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60章 

  秋日渐深, 天气一日比一日肃寒,沧凝殿中却是堪比冬日的冷寂。

  承德帝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手里捧的热茶已经凉了, 他恍若未知,只静静看着对面的颜怀隐。

  这是常宁出去前,给他端来润喉的茶,三个时辰过去, 茶已经凉透了,他一口都没喝。

  哪怕刚刚说了太多的话,说的喉头干涩无比。

  沉默间,承德帝似乎才发现茶凉了一样,他感到一阵烦躁,于是他将茶放到了一边。

  描金的茶杯碰上玉案, 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成为了安静宫殿中唯一的响声。

  这响声让承德帝皱了皱眉。可站在他对面的颜怀隐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他微微低垂着眼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已经这样子一个多时辰了。

  他在等承德帝的选择, 或者是说赌承德帝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 承德帝轻轻咳了一声:“朕想明白了。”

  颜怀隐低垂着的眼睫动了动, 声音中带着笑意:“陛下圣明, 做事自然当机立断。”

  他这样恭维的话,反倒是令座位上的帝王嘴角抽搐了两下。

  承德帝心中将颜怀隐千刀万剐了百遍,但嘴上却咬牙切齿地道: “既然这样, 爱卿来伺候朕笔墨吧。”

  ——

  城西地界便宜,坐落着许多朝华城七品以下官员的府邸。

  柳尚青的府邸就在城西春来街的尽头, 和齐虞的公主府是对门。

  从和齐虞一道撕了赐婚的圣旨后, 他的府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府中小小的书房内, 写满字的宣纸铺满了整个书桌, 有的甚至掉在了地上。

  伺候柳尚青的小童就站在书案旁边,怀中捧着的薄薄的一沓宣纸  ——这些是全部宣纸中最有用的一部分。

  他旁边,柳尚青低着头,手底下的宣纸又即将被写满了。

  他停了笔,将它递给小童,温声道:“晾干后收起来。”

  柳尚青不忘嘱咐道:“小心一点。”

  这些都是他和齐虞接下来的计划。

  他行走不便,齐虞又是个姑娘家,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童拿着他写好的字,刚要答应,就见书房里闯进来了一个仆从。

  仆从急匆匆地道:“大人,有人拜访。”

  柳尚青没有抬头:“不见。”

  “他说他叫颜怀隐。”仆从垂着头,又说了这么一句。

  柳尚青写字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再也没有刚刚的漫不经心:“快请。”

  他这么说,仆从便急匆匆地去开门了,柳尚青对站在桌边的小童道:“你也出去。”

  小童哎了一声,退了出去。

  转眼间屋内便只剩下柳尚青一个人,柳尚青想了想,去将桌子上散着的宣纸拢好。

  他还没拢几下,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别忙了,你府上多乱的样子我没见过?”

  是了,昔年他们都还是少年时,颜怀隐一天忙完,常常来他府上坐一坐。

  他是穷惯了的,当了打马过街的状元郎后,也只是千算万算,扣扣搜搜在这便宜地界买了个便宜的小宅子。

  好在颜怀隐不嫌弃,他每每来,柳尚青在旁站着,总觉得大齐有这样的太子殿下,等到他即位的那一天,哪怕大厦将倾,他们也有手腕给它掰回来。

  但如今院子还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柳尚青收起心中的酸涩,抬眼去看院子里走来的颜怀隐。

  看清颜怀隐的那一瞬间,他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一瞬间几乎要流下泪来。

  颜怀隐的面具在进了院子的那一瞬间就摘了下来,柳尚青看到的是他本来的面目。

  岁月间的隔阂在这一瞬间归于不见。

  颜怀隐还是那个太子殿下,他还是那个进了殿试,翻遍薄薄衣柜,终于找到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忐忑地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进了金銮殿——在见到太子殿下的那一瞬间忘了穷酸,心中立誓要辅佐这样的君主开万世太平的愣头青。

  哪怕他那时不过是穷酸之地来的一个破落书生,千古贤臣之名离他能隔了八辈子还远。

  柳尚青喃喃道:“殿下。”

  柳尚青书房的门开着,颜怀隐直接踏了进来,他第一眼看到了书桌上铺着的宣纸。

  颜怀隐随手捡起了一张开看,就看见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地名,这些地名再串联成一条条线路。

  他笑道:“这就准备走了?”

  柳尚青回过来神,抿了抿唇,他低垂着头,低声道:“殿下,崇元年间,官场黑暗,科举题目为贵人弟子之间流传,除却帝王之位,这满朝文武的官印官服,哪个不能用银子买来?”

  “臣这种贫寒之人,纵然寒窗苦读,亦是永无出头之日,”柳尚青仰起头来,他这两日思绪过重,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可崇元四十年间不是。”

  崇元四十年间,十五岁的小太子一手接过来了那年的科举考试。

  科举考试前六个月近乎不眠不休的狠戾手段下,崇元四十年的科举成为了荆朝近五十年来最清明盛大的一场科举考试。

  小太子杀了一批人,也提拔了一批人,其中就有本是七品小官的刘卿云,鲤鱼跃龙门,一下子成为了主持科举的礼部侍郎。

  这一届的科举,选出了真真正正能扛起荆朝未来的学子们。

  尽管他们大多数贫寒又窘迫,背后没有高官俸禄的爹娘。

  柳尚青是那一年的状元郎,骑马长街过,簪花登凤凰楼。

  名满天下。

  “殿下,”柳尚青面上终于露出了压抑许久的,苦涩又难过的表情,“臣本寒士,殿下是大厦,是臣的主公。可......我负公主良多,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颜怀隐知道柳尚青科举前,便和齐虞有过一段过往。

  鲜花着锦的相识总是如水,发迹之前的扶持才足以动人心魄。

  颜怀隐听他这么说,笑了笑,他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走。”

  “章华,”他喊了柳尚青的字,“齐虞是个姑娘家,纵然要走,你以后为他夫,走之前,你二人之间却不能没有一个名分。姑娘家世上行走多艰难,她为你舍弃了公主身份,你什么都不给她,像什么话?”

  颜怀隐动了动胳膊,露出了右臂臂弯里一直捧着的东西。

  是一个明黄的卷轴。

  颜怀隐将卷轴轻轻扔给了他。

  柳尚青看到卷轴的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颤抖地打开卷轴,等看清上面的字时,眼泪霎时间流了出来。

  颜怀隐弯了弯眼,声音浅浅:“章华,成个亲吧。”

  是承德帝赐婚的圣旨。

  六公主齐虞,没了顺和之名,不用跨千山万水地去配可汗,朝华城里找个状元郎当夫婿。

  “齐虞是公主,封地虽然没有亲王大,但按理说公主也应享有封地,”颜怀隐笑道,“南边富庶,又无战乱,我在承德帝那里给你二人弄来了一处封地,虽然很小,又离朝华城远,但胜在安稳。”

  他慢慢将案上柳尚青没收拾好的宣纸给拢好,窗外日光打在他眉眼上,如玉般的澄澈:“你们今年成了亲,在朝华城过完最后一个年后,明年春日冰雪消融时出城,一路走水,待到封地时,正是苏堤嫩柳发芽的日子,你们去那里安安稳稳地过你们的日子,朝华城的是是非非,便再与你们二人无关了。”

  柳尚青死死攥着手中的圣旨,半天只从喉咙里哽咽出两个字:“殿下......”

  “章华,你说的没错,你是我一手选出来的,崇元四十年的状元,”颜怀隐温声道,“你我二人算是君臣一场,我当年让你留在了朝华城,如今自然会给你找好去处。”

  春江水暖,烟雨绕堤,无忧自在的好去处。

  柳尚青握着卷轴,他没法跪地,就在轮椅上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来。

  颜怀隐受了他这个礼,才道:“走了,大婚的请帖,记得给我留一份。”

  他还要回去哄人。

  可进柳尚青的府邸时颜怀隐没有丝毫犹豫,等到了千岁府,他竟然足足徘徊了小半个时辰,都不敢进去。

  到最后,他决定先翻到墙上看一看。

  可他还没在墙上站稳,下一瞬,胳膊就被人捉住了。

  红墙黛瓦上,颜怀隐几乎是跌倒般地,落在了地下江敛的怀中。

  江敛没有丝毫的停顿,捉住人后,直接搂腰抄膝地将他抱了起来,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颜怀隐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以什么姿势被江敛抱在怀中。

  他想挣脱出来,可江敛搂的很紧,颜怀隐动了动,一时挣脱不了,又因为失重的惶恐,只能双手搂着江敛的后颈,先将自己稳住。

  江敛见他挣扎,这时候才开口说话:“现在知道害怕了?”

  颜怀隐手臂攀着他的肩颈,掀了掀眼皮,看见了他紧绷着的一截下巴。

  颜怀隐没有说话,倒是不再挣扎了。

  江敛一双长腿,从前院走到后院简直比别人少了一半的时间,可总归是要一点时间。

  等到了屋中关上门,把颜怀隐放椅子上了,江敛才低垂下头去看他。

  颜怀隐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江敛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扶手上,垂着头,淡淡地瞧着他。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颜怀隐能看清他琥珀色瞳孔里的自己。

  江敛在生气,虽然没有说话。

  颜怀隐歪了歪头,他伸手覆上了江敛的侧脸。

  江敛没有躲开。

  颜怀隐微凉的指尖就这么顺着他的侧脸一直往后,最终小臂搭在了他后颈上。

  他微微仰起身子,将自己送进了江敛怀中。

  江敛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样子的颜怀隐。

  颜怀隐终于将下巴搁在江敛颈侧,他闭上眼,含含糊糊道:“江敛,好困。你先别生气了,等我睡醒了再气我好不好?”

  他一夜未睡,今天又与承德帝对峙周旋了一天,说不困是假的。

  江敛所有的气都在颜怀隐这句话中消失不见了。

  颜怀隐这人就是这样,他若不喜欢你,你连碰都碰不到他。

  他若是喜欢你,就是这个模样,知道你喜欢,就柔柔软软地赖在你怀里,好像你可以对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江敛对这种殊荣束手无策,只能心甘情愿地丢盔卸甲。

  他伸手揉了两把颜怀隐的发,低声道:“去床上睡。”

  颜怀隐到床上后又睡不着了。

  江敛坐在他身旁,将人捞进怀里锁住,声音低低的:“睡不着就给我说说,今天进宫后干什么去了。”

  他从后面抱住的颜怀隐,抱住后也不老实,用唇去啄他的耳尖,颜怀隐捂住耳朵,勉勉强强将自己从江敛嘴边拯救回来:“我去找承德帝要了点突厥的信息,顺便让他收回去了和亲的蠢法子。”

  他说到这,扭头去看江敛,眼睛弯弯的:“江敛,柳尚青要成亲了。”

  别人成不成亲的江敛一点兴趣也无,他道:“齐宣昌那性子,不见好处不撒手,你怎么做到的?”

  颜怀隐歪了歪头:“我把传国玉玺给了他。”

  江敛抬眸向他看过来。

  颜怀隐摸小狗似的拍拍他的头:“放心,是假的。”

  反正承德帝也没见过真的传国玉玺,这个假的传国玉玺足以以假乱真,拿着糊弄糊弄他也不错。

  “突厥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听他问起这个,颜怀隐笑了笑:“我总觉得突厥进犯这事太过蹊跷。”

  有些里外打配合的样子。

  颜怀隐又说了四个字:“家贼难防。”

  “但我还要再想想,”颜怀隐懒散道,“然后再想办法套点消息出来。”

  他垂着头想事情,江敛伸手去给他揉肩,指尖在他苍白后颈上流连不去:“这个交给我,我给你把这些东西弄来。”

  颜怀隐听到后就笑了:“能劳烦得动九千岁,实在是我的福分。”

  江敛不接他的调笑,他道:“颜怀隐,我今天想了许多。”

  颜怀隐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没有等来江敛接下来的话,手中却多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颜怀隐垂眸一看,是一块腰牌。

  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的腰牌,是能调动所有锦衣卫的腰牌。

  江敛的气息从身后密密麻麻地笼罩过来,颜怀隐手中紧接着又多了一块腰牌。

  东厂的腰牌。

  抱着他的人跟不要钱似的,转眼递给了他第三样东西。

  江北大营的虎符,能调动半个江北大营二十万的兵力。

  最后是一个重重的红木盒子,红木盒子上压着的是江敛本人的腰牌,拿着能随意出入皇宫。颜怀隐打开盒子,里面厚厚的一沓,朝华城各处宅子铺子的地契......

  九千岁的全部身家。

  颜怀隐顿了顿,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你了的意思,”江敛的下巴搁在他头顶,“我们家的家训,挣了的东西都归夫人管。”

  他指尖勾着颜怀隐一截发尾玩:“这是我这八年挣来的。”

  “颜怀隐,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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