛五天都没回来。

  这五天里颜怀隐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虎符的事情还在找,江敛将东厂和锦衣卫的腰牌都留给了他,除去找虎符的那些人,剩下的人只要能和朝华城内的人取得联系,颜怀隐尽数派了出去,去找江敛的下落。

  他把所有事情安排的井井条条。

  离了江敛并没有不能活,但如果颜怀隐倒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这么多条人命,都依靠着他,谋反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所幸颜怀隐没有倒,这让所有人都慢慢安下心来。

  只有颜岫青发现了些不同,江敛在时,颜怀隐会好好吃饭,哪怕不想吃,江敛一看,他总会吃几口。

  如今吃起饭来,往往一整顿饭下来,颜怀隐只抿了两口茶。一整顿饭的时间,颜怀隐多数在沉默地发呆。

  粮食珍贵,他明令禁止过搞特殊,自然包括自己,饭桌上不吃,往往就意味着接下来就不会吃了。

  颜岫青想劝,却也劝不动,唯一能劝动他的人不在这里。

  加之颜怀隐将更多的事务交给她处理,颜岫青分身乏术,她隐隐知道颜怀隐的意思,悟到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血液都灼烧了起来。

  颜怀隐见她这样,笑意盈盈地劝诫她:“不要想的这么简单,若你做不到最好,我大可在全大齐挑个好苗子来。你如果走这条路,会比男人难很多。”

  颜岫青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再不掩饰野心,愈发用起心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五日后的下午,朝华城望楼上在城墙上耷拉了一具没有头的尸体。

  他们指着那具尸体说江敛死了。

  两方对峙这几个月来,分别在边缘处建了望楼,朝华城的望楼就建在城墙上,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那里,旁边是人在敲锣打鼓地大喊:“九千岁江敛死喽!江敛坏事做尽,与前朝余孽勾结,终于遭了报应,被左相斩杀于府中!死!喽!......”

  “放你爹的屁!”颜怀隐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但刚骂了一句,就被制止住了。

  看清楚是谁后,他一时怔在了那里。

  颜怀隐上楼后一言不发,望楼站岗的士兵还没作反应,只觉手臂一麻,下一瞬,手中的弓就到了颜怀隐手里。

  颜怀隐拿了弓,又随手在他箭篓里摸了支箭。

  箭搭上弓弦,拉满,再松开。颜怀隐脸上没什么表情,半眯着眸,眼睫下一小片阴影。

  呼啸的风声撕裂而过,对面顿时没了声息。

  一切发生在转眼之间,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颜怀隐将弓重新扔给了自己。

  两国来战不斩来使,这类喊话的人一般是不能杀的。

  颜怀隐把人家给一箭射杀了。

  “以后除了巡逻,这上面不用站人了,”颜怀隐将颤着的指尖藏进大袖里,“再说这类话的,可尽杀。”

  没再理人,颜怀隐下了望楼,他一抬眸,就看见连轻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中有些恐惧。

  颜怀隐不知道他自己现在有多可怕,连轻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褪去平日笑意的伪装,此时杀意都遮不住的戾气从他脸上露出来,甚至罩住了连轻。

  连轻知道颜怀隐不会杀自己,可望着他眼中的杀意却也是真实的。

  颜怀隐似乎知道吓住了他,杀意一闪而过,转眼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他温声道:“尸体不是他。”

  他只是不喜欢听到那样的话,他不喜欢死这类的字眼和江敛沾上,会让他忍不住勉强压住的,沸腾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骨子里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颜怀隐率先走了,良久后,连轻才松过来气。

  不是就好,如果刚刚那具尸体是江敛,他不敢想颜怀隐会做出什么事。

  可这口气还没送完,就又迎来了一个消息。

  “主子,”来禀的鹤羽军道,“从朝华城逃出来一个小太监,说是认识主子,有要事要禀。”

  颜怀隐将热茶放回案子上:“放他进来。”

  鹤羽军就抬进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将那人手里死死攥住的东西递给了颜怀隐。

  那是一个手帕,里面包着个东西。手帕是白色的,已经脏了,颜怀隐将它放在膝上,咬了咬舌尖,缓缓打开了它。

  他看到了半块虎符。

  静静躺在他膝上,他一直在找的,西北旧部的半块虎符。

  他视线没在虎符上停留多长时间,转而去顶虎符边上的,似乎是不小心沾上去的一根发。

  顷刻后,颜怀隐伸出指尖去碰了碰它,长久地,长久地盯着它。

  他能瞬间认出城墙上的尸体不是江敛,此时也能一眼认出这根发是江敛的。

  江敛的发比他的粗些,颜怀隐去碰他的发根时,常常会觉得有些扎手。

  他小心将这跟沾了血的发丝挑起来,缓缓捏在了掌心里。

  颜怀隐觉得有些头晕,他眼前闪过一道道的白光,但他还是稳着声音,很冷静地去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小太监。

  颜怀隐想去喝茶压一压,但手抖得拿不起来,他于是放弃了,将手藏进大袖里,温声问道:“江洋,你师父呢?”

  一声哭泣传来,江洋勉力抬起头来,哽咽道:“先生、先生节哀,我师父他...”

  “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