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银月戟(修改版)>第三十五章 

  “希望你听完我的解释后,不要忘记自己方才的回答,”对上席岫送来的如炬目光,叶枕戈缓缓道,“事情的开端需从杀害了无眉老人与婴孩的‘无名氏’说起……”

  被安排鹿山的心腹凭记忆描摹了一幅无名氏画像,叶晴遂以重金委托江湖暗势力寻找此人,不出两个月就有消息传回——此人姓魏名寻,身份乃五年前失踪的岿山派弟子。叶晴心猜必有蹊跷,便即赶往岿山欲与现任掌门席温扇密谈,岂料尚在途中就听闻了岿山灭门惨案!

  证人证言证据面前,无人相信席温扇清白,但叶晴却是例外。

  原来无眉老人易容术出神入化,江湖小有名气,但鲜有人知他身怀两样异宝,其中一样名曰“活人皮”,一旦附着面部即可随意改变容貌,非本人不能剥下。叶晴得无眉老人信任曾有幸观赏,然惨祸酿成后两样宝贝不翼而飞,势必已被无名氏盗取。

  而关于魏寻的信息除此人身份外,尚有一件值得瞩目——他和席温扇曾同属掌门人选。

  详述完前要,叶枕戈作出结论:“第一:岿山派弟子魏寻失踪不久,鹿山无名氏便即现身。第二:无眉老人与婴孩惨亡后短短三个月,岿山灭门。第三:魏寻拥有驾驭银月戟的实力,而无名氏拥有活人皮。虽然无法排除世上存在容貌、身材、年纪都极为相似的两个人,但若忽略这微乎其微的巧合,断言魏寻正是无名氏,那他假扮席温扇作案的可能性便十有八九。”

  叶枕戈语速缓慢,继续分析道:“鹿山,岿山,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地方,两起案子,因无名氏与魏寻身份的重叠而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席温扇身负满门血仇却选择隐遁避祸也有了足以解释的理由;因为他百口莫辩,他没有证据叫外界相信,嫁祸自己的是一个已消失五年的人。”

  席岫震惊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许久,才道:“魏寻因何消失?因何杀害无眉老人与婴孩?屠尽岿山派嫁祸师父?”

  叶枕戈合起扇子,扇骨轻轻敲击额头,苦恼道:“抱歉,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恐怕唯有魏寻本人能够解惑了。”

  叶晴两年前已寻得仇家下落,席岫于倚翠阁时就曾听叶枕戈提起,但此刻却不禁要想,依叶家实力和叶晴的疯狂执着,竟也花费了整整十八年光阴……难道魏寻像师父一样藏身在了与世隔绝之地?

  似乎看穿了席岫的疑惑,叶枕戈又道:“魏寻以活人皮改头换面,如今的他地位崇高身份尊贵,非等闲人物能够攀交。”

  “那你们又如何寻找一个已改头换面的人?”

  “魏寻深藏暗处,稍许风吹草动就可能将他惊醒,所以父亲收养义子义女,培养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心腹。舞榭歌楼、赌坊、酒楼、书斋、银号、镖局、医药堂,他们分散在消息四通八达的地方,与成千上万的人打交道,最终能探得蛛丝马迹绝非一朝一夕工夫,也非一人功劳。”

  席岫听他讲得笼统也不予追问,转而道:“你们找魏寻便罢了,找我师父做什么?”

  叹息一声,叶枕戈无奈道:“当年父亲弱冠之龄仍怀抱天真想法,以为席温扇会与自己同仇敌忾协助找寻仇家,届时自己大仇得报,对方一洗冤屈,岂非双赢?却不料席温扇销声匿迹二十年……”

  “不对!”眸光一亮,席岫反驳道,“叶晴两年前已找到魏寻,没理由再找我师父,可你却是两年后登门造访,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走一趟林海溪谷!”

  “少侠洞察秋毫,我确实有不得不前往的理由。”叶枕戈笑着点了点头。

  紧盯叶枕戈双眼,席岫倾身向前,语调沉缓道:“你最好收敛你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因为我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遇事不够冷静。”

  微翘的嘴角慢慢抿成一线,叶枕戈道:“抱歉……”

  “告诉我你的理由。”席岫退回了与对方原本距离。

  半年前,叶晴筹备良久设下一局,由唐绯在明处吸引魏寻注意,崔琢暗地以弩射杀,然此局却以失败告终,但导致失败并非崔琢一人之过。唐绯剑法高超,即便根基略逊也万不至于丢掉性命,害死她的乃是被魏寻自无眉老人处盗走的另一样宝物——玲珑甲。

  若说这次行动前,叶晴对“目标”的身份尚存一丝犹疑,唐绯便是以性命证实了叶晴所有猜测。

  叶枕戈绕过书案步向席岫身侧,续道:“唐绯手中之剑名曰‘龙渊’,其威摧金断玉乃举世无双的宝剑,结果非但未能伤魏寻分毫,反而被玲珑甲卸去了剑锋。世间若存一样兵器可与龙渊媲美,当属神戟银月。”

  “你果然别有目的……”席岫自嘲地勾了勾唇。

  靠近席岫,叶枕戈嗓音温软柔和,道:“林海溪谷的消息正是那时传入乾宁,只是详情不明尚需深入探查。此行之前,我并不知晓席温扇已死,他的想法难以捉摸,是否有意合作我不敢断言,所以便借助蝉衣楼为掩护入谷试探。此行上策,请席温扇出山襄助,中策,借取银月戟,下策,盗戟。而你的存在实属意料外。”

  “我明白了,”席岫望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当初你看似欲往泰和城,林海溪谷只是路经,其实恰恰相反,泰和城才是顺道而去,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地就是林海溪谷。你求叶晴原谅崔琢的条件也根本不是大船与图纸,而是银月戟。”

  相比无名氏,叶晴对冯敬的恨不值一提,单单船与图纸,岂能叫他宽恕坏他复仇大计的崔琢?但银月却另当别论。

  叶枕戈坦言道:“没错。”

  “何不早些告诉我……你煞费苦心是要以银月戟报仇,何况还有师父的一份。”

  “你被席温扇教养得犹如一张白纸,即使我露胆披肝,你会同意出借银月或相助叶家吗?彼时伤势痊愈我就已决定离去,席温扇已死,盗戟一事可交由叶家其他人接手,然而你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这一路你的情意我看在眼底,岂不动容?但念及自己最初心存私欲,隐瞒了太多事情,心中惴惴不安,也始终在等待时机对你推诚布公,希望不会太晚。”

  席岫动了动唇,终是无言。

  或许一如叶枕戈所说,那时的自己绝无可能相借银月,相助叶家,但再多理由都掩饰不了一项事实:叶枕戈不仅隐瞒了前往林海溪谷的目的,甚至为达目的不惜说谎。可给了对方说谎机会的却是自己。

  是他想吻那唇,是他亲口吐露“喜爱”,是他想要叶枕戈,无人逼他,从来无人逼他……

  席岫清清楚楚,清楚得简直有些绝望,即使紧阖双眼,心跳会告诉他,即使关闭耳朵,气息会告诉他,即使五感尽失,犹如林海溪谷身中剑毒一般,他也在对方抚触手背的刹那收起“利齿”放下了所有戒备。

  见席岫良久不语,叶枕戈展臂小心翼翼扶上他腰间,温言道:“我既已打算和盘托出,就预想过结果,你现在不能接受,无妨,且待你心情平静后再谈不迟。你几乎一夜未眠,想必十分困倦了,休息会儿吧,过午我领你在府中转一转。”

  席岫扭头认真看向了叶枕戈,眼前的人,目光仍旧温柔,唇间红痣仍旧牢牢地牵动着他的心,可他已看不透温柔背后的虚实,猜不透唇间真假。明明是这份温柔,这双唇教会了他“爱”,令他有了挣脱束缚的勇气,结果到头发现促成彼此相遇的契机竟是“恨”。

  他跳出了林海溪谷这张网,又跌进了名为“仇恨”的更大的一张网中,而不知不觉,他已被紧紧缠住手脚,再难逃开。

  席岫道不清心底那份失落,只忽然觉得,自己与此刻紧密相挨的人的距离,比实际看起来要遥远得多。

  “我没忘记回答你的问题,所以仍站在这里,也多谢你先见之明安排好了隔壁客房。”

  语毕,头也不回离去。

  眼望席岫背影,呆立良久,叶枕戈缓缓垂下了落空的臂膀。

  时近晌午,简单地用了饭,叶枕戈和衣小憩片刻,醒后一番梳洗,换上件素雅的水蓝绸衫又特意悬佩了玉饰,在镜前流连片霎才离开房间,来到客房外。

  曲指刚要叩门,轻细的鼾声便传入鼓膜。

  缩回手,叶枕戈举头望向檐外,阴沉的天色预示着另一场雨水将至,果然不是个游园赏景的好日子……他步下台阶,阶前盛开着簇簇木芙蓉,洁白的花瓣挂着晶莹露珠,给娇媚的花儿增添了一份可爱。他微微弯了腰,右手的扇子像要保护花朵般护在一旁,鼻尖轻嗅芬芳,嘴角不觉漾起笑容。

  纸窗后一道目光悄然送来。

  席岫不想面对叶枕戈,可此时此刻的窥视却叫他不知餍足。他享受头脑一片空白的感觉,无需分辨对错,纠结爱恨,任视线贪婪追逐……

  叶枕戈突然低咳了两声,仿佛怕咳出的气息沾染无垢花朵,匆忙掩住口唇。

  席岫一瞬就要推开窗户,正当此时,视野里却忽地多出了一人。

  那人徐徐而来,身穿绛紫长袍,墨发披肩,双眉斜飞入鬓,细长的眼,眼角微微上挑,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三分阴柔七分邪气。脚步站定叶枕戈身后,揖礼道:“兄长,两百一十六日未见,楚霜很思念你。”